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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油捻子和老面兜儿,脸色铁青的,一前一后,报丧似的跑到德增盛后院,找到正和刚从黑瞎子沟死里逃生押送药材山货回来的小乐,验看货物的吉德。一见面,老油捻子就抢先儿跺脚的拔尖儿嗓子嚷嚷:“大东家!大少爷!县里的订货合约,吓死人啦!一个月要加工一千大铁桶豆油,价格不够本钱,这不存心吗……”老面兜儿手里扬着合约喊:“这叫啥事儿,叫我一个月加工三十万斤白面,还说是军粮。完不成要交宪兵队,以反满抗日论处……”老油捻子抢着说:“完不成还要没收……”老面兜儿哭腔的骂道:“****妈的,县里治安团派瞪眼完带去了几十号人,还有日本宪兵,说是保护军粮安全,我这份家业算完了。”

吉德听了如雷贯顶,说了句“下手太快了” 就气晕过去了。牛二和几个伙计见状,手忙脚乱的扶住吉德,呼喊的抬进屋里放在柜台上,乱马蝇花的乱作一团。掐仁中的掐仁中,喷水的喷水,有人吵吵去请华一绝,有人嚷嚷去找殷明喜和二掌柜。一会儿功夫,华一绝来了,号下脉,说是急火攻心,无大碍。又灌下一小粒还魂丹,吉德轻轻“啊”了一声慢慢睁开眼睛,四处转下眼珠儿,茫然的问:“三夫人来了没?三夫人来了没有啊” 众人对吉德没头没尾的问话,面面相觑不得其解,都盯住牛二和小乐,小乐瞅下牛二,牛二也和众人一样,对吉德的问话也是一无所知,“德哥,三夫人你说的是谁呀?” 吉德眼角滚下泪珠,晃晃头,闭上了眼睛。华一绝开好了开胸顺气的药方,吩咐牛二不要叫吉德着急上火,送吉德回家静养,再服几剂汤药就好了。

吉德被送回家,闭目躺在柳月娥炕上,家人围了一大屋子。柳月娥和大凤忙着煎药,小鱼儿守在吉德跟前儿,嘘寒问暖的落泪,艳灵和美娃站在芽芽、小德、心儿几个大孩子一堆儿,默默的瞅着吉德哭泣。

殷明喜听信后,跑到大街上,碰见个邮差,一把夺下自行车,上上的把裤裆扯开了也没感觉,一风的骑到吉宅门口,撇下车子,就朝吉德屋里闯,见吉德已有缓,抽达几下鼻子,出了院门,靠在墙上闭目抽达着。殷张氏颠个小脚儿赶来,一眼叨见殷明喜,往下一瞅,挓挓下手,开裆裤咧咧的,心里喊妈呀一声唬白了脸,忙拿下发卡,照殷明喜的胯裆掐去,“你咋整的,咋开裆了?”殷明喜这才感觉裆下凉嗖嗖的,忙拿手捂下,“你谁呀?”

吉增一股风的冲进屋,膀子横逛地说:“这是咋的啦大哥?早上分手时还欢嘘暴跳的,这一转眼儿咋就病了呢?啥病啊,来的这么急?” 牛二轻轻拽下吉增又轻声轻语地说:“增哥,别问了,一股急火。油坊和火磨出大事儿了,你去客厅就知道了。大舅、二掌柜和钱家亲家都来了,三弟正遥哪找你呢,快去吧!”

