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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说给你听。鬼,妖魔鬼怪没人形是也。鬼魂怀着大肚子鬼胎,圆口血红的大嘴,蒲扇大的招风耳,眼大没皮儿,罗圈矮凳螳螂细腿儿圈圈着,头上长癞疮脚下长大脓疱,姽婳的宄,不着繇性,总在暗地里老想把人的东西捣腾到你倭国几个小岛子下的鬼窝儿阴曹地府里去,窃为己有,献给小鬼的阎王享用。小鬼子,非人也。”

“这不骂人呢吗?”

“非也。鬼,不是人,咋骂人了?骂人,明明骂鬼嘛!”

“那我是人,听不太懂?”

“鬼是不懂人话,这就对了,俺理解。人和鬼合谋,岂不是把人看扁了吗?小鬼子发的是不义之财,俺作为人是不能苟同的。并且是深恶痛绝的。杉木君,听明白了吗?”

“吉德君,我是好心才和你合作的,你咋老躲躲闪闪顾虑重重的呢?”

“俺们之间唇枪舌剑你没弄明白一件事儿,大树是不愿叫外来藤条缠巴的。你是谁邀请你来中国的吗?”

“不是。”

“那咋来的?”

“……”

“杉木君,请回吧!”

“听我说吉德君!你是我佩服的一个中国人。像我一样有民族尊严,又积极进取,成就了一个民族商业王国。所以,我非常钦佩,一直想攀你这个高枝儿,交为好友,成为合作伙伴。吉德君你也看到了,中国政局的现状,无头鸟,逐鹿枭雄,王八拉车——七扭八挣!就像一个垂死挣扎的病人,咱们一衣带水,不能袖手旁观吧?你们需要优秀的大和民族的拯救。你是有才华又年轻的中国商人,前途无量。如果你和我合作,有大日本的保护,谁还敢动你一根头发丝儿?谁敢,关东军司令部出头都摆平了?你说你,拿小麦从苏俄换回那么好的木头,全以顶我的价,零揪卖给了拉大锯的、木匠铺、棺材铺、家什店、打船厂、盖房子,这何意吗?咱们合作,我包销了,还用你劳神费力吗?”吉德以柔克刚,“你的买主是谁,你清楚。俺的买主是谁,中国人!”吉德又以退为进的将杉木的军,“你要能像俺的价也能卖给那些拉大锯啥的,俺同意和你合作!”杉木鬼脸一抽搐,“这、这……恐怕是不行。我这是借鸡下蛋,顶的是你们中国老林场和经营铺子名义砍伐、贮运,又和我国签的长期供货出口合约。如果那啥了,我的大股东……”吉德站起身来,骨子里透着的蔑视,“杉木君,瞅你演戏的扮相吧,你就别在俺眼前装了,你的大股东有满铁的背景吧?”杉木惊愕吉德的洞察力,又惊喜碰巧亮出底牌,对顽固不化的吉德更有震慑了,“如吉德君所言,正是。”吉德义正词严地说:“杉木,你别狗仗狗势,俺不怕狼的对手,就怕猪的脑子。俺是一个中国商人,在中国的地盘,为啥叫你们日本人保护啊?杉木君,你就别枉费心机了,俺是不会和你合作的。”杉木把雪茄往烟灰缸里狠命一碓,又使命掐灭,立起身,“吉德君,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可买的。狼找羊当伴娘,那是狼喜欢羊的温顺,等羊再求给狼做伴娘,那就晚了,只会是剩下一张血斑斑的羊皮了?吉德君听我一句劝,我是欣赏你才智,才动的恻隐之心,你就别再在脑子里打糨糊了?日本的势力在东北越来越强,张大帅张嘴靠日本又瞪眼仇视日本,这很危险?朝不保夕,你能靠得住吗?皮子不存,毛附焉哉?那民国政府鞭长莫及,心思又没在这儿,军阀混战,剿共安内,会把这儿当筹码给出卖了?中国有话老话,‘识时务者为俊杰’,这话你别当耳旁风,细细的琢磨琢磨,这其中味……”吉德哈哈大笑,“杉木君,你是中国通,俺佩服!这句话俺琢磨透透的了?戚继光是打掳卫国俊杰,俺识时务就是兴业救国。杉木君,俺倒劝你一句,你不要为虎作伥,狐假虎威作亏心生意?你们日本小小岛国,逞长疖子的耗子尾巴一时之脓(能),会一世夹尾巴抬不起头?俺泱泱大国炎黄子孙闹闹家务,岂容他人长卧榻酣睡?哈哈……俺还是劝你这位号称中国通的,好好琢磨琢磨‘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的深意吧!后悔药,可是没处买去呀?”杉木没话的横下眼睛,“你、这是……鹿死谁手……”吉德哈哈让着杉木走,“杉木君,作为人格,你够得上死皮赖脸!作为国格,你够得上厚颜无耻!”杉木憋憋的面红耳赤,“你、你这人……”吉德礼貌的伸手开开门,“你就别磨牙了,俺是盐卤过的脑瓜子不进你的盐渍?走好啊!”杉木无可奈何花落去的走到院里停下,对站在窗户里的吉德留下一句,“吉德君,你山东棒子小黄县,想开了就到美枝子浴汤找我,恭候了!”吉德一手扶窗台,招着手,“呵呵,小鬼子,回去泡泡澡,白日做美梦吧!”

