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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家的!当家的呀!不好了,官兵打上来了!大当家……”随着破头齿烂的大老娘们扯嗓子声越来越近,从门外跑进来手拿念珠的半拉老太婆王氏,傻眉愣眼地愣住片刻,随着嚷嚷上了,“当家的,你被这仨狐狸精麻达了?打上来了,摸良心说话,你还有心吃喝玩乐呀?你想往哪埋我,没心肝儿的玩意儿?当家的,快带喽啰上去吧,再晚就来不及了?平时,我让你积点儿德,别惹乎官府,你就是不听。咋样儿,撵上家门口来打了吧!你还愣着瞅我干啥玩意儿,快上去吧啊!”

王福推开一头扎在怀里的小瓢虫,忙下炕,哄着王氏,“老大呀,你念佛去吧啊!佛门不管凡尘事儿,走!走啊?”王福往门外推着王氏,“老大,我都抹好了墙,没你的事儿。”王氏边往外走边说:“我要不看在佛面上,我才懒着管你的熊事儿呢,好心不得好报?搡扯啥呀你?你回去左搂右拥吧,别葳了杆子,到时候老命没了,我可不跟你吃锅烙,我找我干姑娘小鱼儿去!”王福掩着门,忙迭歇地说:“谁也麻达不了你,你有佛爷罩着你呢,快回去吧!多念佛,保佑你个个儿别挨枪子儿,就阿弥陀佛了。”

王福刚打发走大老婆,乌鸦嘴就跑来报告,“大当家的,这回官兵可不善茬子,黑压压的,赶鸭子的大帮哄。除山崖那噶达外,把山围个大弧形,要包饺子。刚才,有一伙警察可凶了,压进山前圩子里来,被花斑鸠给顶了回去。蹿进东沟里的大兵,叫崽子们当傻狍子了,打耙子了。大当家的,天太冷了,能不能给些酒啊,叫崽子们暖暖身子。在一噶达不挪窝,一会就冻麻爪了,咋放枪啊?”王福骨碌几圈眼珠子,“乌鸦嘴,我可把丑话说在头里,喝酒只能暖身子。要是喝多了,误了事儿,我可拿你示问!”乌鸦嘴打保票地说:“大当家的,这你放心。大敌当前,谁学那猛张飞呀,拿娘给的小命开玩呀?”王福说:“你叫花斑鸠机灵点儿,傍后半夜,派些崽子下山搅和搅和。今晚黑叫他们先围去吧,咱不缺吃不缺喝的。他们带那点儿干粮,冻得缸缸的,能坚持几天?哼,以逸待劳,咱这噶达易守难攻,叫他们干咋唬去吧!你叫崽子们轮班回窝棚地窨子里打个肫。山下消停了,就拿棍子上架攉拉鸭子,叫他们当回磕头虫,困死他们!”王福打发走乌鸦嘴,回到里屋,“二掌柜,喝着、喝着。我得抽一口喽!”王福就躺在大通炕的炕梢儿,美人鱼烧好大烟泡,抽了起来。

就这样,喝着,打个盹,再喝。闹腾到天亮,枪声稀稀啦啦的响了一夜。王福抽大烟,一个泡接连抽了几个,抽完了最后一口烟儿,抻个懒腰坐起来,叫来二小子,“吩咐下去,猪肉炖粉条子,粳米干饭可劲儿造,再给每个崽子弄二两。哎,叫乌鸦嘴、花斑鸠、憨达憨和牤八怪到我这来一趟。”二小子答应,“得令嘞!”