客厅里人头簇动,烟雾缭绕,嘁嘁喳喳声一片。殷明喜一手搂着下裆,一手拿个电话筒,怒气冲冲的大声质问着谁,“你是知道油捻子和老面兜儿的加工能力的。这不是讹人吗?你仗着啥玩意儿这样坑害商家?俺以全商会商家的名义提出抗议,恕不能从命。……军法论处?都是你和邓猴子勾结日本人干的好事儿。兰会长,他丧良心绝不能丧到连俺袍泽之情都丧尽了?他只是想扩张实力,让你们当枪使了。俺还告诉你,如果因此引起商家歇业的一切严重后果,由你负责!” 殷明喜摔下话筒,一屁股摔在椅子上,气恼的说:“唐拉稀这王八犊子,口气太硬,铁了心要和咱们作对下去了。咱们咋办二掌柜?” 二掌柜手掐个烟袋杆儿,气哼哼的说:“俺和老兰大哥也通了电话,他一推六二五,说他啥也不知道。” 老面兜儿无奈的说:“墙倒众人推,树倒风作祟,兰会长也会这样?” 钱百万说:“始作蛹者,兰也!” 老油捻子奇怪的问:“老兰也掺和这件事儿啦?这是横竖左右算计好的。对着和尚骂秃子,这是照吉大少爷后脚跟儿醢呀!意在挤垮德增盛啊?” 老面兜儿说:“你扯那么远噶哈油捻子?瓜连蔓,蔓系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还分你我彼此吗?当务之急,是得想个万全解决之策,才是上策。” 老油捻子梗直脖子说:“这不明摆着嘛,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有啥法?明儿个刀一摁脖子,不开工也得开工了。我就别不过这个劲儿,干啥自个儿人跟自个儿人老过不去,一个劲儿往死胡同逼呀?” 老面兜儿喜形于色的说:“哎哎!有了有了,找崔镇长出出面,兴许还有个救?” 二掌柜晃头说:“他们姐夫舅子俩儿,就差兵戎相见啦,还指望得上吗?”

“别指望了。” 崔武大步流星的闯进屋,没等坐下气恨的说:“我给那狗官打了电话,求他网开一面,宽限一下时日。妈的,他说摊派加工军粮不关他的事儿,全推到日本人身上了。这里不明摆着是拿加工军粮为幌子,挤兑吗?你们说我浑不浑,我还找过邓猴子?他说,这事儿与他不相干,是兰会长看中德增盛这块肥肉了,想以先断其臂膀再逼吉德就范,成立那啥大株式会社。嗨,我还找了杉木一郎,他说他与当官的日本人格格不入,说不上话。”

“崔镇长你找小鬼子噶哈,丢咱们中国人的脸?俺就不信,这活咱不接就是了,勒它噶哈?死孩子硬挺,看它能咋的。” 吉增叉个腰说,吉盛攮一句吉增,出主意的说:“去去!二哥大人说话呢,你净说小孩儿赌气的话?俺看不如这样,攒鸡毛凑掸子,众人拾柴火焰高,东兴市、太平镇、丰罗镇、平江镇,多找几家磨坊油坊和咱一起赶工,虱子身上抽血,兴许一个月能完成。”

“啊呀呀,这是一个好办法。咱们试试吧!三少爷,真有你的。”

“殷会长,就这么办吧?”

殷明喜沉思的说:“这哪是虱子身上抽血,这是虮子身子抽血呀!孤树难成林,说不上哪块云彩淋雨呢,好吧!二掌柜你先张罗着,多派几拨人,立马出发,是啥情行,叫派去的人,搁电话和电报与你联络。俺看还有啥好法子,再筹划一下?唉,钱大掌柜说这个事儿那会儿,俺和德儿、二哥也虑虑过,你邓猴子再捅咕,咱们不答应硬挺,兰大哥也不会抻这个头,这事儿暂时也就过去了。哈哈谁成想,邓猴子这个操刀手,下手这么快这么毒,勾结唐拉稀,又拉上小鬼子,三管齐下,迂回绕道,拿要人命的军粮说事儿,叫咱们有苦难言,死逼梁山,没有了回头路?这是下的死笊篱了啊!咱们的头,被按在菜板儿上了,华山一路,搏一下子吧!不管咋说,一定要保住咱们的民族产业,为咱们的炎黄子孙争口气,烧锅的悲剧不能重演!俺还担心一件事儿,别围追堵截,县内其他的小磨坊、小油坊都摊上了,那可抓马瞎子啦!咱们不能一棵树吊死,这样二哥,周围边旯外县,远是远些,连向也派些人手,是买是挪动,看有没有些指向?”