杉木走出吉宅大门,望望高耸的门楼,“鸠占鹊巢!”抖了抖米糁似的一身的冷汗,“这家伙,真是难弹弄!哼,有叫你小黄县跪下那一天?嘿嘿,跟我杉木耍谎骗,我也要鸡屁股掏你的蛋碴子!仇九你这小子,老大不小了,还账房掌柜,连个老婆也没混上,拿我日本下女开荤,啥劲哪?你和我杉木合作,大大的够朋友!小黄县呀小黄县,你长十八个楦儿头发丝再空,还是斗不过我杉木?”杉木得意的没叫脚力,倒背手的遛达,哼哼唱着,唧离哇啦。

杉木的余音绕梁,吉德老虎吃天,无处下口,陷入困惑的思索中。年前轧账时,只有账房老先生、仇九、牛二和俺四人知道最后的合账。吉德先挨个过十个铁算盘伙计的塞子。十个铁算盘伙计拢的单本账,没接触合账,不可能知道盈利底细?账房老先生是个很守旧的老愚腐,社会交往又很狭窄,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家到铺子,每天不变的规律,咋会接触到杉木呢?牛二,绝对不会胳膊肘往外拐的。俺敢打保票!仇……啊呀!杉木秃噜嘴说了一个“仇”字,就啊啊打囫囵语。难道是账房掌柜仇九?不可能吧!仇九是俺师父的儿子,人精明勤恳,对俺可以说不上忠诚忠实吧可也不至于……人,哪看去,变是绝对的,不变是相对的。杉木有意使诈,暗渡陈仓?不像!杉木是一时说得兴起,无意间带出的,不像是诈?仇九……查!虱子下虮子,跳蚤乱蹦,都会留有蛛丝马迹,一定查个水落石出子丑寅卯来。兴师动众,无证为据,能单凭杉木一个“仇”字,不会是反间计?那太盲动了。不动声色,默默的观察,秘密查清!嗯,杉木不会是单单探得这个秘密来洽谈合作的吧?没那诚心!杉木有满铁的背景,能看上俺那点儿小钱?拉俺到有可能。杉木看中的是苏俄西伯利亚的木头,叫俺作他做不了的事情。对涅尔金斯基大叔的监视,可能也是出于这个目的,伺机吧?这也就是搂草打兔子,俺要合拍上钩,杉木算是个意外惊喜。杉木是个严谨的人,窃取情报的高手,不会毛毛草草的莽撞,他对俺盈利数字感兴趣,试探真实可靠不?弥盖益彰,用数字证明一个人的可用程度?这人假定就是仇九。啊,叫仇九卧底作内线,这招可怕又毒啊!入股不成,又谈木材合作,拉俺的人,还是伺机插手德增盛。杉木咋勾搭上仇九的呢?仇九又咋背叛俺和杉木嘎搭上的呢?啥原因仇九上的杉木贼船的呢?这俩人又咋一拍即合的呢?

这些疑问,吉德不能瞎猜,凭空臆造,上了杉木的离间计谋,作下仇者快亲者痛的傻事儿,污蔑了好人?这事儿没有眉目前,谁的面前也不能提及,包括二掌柜,以免打草惊蛇,酿成窝里互相猜疑,内讧,窝里斗。

仇九能像苏五吗,身上有蛆叫鸡鹐上啦?吃喝嫖赌抽,苏五是赌,仇九不会赌也不抽,那是啥呢?娘哟哎是嫖啊!仇九三十好几了,正是****旺盛的年龄,哪架勾火啊?怨俺!怨俺!俺管顾忙了,把仇九的婚事儿给忘在了脑后。俗话说,劝赌不劝嫖。这嫖邪性,不像赌?赌,赌的是身外之物,劝劝,还好劝阻?这嫖,性属人本,身髓人情,消魂消神,谁被白骨精和狐狸精缠上,谁都难逃其魔掌啊?所以,上了嫖瘾,很难金盆洗手,就有了劝赌劝不了嫖之说。喝无性,嫖有情,赌无情,抽无命,仇九要好上嫖这一口,可坏菜了?尤其美枝子浴汤东洋下女,蛇信儿无毒牙有毒。咋办呢,真还得下点儿功夫了?