一泼猫尿,乌鸦嘴先到;一泼狗尿,花斑鸠和牤八怪到了;一泼老牛尿,憨达憨才挂了一身白霜通体酒气的肉肉的进来,哈嗤连天的对王福说:“大当家的,能赏一口吗?”王福深知犯瘾是啥样儿的滋味,再说没精神头咋冲锋打仗啊?这也是王福叫四个大梁来一趟的真正目的。王福瞅着二小子,一摆头,“都抽两口。”二小子拿来烟具,四个大梁往大炕上委委,不闲口的吞云吐雾,萎靡不振一扫而光,马上来了劲儿。王福说:“花斑鸠,你就守住山寨外围,不能叫官兵靠近山寨一步;牤八怪,憨达憨,你俩带你们的百八十崽子,骑马从山寨正门直冲山口官兵巢窟冲出去。冲一下子,不要恋战,就装成逃跑的样子,造成突围的假象。官兵有可能撵你们,有可能不撵,你们就放马一二里地,再窝回马头,扇子的散开队形,打官兵的后屁股。这时,花斑鸠你,趁官兵顾头顾不了腚的裆口,来个反冲锋,马夹板,两面夹击,夹死马脖子,叫官兵干蹬腿,能剁饺馅就剁饺馅,能砍脑袋就砍脑袋,一举打破官兵的包围。如官兵野鸡扑啦膀子溃逃,花斑鸠你们就地换马,会同牤八怪和憨达憨,撵杀它奶奶腿的。撵拉稀尿裤子拉倒。我带乌鸦嘴,从江沿儿绕过去,在去黑龙镇草甸子上坎埋伏下来,再来个拦路虎,打劫他娘一下。我看,就程咬金这三下子,官兵就老黄瓜秧趴架了。咱能扯老豆角秧打进黑龙镇,就打进黑龙镇,绝不强求。二掌柜,你该下山喽!下山能说动官兵罢战,更好。说不动,咱就按咱的韬略开战。等你半个时辰。不撤兵,咱就打它个球的。”王福拉着二掌柜的手,豪情地说:“啊,咱们后会有期!哈哈,说不定下晚饭,在明月楼由你做东呢。”二掌柜抱拳深深一揖,“承蒙各位兄弟舍生取义,招此一难,对不住了!俺在这里,替大少爷谢谢众位了!大当家的,黑龙镇见!”

二掌柜由花斑鸠陪着下山,彪九十几个团丁和炮手也骑马跟着一同下山。到了山口,花斑鸠回了山寨,二掌柜策马朝一个毡包和几个草窝棚奔去,高呼:“俺是二掌柜!俺是二掌柜!有话和县长大人说……”埋伏在雪壳子草丛灌木棵子里的黑枪口对着二掌柜转着,看清后,大兵站起来,抖着浑身冻紫的鸡皮疙瘩,拦住二掌柜。二掌柜说:“俺是黑龙镇德增盛商号的大掌柜,有事儿找唐县长,请兄弟领俺去。”一个像兵头模样的人走过来说:“跟我来!”二掌柜下马,跟兵头后边,在一个大雪包灌木棵子的毡包里找到唐县长和崔武。

唐拉稀正嘚嘚馊馊地守在火炭堆旁,啃巴干巴饽饽,一脸惊疑地问:“你从哪噶达冒出来的这一大清早?你是替胡子说情的。你也不挑个时候、地点、场合,官匪交兵,你一个杠算盘的,充啥硬骨头啊?吉大东家你赎回来了,那本县我可谢谢你啦!”二掌柜委委坐在火炭堆的狼皮上,还没等说话,就挨这顿没头没脑的扒嗤,迎头一闷棒。二掌柜是谁呀,堆一脸的笑,陪着眉飞色舞,说着说着就苦下脸,“县长大人,崔镇长,俺去赎票,被王福关了一宿,连吉大少爷的影儿都没叫见。今早把俺叫去,对俺说,你们商号勾结官府,抄我的老宅子,剿我的老巢,银子咱收了。赎票,没门!你只要劝动官兵撤兵,他就放了吉大少爷。如果官兵不撤,三天内就撕票。俺那赎银白打水漂就白打水漂了,俺求求县长大人你了,就保吉大少爷一条命吧!吉大少爷对咱县上没功劳还有苦劳,捐税是个头等大户,求你给他留下一条生路吧!你的大恩大德俺和吉大少爷包括殷会长,都不会忘的。县长大人,你就行行好,退兵吧!崔镇长,你也帮着说说话吧这个?”

