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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又有件事儿叫吉德很头疼,镇上几家粮店门前相继挂上无粮可售的木牌儿,关门了。买粮的民众,把独独一家买粮的德增盛粮栈,围个水泄不通,争先恐后的疯抢,从而更加加剧了民众对粮荒的恐慌。
“咋会这样,都不卖了?”
土狗子瞅着一脸焦虑的吉德,呵呵地叼着烟袋,“您愁啥,这是商机。咱把粮价抬高,可大赚一把了。”吉德抿斥土狗子一眼,“奸商!”土狗子一哈耷眼儿说:“无奸不商嘛!”吉德果断地说:“咱不干那缺德的事儿,敞开卖!”土拨鼠从柜前走进屋,拍打一身的灰土,“德哥,亏着马六子的警察出头维持秩序,要不这个卖法,柜台还不早都挤塌了?啊,殷大舅,又叫商会施粥棚的人拉去五车小米子。这账呢,由商会一块堆儿算。说是逃避战乱的人越来越多,走的又来,一堆一砬的,僧多粥少,有点儿招架不住了。”土狗子说:“德哥,殷大舅也是的,净夸拉咱铺子,拉去那些粮了,一分钱都没给,还赊?”吉德说:“你小子连大舅都不相信了?”土狗子说:“话也不能那么说?赈灾,哪次不是咱铺子挑大梁!这一头纳捐,又一头赊账,两头开花,啥好肚子也够人呛?那些粮店不卖粮,都是你老丈眼子带的头,先关的门儿。听说是你老丈眼子看西街(东兴镇)兰会长先挑头不卖粮了,也跟着学,关了西街的两个粮店,又关了咱这镇上的铺子。我还听你老丈眼子铺子的伙计说,开春粮价还要猛涨!”吉德听了一愣,闷闷地想了想,“老财主,指地打粮,也知道跟商风了!嗯,鼠口夺粮,俺去会会他。”土拨鼠说:“德哥,我听说可不全是像土狗子说的那样,你老丈人这粮可能另有指向。头些日子,有人看见,一大帮东北军,到姜家圩子你老丈人家里,拉走足足有二十几挂马车的粮食。这说不准,备不住是你二大舅子嘎哧你老丈人的呢?”吉德寻思说:“嗯,这也备不住。姜尚文旅从哈尔滨撤到大罗密、三姓一带,没了军饷,不得吃喝啊,俺那老丈人能见死不救?土拨鼠,你跟俺去趟姜家圩子,看看咋回事儿?”土狗子说:“去趟也好,咋的也得叫你老丈眼子应应门面,逗嘘那些家粮店开开门,减少咱的压力。”
吉德和土拨鼠骑着快马,一路奔袭,到了姜板牙家里。胡六笑呵呵地接住吉德,“姑爷,今儿咋有空儿来串门呀?”吉德把马拴好,对胡六说:“胡管家,领俺到西院粮仓看看。”胡六纳闷的一皱眉,眯眯眼地说:“不先见老爷子啊?”吉德说:“待会儿见。”胡六心里画符地领吉德到了粮仓,推开大门的一旁角门,进了场院,看见二十几个扛活的,正在长长高高的庄稼垛一旁儿,扬场赶碾子打黄豆,就问:“胡管家,这黄豆还没打完场啊?”胡六说:“头些日子忙着给二少爷打高粱谷子了,这打黄豆就拖下来了。你说这老爷子,越老越怪了。二少爷军粮接骨不上了,派人要粮,那有现成各家佃农交的地租摆那旮子不用,非得打自家种的。说交的地租粮食不是上风口的,下风口的粮皮髫,不成。说二少爷那帮不怕死的军人都是打小日本的,流血牺牲的,得吃好粮,打小日本才有劲儿。