“掌柜们,据我所知,这次征收军粮规模很大,又层层加码,从中渔利,中饱私囊。唐坏水、邓猴子是啥人,是日本人死心塌地的爪牙,他们借此机会,挤兑民族产业,想万设法拿咱老祖宗的产业,舔日本人的臭脚。兰会长的背后是谁在撑腰,也是日本人,他想搞大的株式会社,也就是想把我们民族产业纳入日本人的囊中,为他们的主子侵华扩张效力。这是日本人的大阴谋,绝非是商家的你争我夺,你们往远看,强取豪夺还会更猖獗,更狠毒,我们的民族产业危在旦夕,我们不能坐已待毙!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都要抗争到底!”崔武落地有声地说。

“崔镇长,你说的好,俺赞同。可,唉,冷手抓热馒头,下锅饺子,只有这一笊篱啦!宁亏本喽,也要保住这点儿家底儿。曲蛇(蚯蚓)无脊椎,人是有脊梁的,咱们宁可站着生,决不躺着死,为了这点儿家当,就拼了倾家性命,也要保住!”二掌柜下决心地说。

吉盛和彪九骑了两匹快马,与吉增在笔架山路口分手。吉增去了丰罗镇,他俩踏着冰雪稀泥的小道直奔太平镇。到了太平镇已是后半夜了,人困马乏。镇子大门口铁刺滚拦着,岗楼上探照灯贼亮,两个国兵岗哨,端个大枪,拿枪口对着吉盛和彪九,“喂!噶哈的三更半夜的。” 吉盛和彪九下了马,递上通行证和居民证,其中一个国兵翻了翻,甩给吉盛,“妈的,啥破玩意儿咱又不认待字,明早开城再说吧!” 吉盛揣好通行证和居民证,彪九已从马褡裢里拿出一小坛烧酒递给吉盛,吉盛接过烧酒后,点头哈腰的对国兵说:“俺们是黑龙镇做小买卖的,赶路赶急了,错过了宿头。这大冷的天儿,鬼嗤牙似的,冻到天亮,还不冻个半死?看在咱们都是中国人的份上,这点儿小意思,请老哥啊……”两个国兵一见眼开,乐呵呵的接在手。一个国兵,咬开酒坛木塞,酎了一口凉得掉牙的烧酒,火辣辣的直冲嗓子眼儿,烧着了膛,浑身渐渐发热,眼神也燃烧了。另一个冻得灰脸儿的国兵,抢夺过酒坛来猛酎了一口,呛得三道隆起的发白的眉头渐红渐紫,人獾子似的窜来窜去。

“放、放行!真******解嘎渣儿!没这马尿,咱哥俩还不知咋熬到天亮呢?” 两个国兵挪开铁刺滚,好心的对吉盛说:“镇上戒严了,溜边儿走,别给我们俩惹麻烦?皇军要发现了,我俩就日本船,完[丸] 犊子啦!你俩从这儿进镇后,走过三道街,住进十字路口豪华的大顺旅馆,那安全,没人敢查。千万别住那些破大车店啥的,皇军盯得紧,正搜查逃散的抗联四军的人呢,都抓起挑了二十多个了。快走吧,鬼子小队长在军营婊子房玩高勾丽娘们呢。鬼子兵都喝高了,要不我俩也不敢放你俩进去。快走!”

吉盛和彪九,牵马猫雀的溜墙根儿向前摸去,马蹄声在死静阴森空旷的街道里,显得那么震耳欲聋,恐怖胆战。突然“咔咔”的大鞋头声由远而近,渐渐十几个魍魉的鬼影,刀楞似的快速移动到吉盛和彪九的街面上,就在吉盛的鼻子底下。吉盛拢着马头,大气儿也不敢出,心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唯恐坐骑发出点儿啥声响。随着撞击死亡的“咔咔”声的远去,吉盛长长的吐出口气,又向前摸去。