唐拉稀哼哼的只拿鼻孔出气,嘴巴很金贵的不欠缝儿。崔武原本是想借此由一剿匪二救吉德,一举两得。后来一琢磨唐县长的口气,这里有猫腻,上了唐县长狼吃肉还得拿肉劝着吃的当,后老悔了,还不如不出这聪明的馊主意。这弄巧成拙,猫叫狐狸耍了。就说:“大人,不如听胡子的条件,等放了吉老大后,再兴兵剿匪也不迟啊?这缓兵之计,本来剿匪就是来救吉老大的。这撤兵,吉老大放回了,咱剿匪的目的也达到了,就撤兵吧!”唐拉稀火了,把饽饽往火堆一摔,站起来,“叫我剿匪也是你们,现在不叫剿匪也是你们,人嘴两扇皮,都叫你们占了。我这县长,你们来当好了?剿匪是国家社稷大事,吉老大固然要救,咋救法就不一样了?屈服于胡子恐吓也是个救法。为了一个吉老大,就放弃剿匪,能说得过去吗?官府能屈服于胡子吗,社稷呢?国泰才民安,嗓子长瘤子,不拉了,能谈上国泰民安吗?官府的脸面哪去了,百姓咋想?我这县长就够给你们商家和吉老大的面子了。这是吉老大你官家来救了,要是一个平头老百姓呢,我能来吗?这就叫老百姓骂的了。我在辜惜胡子,答应他们的条件,我这县官还用做了吗?叫人笑掉大牙不说,这兴师动众的,叫上边知道了,我这乌纱帽能戴住了吗?剿灭匪巢,救出吉老大也是个救法。你们说,我该采取哪个法子?”

崔武听唐县长的话太冠冕堂皇了。于公于私,都无法驳倒。可唐县长这明明是假公济私,却叫乌纱帽包裹得天衣无缝,谁又能钻进他的葫芦里看装的啥药呢?崔武一时语塞,二掌柜迂回绕过剿匪的话题,“县长大人,因有果,债有主,你牵着藤条掏狼窝,是为了有个抓手?”唐拉稀听二掌柜说的话,眨巴眼的盯着二掌柜,‘啥意思这话?说我抓着吉德剿匪,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不脑门点红痣,明明说我……我还是咬住青山不放松,拿大道理电棒照人不照己,你咋纠缠,我有一定之规,哼!’“我说二掌柜呀,我很理解你的心情,可谁又理解我的苦衷呢?不剿吧,我挨老百姓的骂,上边的申斥。剿了吧,你们又横扒竖挡的。二掌柜呀,你不能长胡匪的志气,灭官府的威风。匪窝端了,吉老大救出来,这不是水到渠成一举两得的大好事儿嘛,咋就非钻胡匪设计好的牛角尖呢?这回依了胡匪,下回不更盛气凌人了吗?势气更加嚣张了吗?你拿钱赎票,胡子就该放人,我剿与不剿,与肉票无关了吗?这不是挟吉德这个天子以令诸侯吗?这就更说明胡子的虚弱和胆怯,不敢拿鸡蛋碰石头,我正看中这一点,才敢叫号,跟胡匪叫板,必剿灭这股顽匪!”唐拉稀脑子里转游,鱼象之争,看如今只有借胡匪之手除掉吉老大了。如果答应撤兵,吉老大放了,我再抓起来,还不是暴露了我的剿匪是假,抓吉老大是真了吗?这样,我一番苦心就白费了。吉老大还是吉老大,我个个儿倒弄个灰涂驴!唐拉稀思前想后,掂量来掂量去,剿!撕票,正合我意。借刀杀人,谁能怨了我?唐拉稀掏出怀表看了看,从容的端了端膀,瞅了瞅崔武和二掌柜,一横眼珠儿,高声叫道:“包三、熊八!”包三和熊八嘴里嚼着东西就跑进来了,“听令!全面进攻马虎力山,直捣胡匪老巢。活捉、击毙匪首王福,救出吉德!”包八和熊八“呱”来个立正敬礼,转身走出毡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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