你说说,这老爷子,心疼儿子,爱屋及乌了。”吉德说:“胡管家,老爷子做的对呀,这是老爷子的人品。东北军叫小日本打的是散的散,降的降,就剩二哥这几个旅在坚持打小日本,吃点儿好粮不应该吗?”胡六忙点儿头说:“那是那是。这粮吧,也不是二少爷军队上全用,就大少爷那个赵师长,啊如今是赵军长了,他想打到关内投奔张少帅(赵军长这队人马,打下哈尔滨后,一路西下,叫张少帅收编为二十九军,在北平保卫战中,立下汗马功劳。),预备路上多带些粮,赶三姓的电磨加工。副官赵老五临走,给老爷子扔下一袋子大洋。老爷子脚踢蹬着钱袋子,说这打小日本的粮,给钱,这不是搁尿褯子打他的脸吗,我不该捐啊?这就和赵老五呛巴,说啥愣是没要那钱。”吉德在场院走着,察看一个一个大粮囤子,答着胡六的说:“老爷子这人该抠是抠,该敞亮是敞亮的透亮锛儿,明白人哪!哎胡管家,这粮囤子十有**全是满的,老爷子咋把几个粮店关张了呢?”胡六眨眼说:“姑爷,你看粮囤是满的,这跟往年比是少的了?除卖给你些外,大宗粮一点儿都没往外卖。老爷子说,这年景,老天爷说变脸就变脸,存粮比钱放在坛子里安心。他看西街倒粮大户兰会长粮店都关张不卖粮了,也就知道粮食抖俏了,跟着关了铺子。”吉德啊啊地问:“这些粮,冻水装的仓,开春就得倒库晾晒,捂了可就麻烦了?”胡六说:“那可不咋的,谁说不是呢?可有啥法子,人吃年用的,不留点儿后手也不行啊?谁知来年这地种得上种不上呢,那还一帮张口等着的,叫老爷子放心不下啊!”吉德往回走着说:“你说俺二哥那帮人吧!”胡六说:“可不是嘛!这队伍上的人,没了吃喝,公鸡上房,鸭子扬脖儿,谁还给你卖命啊?”吉德推开场院角门,一笑说:“这老爷子,哪是养儿,这是养军队呀!老爷子这种粮大户,一眨巴眼就是风向标,粮店门面不支撑,可要要了他姑爷的命了啊?”胡六说:“姑爷,你也别挺了,把粮栈关了,开春一准发大财。”吉德唉声说:“国难当头,损人利己,不是俺这样生意人所为啊!当年闯关东那会儿,俺是尝到饿肚皮的滋味,不好受啊!”胡六说:“你翁婿俩算双拐,对上撇子了。一个忧心儿子能不能打跑小日本,一个忧民忧国百姓能不能添饱肚子,秫秸秫竿儿,一对酱(犟)竿儿!”土拨鼠说:“不是一家人,一进一家门嘛!”
吉德走进后宅,一进屋,李妈忙着打招呼,冲吉德努下嘴,“老爷在里屋。”吉德推门见姜板牙冷哈哈地抱膀缩在炕头上,“爹,屋子冷嗖嗖的,不暖和呀?”姜板牙忙下炕趿拉上鞋说:“德子呀,你咋跑来了呢?”说着,往门外挲摸,“就你一个人?”土拨鼠跟进屋说:“老爷子,我不算人哪?”姜板牙有些失望地说:“你要算人,就没耗子了,我还愁啥粮仓里下耗夹子?”说着问吉德,“有事儿啊?”吉德摸摸炉筒子,“有炉子压火干啥,瞅跟没生火似的。”李妈拿炉钩子进屋,抿下姜板牙,“老爷心疼钱,叫省点儿煤。”吉德坐在炕沿上,摸摸炕,“炕还挺热乎。”李妈捅开炉火说:“攮灶子有都是袼囊草碎的,不用花钱不是吗?”姜板牙苦笑着说:“这老妈子就嘴碎,我差那点儿煤钱吗?这不闹腾的吗,兴山煤矿下窑的人少了,煤价老长,省点儿是点儿,又冻不死人?”吉德说:“爹,香香妈呢?”李妈说:“嫌这屋冷,不愿和老爷受冻,搬到大太太闲的屋去了。”