大顺旅馆大门紧闭,门前的一盏灰暗的灯光,闪闪的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的刺眼,吉盛胆突突的轻轻扣响门环是那么的炸耳,一扇大门耗子叫声似的吱嘎嘎打开,一个睡眼惺松的老头儿探出身子问:“客官,住店啊?把马牵进来吧!” 吉盛抖抖的心乐开了花,向彪九点下头,牵马进了院,看门老头儿关好大门,到马厩里叫醒喂马的牵走了马,又领吉盛俩人进了二楼的大堂,一个伙计从柜台里站起来,惊讶的看着吉盛问:“刚进镇子的。” 吉盛点点头。伙计拿出店簿问:“擦黑儿就戒严了,连灯都不让点,在家说话都逮诎诎,你俩是咋……啊登记。居民证、通行证,携物证。从哪来?” 吉盛说:“黑龙镇。” 伙计迟疑的问:“黑龙镇?到哪去?” 吉盛说:“本镇。”伙计又问:“噶哈?”吉盛说:“倒腾小买卖。”伙计警觉的问:“倒腾啥玩意儿?” 彪九有些不耐烦的丢了句,“横不是军火?” 伙计耐着性子问:“啥军火?”吉盛瞪了眼彪九,堆笑的说:“开玩笑,你别介意。俺是做小本生意的。这噶达不胜产苏子吗,俺们倒腾点儿那玩意儿。抽烟,老炮台,够口!” 伙计眼光一亮,接过烟在鼻子上闻闻,“我说你那位老哥,跟咱横有啥用?祸从口出,你倒军火?出门在外耍那竿子噶哈,世事难料。就说这店铺吧,咋敢这么明灯仗火?掌柜的后台是日本人,明白啦!走吧,二楼单间。拿好那些证件。出去这个门,没那玩意儿可寸步难行?这儿是模范镇,不比你们那噶达乱哄哄的老闹‘马胡子’。所以嘛,我问的细些儿,怕受株连吗。”

吉盛和彪九眯愣会儿,天就拔亮了。他俩就着暖瓶里的焐突水,垫补点儿饽饽,下楼牵马,向看门老头儿问清几家油坊磨坊的位置后,顶着瑟瑟的寒风,上马开始了寻找。从街巷两旁残破的青砖黛瓦中,可以看出太平镇也是个老镇。这些老房子,被并屯茅草拉坷房包围在中间,土城墙下是新搭建紧挨紧的窝棚。镇子里油坊磨坊倒是有几家,不是门前可以摞雀荒废在那噶达,就是残垣断臂伤痕累累,做了野狗流浪猫的窝。再有就是带死不拉活的油榨房和碾房,庄户人家拉些苞米面碾些大碴子榨点儿油啥的,根本无力承担大量的加工。吉盛和彪九在镇子里绕了一大圈儿,只有镇子东头一家叫泰和的火磨,规模很大,大门脸很是气势。不过,炸眼的株式会社几个字,让吉盛心里感到别扭,不舒服。吉盛仰天长叹,和彪九馇咕一下,救急如救火,管他娘啥啥的呢,先谈谈再说。吉盛他俩又折回泰和火磨,见到了很东洋化的年轻掌柜的。年轻掌柜开化而愚腐,有礼而傲慢,双方寒暄后,吉盛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希望合作。年轻掌柜痛快的答应,就白面的数量、交货时限、价格等事宜谈洽妥当后,双方签下了一份三十天加工白面粉五万斤的合约,彪九又交给账房五百块钱作为定金,账房打了收据。吉盛俩人心里还有事儿,婉言谢绝了年轻掌柜的宴请。回到大顺旅馆在柜台上跟二掌柜通了电话,二掌柜称赞吉盛兵贵神速,定得头一份订单。还勉励吉盛再接再厉,多签些单子。

吉盛和彪九胡乱在大顺旅馆要些东西吃了,会了房钱,马匹喂饱了又饮了水,准备再到附近几个镇再碰碰运气。刚一出大门,恰巧碰见泰和磨坊年轻掌柜风风火火跑了来,见到吉盛就喊吉老爷留步,滚身儿下马,薅住吉盛马头哭丧哀求的说:

“吉掌柜的,不是我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不讲商道,实在是没法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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