后晌午,薄云蒙住了日头,天灰蒙蒙的,下起了毛毛雨。崔武头一次和他屋里的坐上镇长专属马篷车来到吉宅,门房颠喝地通报了吉德。吉德推醒偎依胳臂上打盹的小鱼儿,“崔镇长和嫂夫人来了,快起来。这真是的?”吉德忙下炕,从炕沿儿捞上件黑布衫披上,光脚趿拉双布鞋迎出大门。崔武见了乐呵呵逗趣说:“哎呀呀咋能劳大少爷衣冠不整还赤足迎客呢,这不折杀老兄了嘛!”吉德滑稽的样儿,又是作揖又提溜鞋地赔笑逗着说:“抱歉!匆忙点儿。草民吉德不知镇长大人驾到,有失远迎啊,还请镇长大人见谅!哈哈……”崔武手接着毛毛细雨,“丝丝细雨丝,片片风拂过;曦光迎韶光,花雨浴美娘。”吟后,身子一侧,一指,“你看这位是谁?”吉德眼一亮地猜度道:“嫂夫人吧?”崔武谦虚地说:“贱内!”吉德忙抱拳叫声嫂夫人,说:“俺虽与嫂夫人从未谋过面,但早有耳闻。闺秀才俊,略识文采。请!”

崔武太太为崔武执着油伞,俨俨如同一个使唤老妈子。她头蘸蓖麻头油梳得油光,疙瘩鬏拿包网拢于脑勺上,插个带坠的银簪子,显得利落干净;一张皓月圆脸,慈眉善目,端庄秀丽。眼里老飘出柔和热乎乎的眼神,一瞅就知是位温顺贤惠的内当家;中等身材,均匀不显雍容;身着一套短袖袄短腿裤缎子旗装,绣花蓝缎布鞋,装扮得朴素大方,略带久居深宅中的腼腆,冲吉德鞠诚地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净的白牙,给圆脸儿又增添了几分姿色,操着奉天腔说:“闻其名,如见其人,大少爷果然不同凡响啊!”吉德说嫂夫人过誉了,“哈哈,镇长大人,嫂夫人被你囚在家里,都成了家奴了?今儿稀罕,日头爷开缺,咋开恩特赦了?”崔武呵呵地打囫囵语,“是啊,头发爬虱子,今儿啥日子,囚房门咋开了呢?”

“我是狗肉包子,上不了席面!”崔武太太自贬的又瞭下崔武,“搁家装供奉的牌位,出来见着大少爷就欢嘘?我原以为德增盛那大商号的大东家,咋说也得是个大老爷们呢,太出乎我的想象了这?这么个年纪轻轻又这么有出息,老崔没少夸你,我耳朵都听出了膙子了!我还听老崔说,大少爷的几房太太可是美若天仙哪,咱今儿非好好瞅瞅,咋个俊法?”吉德恭和地说:“嫂夫人过奖了。哪有嫂夫人丰润俊俏啊!俺那三房内人,都是疯丫头,哪都敢疯,纯粹的臭糜子。有孩儿爪了,也没个娘样儿,比孩子还淘?瞅嫂夫人梳的头髻,定是在旗人啦!”崔武回过头说:“你嫂子谱可大了,镶黄旗人氏,祖上做过光绪朝的大官。人不逢时,点子背,再加上清朝稀里哗啦倒了架,你嫂子家人都又逃回奉天老家隐姓埋名,夹起尾巴做人了。这不咱才捡个没人要的遗女,成了咱屋里的了。清朝要不倒台,咱们见了,还得三跪九叩请安呢,格格吉祥!”崔武边说边作个二滑屁的请安动作,嫂夫人跟嘴咯咯地笑了起来,“没正形!”逗得吉德也捧腹大笑。

“这深宅大院、这洋里洋气小洋楼、这古色古香的居处、这花香草青青的,比我去过的贝子府都阔气?老崔,你这从七品下边儿的鞋拔子小官,啥时给我也置办个这样的院落呀?”

“孩儿他妈,这还不容易?等我把那刀片磨得飞快,在大少爷他们这些有钱人身上刮脂刮膏,还犯啥愁,几天就盖个比这还阔气的宅院?除你正宫娘娘外,再弄个三宫六院七十二偏妃,给我个皇帝我都不干,就当这从七品下边的小小的镇长。”

“哼,你呀,能赶上你那收刮民脂民膏县长姐夫的一个犄角旮旯,你也不会住草披的青砖脸房子了?”

“你咋能这么说我姐夫?人家也教过我,我不是骨子里笨吗,学不会?”

“你念那大学没有钻营这一课。就有,你也得打个大零蛋?”

“那倒好,省得你老抠鸡屁股等蛋下了?”

“大少爷,你瞅这没溜的?我倒想不抠,你倒挣来呀?没甩袖汤喝了,就说孩儿他妈呀,你那手这两天咋没鸡粪味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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