姜板牙拿过烟卷叫吉德和土拨鼠抽,“你香香妈也不犯哪赶儿风了,也学老死婆子念上佛了。”李妈添上几铲子煤说:“是念佛啊,住大太太那屋是名份。”姜板牙一秃噜牙,“啥名份,我又没再娶小?李妈,你别碎嘴了,沏茶!”吉德说:“爹,俺有事儿和你商量。”姜板牙一抹眼儿,“你不说我也知道,粮店咋关张了呢?德子啊,这事儿吧,它不怨爹。本来我开那几家粮铺子,就是有余富就卖,没余富就关张,没指望它发大财。这又赶上战乱,你二哥那些没娘的孩儿,吃上顿没下顿的,这我得顾着点儿不是吗?你大哥打老毛子把命搭上了,你二哥这又打小日本,我把粮都折腾光了,谁帮你二哥啊?再说了,当兵吃粮,吃的都没得吃,谁还抱冷枪杆子和你干哪?你二哥这旅长,要拢不住兵,没了兵,全跑了,不成了光杆儿司令了,还打啥小日本呀?你呢,做的是生意,能多抓挠点儿就多抓挠点儿,别一个死心眼儿,救苦救难,当大菩萨,该念好生意经,该赚大就不赚小,图个赚头。人家西街你兰大爷,那才是正儿八经的生意人。眼神长,能放长线,看着钱眼儿走,那哪有不赚大发的?这粮啊,一开春,就是个吊眼梢子的价,一准翻翻番。我劝你,你也别犯傻了,苦撑着了。你不好挑这个头,你爹挑了,到你那末梢子了,关了门,不也顺理成章,谁还能说你个啥鼽丢啊?”吉德说:“爹,你老说的都在理儿。可你想到没有,眼目前儿,咱这噶达小日本没打来,可逃难的聚增,咱把粮都卡死不卖,那些人吃啥,都指施舍的那点儿粥,能熬过这大冬天吗?咱卖粮也没亏上,还是有赚头的,又解了民众疾苦,又赚了钱,何乐而不为呢?要都像西街兰大爷,趁民不聊生,囤积居奇,发国难财,那小日本能打跑吗?再说一句不好听的话,真的小日本打来了,你有再多的粮,还不叫小日本划拉去当军粮啊?这你想想,哪头蒜瓣大?”姜板牙一打哏,“这个……只要你二哥他们在三姓那噶达挡住小日本,我的粮就能保住。”吉德说:“一旦呢?啥事儿都有个万一。”姜板牙噌站起来,“妈个的,那我就烧了粮,也不喂小日本那条疯狗!”吉德说:“爹,别堵气!咱当务之急是咋叫这些粮食派上正经用场,不叫粮捆住咱的手脚。俺想啊,爹你这么办。该卖的还是要拿出卖。该留足的还是要留,包括来年一些佃户揭不开锅要赊的粮。该送二哥的就送给二哥,别老抱子搂小鸡儿的都搂着,得防天有不测风云啊!”姜板牙愣瞪眼的说:“德子,你这话不是安排后事儿了吗?小日本粑粑能拉那么长,上咱这噶达沤粪下蚱?那你西街兰大爷西郊码头的福顺粮栈粮多了去,囤积不卖,等着开春涨价,他就不怕喂了小日本这条疯狗吗?”土拨鼠说:“他的心叫狗吃了,还……”土拨鼠看吉德瞪他,把后面难听的话咽了下去,“啊,小鸡不尿尿,都有个个儿的道!”姜板牙一哼说:“他有啥道,跟吉林省长熙洽一样,要降小日本不成?妈妈的,德子,咱就按你说的。该卖的卖,该留的留,该送走的送走,该死该活,就蹚这一把。”吉德瞅着姜板牙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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