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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是冲这呀?”老八辈长长白眉毛一翘,嘻滋滋地捋下三寸多长白胡子,心沓沓落底地嘿嘿两声,“该谢!那咱就以实为实,不客气了。”老八辈夹块儿鱼,没放进嘴,瞥愣下吉德,觉得吉德是有意诓骗他,“你这还是会说话?咱就说了那么一句顺嘴遛达的话,又白落下一条大鲤子,能有你说的那么玄虚?”

“真的。”赵寡妇拎一个桦木刳的大酒提溜给老八辈倒酒,“不信你问山溜子,他当时在场?就听你这么一嗓子,他才跑回家跟他额娘学说,他额娘一听,嘴就淌哈喇子了,忙叫山溜子从房梁上扯下三张山狸猫皮,叫山溜子赶紧兑换去。还有那帮娘们媳妇的,都叫当时看热闹的孩子们串哒的,才一窝蜂,哈什蟆似的邋里邋遢跑来兑换的。你老爷子功还小啊,该喝这碗酒。”

“啊,这就姜不辣(一种爬蔓篡根、根部结像姜一样果实的植物。果实可腌渍咸菜,发脆。),暗篡上了?咱气包子(一种爬蔓植物,结果像青枣一样,药材,煮水喝,治肾病和小肠换气。)挂幌,该喝呗!”老八辈端起碗喝了一口,问赵寡妇,“这搁啥泡的酒,甜丝丝的这么好喝?”

“你这老爷子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了?”赵寡妇挨个倒完酒,“这不你教咱的吗?拿新采的山里红、山葡萄、山梨、野草莓,又搁上甜杆儿熬的甜汁儿,泡的。”

“哦,咱这又当回气包子了!”老八辈高兴的举碗叫大伙喝,“这果酒不仅好喝,还养人。这旮子家家都有泡酒的习惯。山里泡酒的好玩意儿老多了,乌秧乌秧的。就说这鹿吧,全身都是宝。鹿茸泡酒,治心跳睡不着觉;鹿茸血跟鹿角干杈研末,可治刀口伤;鹿心血,治心脏的病;鹿鞭泡酒那可是,干那事儿,爷们乐娘们笑,最管事儿了。老烧火棍似的,还挺时候。哈哈。”

“老不正经。”赵寡妇说句老八辈,瞥眼山溜子,走开说:“你们吃,咱锅里还烧着朱蛙里(满语:林蛙。)呢。”

“寡妇里道的,听了受不了这玩意儿?”老八辈来了兴致,抿口酒说:“这鹿鞭啊,不单治爷们病,煮汤喝,也治娘们没奶水;鹿眼的眵目糊,抠下来煮水,可使小孩儿疹痘发得齐整;鹿胎膏,长毛的把皮扒掉,骨敲碎,拿红糖煎熬,晾凉,弄成块儿,治娘们干痨病啥的。你们说,这鹿是不是好玩意儿?”

“哼,那鹿皮制成革,柔软如丝棉。”吉德附和地说:“俺今儿个,兑换了二十一张鹿皮。”

“朱蛙里来了。”赵寡妇颠着尖嗓子,嘘唏哈哈的把一大盘放在桌案上,烫得两手直抓耳朵根子,“趁热,快吃!你们准没吃过?”

“啊,不就我们那江岔子河沟里蛤什蚂吗?”土狗子夹一只,端详的说:“不像红肚囊的蛤什蚂子啊?”就“吱”咬一口,一团滚圆黑球儿提溜溜“叭”掉在酒碗里,“啥玩意儿呀,黑球蛋子?”

“这是怀的卵籽,抱团,跟老鸹蛋似的,可香可养人了。你再咬,一肚子的油膏,最大补。”赵寡妇显摆地说:“这还是‘黄花报秋(满人卜测秋象的老习惯,小兴安岭生长的黄花菜开花时节,即为深秋。)’时抓的。我搁在大木槽子里养的。一飘雪花,就都睡死冬眠了。”

“咱那旮子有‘江虫报秋’的说法。”冬至凑乎地说:“江虫,也叫蜉蝣。临秋天,成虫成群飞在江面上,公母尾巴叮在一起,而后落水而死。江面上死虫一层一层的,江面都变白了。这就知道是中秋了。”

“冬至你别显摆你有学问了?这都是老满鞑子传下来的。”土拨鼠拿眼斜楞下冬至,扒哧着,“我还知道大马哈鱼,从东海龙宫里顶到咱那旮子就老秋了呢?这有啥呀,臭显摆,听老爷子说得了?”

“是啊,这就是萨满大神儿说的天象。”老八辈当仁不让地说:“咱这旮子的针滚子(刺猬),最喜暖怕冷了。天刚冒锥儿锥儿暖和,就在洞噪噪了。这破玩意儿贼拉拉的能生养了,淫邪不休,公母成伙住在一起,老不离开。母的跟娘们似的‘哼哼’不休,那咱就知道快雪化解冻了,离开春不远了。”

“你不哼哼,哼哼过了?如今哼哼不动了,老掉渣儿的。”赵寡妇不愿听老八辈糟践女人,撤梯走开说:“还有老熊瞎子肉炖土豆,我盛去。”

“说这熊瞎子,咱这大片老山老林子老鼻子了。”老八辈白眉红眼儿地说:“这熊瞎子,跟鄂伦春鞑子祖先有点儿瓜葛。他们信奉那熊玩意儿。把熊瞎子肉造了,骨头呢埋了,叫‘熊祭’。他们叫熊瞎子‘雅亚(祖父)’、‘太帖(祖母)’、‘阿玛哈(舅父)’。达斡尔人更那个,管熊瞎子叫‘鄂特尔肯’,就是‘老爷子’。哈哈有意思吧!咱们人呢,还尊口把像我这样老掉杈的老人叫老爷子,这我倒成了熊瞎子了?这熊瞎子肉发红黑,肉丝才粗呢那个?没膘,油性大,常吃熊瞎子肉,皮都沁油。这熊骨头,埋土里一年左右,取出来,拿大锅熬成膏,治腰腿疼,可灵了。对娘们不来那玩意儿淤住了,还活血。熊胆更好玩意儿,治眼病。我没少喝,眼睛还是花的蒙眼儿瞎。那油熬了,喝了还治痨病。”

“哎哎,小掌柜的,喜鹊叫枝儿,好事儿来了。”赵寡妇把一瓦盆热乎乎熊瞎子肉炖土豆放下,乐开嘴的,黑眉跳跳的,眼里放光地说:“那屋猱猫里住的林场子把头找你,说是要拿现大洋买你的鱼,这不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儿吗?”

“‘顺山倒——’,咳、咳……就那敞开嗓子喊山的?”土狗子抻长脖子,鼓楞眼儿,公鸡发烧地逞晒,学喊着伐木号子,“得得,瞅你那熊色赖,还抠抠的,看咱的。‘上山倒——下!’‘山倒——横!’‘山倒——’,”冬至憋腔喊出洪钟般的号子,显得那样的高亢、阳刚、粗犷、悠长,震撼得几个小哥们也跟着呼嚎。

“哎妈呀房盖都鼓塌了,轻点儿吧活祖宗你们?”赵寡妇着急地笑嗤嗔怪道,老八辈翻哧着赵寡妇说:“哎我说,王八没翻个儿你折啥饼子呀?憋得慌,嚎一嚎多热闹啊!这啥行有啥行的喊法,那还有蘑菇头号子、拽大绳号子、流送号子呢,你打桩不也嗯唧呀,真是的?”赵寡妇瞅眼山溜子,“我说你老八辈不正经吧,老骚包!你啡哧一个我看看,还喊号子呢,拽猫尾巴上炕都够呛,还碓蒜缸呢?”

“哎大哥,把头要用现大洋买鱼,不用咱穷折腾了,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儿!”牛二看马没挂掌要跑蹄(题),忙岔开归正题地说。

“是好事儿。”吉德放下筷子,问赵寡妇,“他要多少?”

“听他那话得二百条吧!”赵寡妇转眼珠子的回想,“他说他伐木放山的,有二百多人。这不快到年关了,想拢络人心,多出活?有一头,算一头,犒赏一条大鲤子。砍树倒套子的,都是咱这近掰的山里人,没吃过大鲤子这玩意儿。新鲜玩意儿,额外的,比发钱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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