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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口南海酒店,中餐厅豪华的包厢内,飞扬正在举行隆重的晚宴,款待部里前来深圳鉴定数字交换机的技术官员。酒宴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后,江涛请戴明伦陪北京客人回房间,他领着武锐锋走出酒店大堂。
酒店的门口依山是一道巨大的瀑布,雪白的浪花顺着陡峻的石壁徐徐流下,隆隆的瀑声轰然震耳,远远就让人感到阵阵凉意。江涛紧走几步,回头问武锐锋:“小武,抓间谍的事,你安排得怎么样?”
“我们认真回忆了一下,间谍肯定隐藏在坦克团队。”
“哦?坦克那边有多少人?”
“总共四十三人。除了文员外,三十九人都是编程高手。”
江涛知道武锐锋强调的是什么,但他对间谍的破坏性,印象太深刻了。
“绝不能让隐患存在下去。如果实在找不出来,那我就得忍痛割爱,把整个团队处理掉。”
武锐锋一听这话,惊愕地转过头,看着江涛坚定的侧脸,问:“理由呢?您这样做,不明真相的人会以为公司过河拆桥啊。”
“怎么是过河拆桥呢?我们用优厚的待遇让他们离开,这叫‘礼送出境’。”
二人说着,渐渐来到了蛇口的海边。初春的夜晚,寒冷的海风显得有些凛冽,成排的棕榈树被刮得哗哗直响,地面上都是树叶婆娑的光影,海边的露天咖啡座传来缥缈的音乐,“明化轮”巍峨的身影在五光十色的彩灯下闪着温馨的光。
二人的身影一会儿长,一会儿短,武锐锋听了这话,知道江涛已下定了决心。但他知道这一刀下去,显然会对整个研发团队的士气打击极大,那些留下来的人即使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也种下了猜疑的种子,今后恐怕很难管理。
这样处理,留下的后患可能比不处理更大。
武武锐锋摸透了江涛的脾性,他不想在老虎发威时,去捋它的胡须。此时直接反驳江涛定下的决心,于事无补,反而导致不快。他针对老板的心病,委婉地提出了另一个问题,“江总,我们的数字交换机成功后,很多潜在对手都在盯着这支研发团队。如果成建制地炒掉坦克团队,我担心他们正好为对手所用。”
这话击中了江涛的要害:他个性强悍,控制欲极高,当然不能容忍出现这样的情况。
江涛没想到自己这个干脆利落的想法将导致两难局面,他随手在旁边的榕树上揪下一把叶子。
“方勇也提了个方法,对那些有嫌疑的人进行测谎。我看,干脆就让坦克团队的人进行测谎,谁的嫌疑大,就把谁炒掉。”
测谎?这对武锐锋来说是个全新的东西,他表示了适度的怀疑,“对工程师们进行测谎?这有用吗?他们心里会怎么感觉?”
这话问得江涛烦躁起来,他随手将手里的树叶撒了出去,“你呀,这也不行,那也下不了决心,真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我看就这么定了,对他们测谎。不愿测的,就得好好追查”
在远州饭店的客房里,崔大伟斜倚在床上,无聊地看着远州电视台的节目,满脑子想着自己的心事,他觉得今天自己有些晦气。下午他经过一场短兵相接的较量后,又转去赵副局长办公室,刚一进门赵副局长就告诉他:天赛的方案也来了。崔大伟心里一惊,强制镇定自己:怕什么,该来的到底都会来的。
他看着天赛整齐的白皮书,真想讨一本回去研究一下。
“赵局,我们的文件做得有些仓促,不要紧吧?”飞扬的技术方案让崔大伟觉得有些自惭形秽,他心虚地问道。
“文件嘛,也就是个意思,关键是产品要好,价格适宜。”赵副局长善解人意地宽慰他,然后意有所指地强调道:“你不要忘了我的话。”
崔大伟和赵副局长谈过的话很多,他一时记不起现在对方指的是哪一句,但又不好请教,只能照最初的计划道:“赵局,马上就下班了,一起去吃晚饭吧?”
赵副局长见崔大伟请得恳切,也想再和他对订单的事探讨一二,就摆摆手说:“晚上我尽地主之谊,咱们去吃鲁菜。”
话刚说完,手机却响了,赵副局长接完电话遗憾地说:“老季有客人要陪,只好下一次了。你好好琢磨一下我说过的事。”
崔大伟当然知道,所谓老季的客人,一定是爱西那一对衣着光鲜的男女。
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想到远州的局长们正在和对手推杯换盏,崔大伟的心里就越来越没底。这时远州电视台放完新闻,开始播古装电视剧,崔大伟关掉电视,一个人闷得百无聊赖,真想出去潇洒一下,到哪里去潇洒呢?
为了在远州进行攻关,崔大伟已抽空将那些上档次的夜总会、洗浴中心一一做了实地考察,准备一有机会就把局长们请进去,拉近双方的距离。现在,那些灯红酒绿的场所在崔大伟的脑子里很快过了一遍,最后还是忍住了:反正得招待他们,何必现在花冤枉钱去自己玩?还不如先做好自己的功课。
崔大伟准备做的功课,就是通常销售进行的wt分析,即通过对自己的优势、劣势、机会和威胁加以综合评估与分析,来确定自己的策略。一般人进行wt分析时,大多流于泛泛的形式,但崔大伟不同,他用wt和大市场营销的6p概念结合起来,一项项地逐个进行分析。
崔大伟首先在纸上列出的是产品:爱西的数字交换机在世界范围内广泛应用,可靠性肯定不容置疑;而飞扬目前只有一个试点,显然是不能上台面的弱点。但正因为爱西的产品是为全世界打造的,很难照顾到中国市场的特点;而飞扬的产品是中国人做的,今后能因地制宜地增加功能,这可以算是飞扬的机会,反过来说就是对爱西的威胁。
崔大伟决定,今后一谈到产品,就少谈眼前,多提示远州局考虑未来的升级和服务。
接着崔大伟又分析了渠道、促销、权力、公共关系,他觉得现在时间紧,竞争已白热化,能在这些方面做的文章不多。最后他着重分析了价格:这是飞扬最重要的优势。
关键是,如何使用这一优势,才能让远州局留下深刻印象呢?
分析到这里,崔大伟猛然回忆起,赵副局长说过的“注意把他(季局长)的工作做好”,看来赵这样说,心里对自己能做好季的工作,是有把握的为什么他会有把握?自然是认为我们有优势,对,得充分发掘价格上的优势
崔大伟知道,同样是低价竞争,也有不同的方式,大致有“明低”和“暗低”两种方式。“明低”就是公开写在合同上的成交价就很低,这对竞争对手有很强的杀伤力,因为客户要采购高价的产品,无论如何都得给出极有说服力的理由。但崔大伟觉得,这种做法对现在的飞扬来说,颇有点狗急跳墙的味道。价格低了就很难再升上来,对今后的订单有长远的不利影响。即使勉强拿到订单,客户那边没有费用去“润滑”,将来合同执行起来,也将困难重重。
而“暗低”则相反:即合同显示的成交价并不低,但这价格中包含了给客户的回扣,实际供应商拿到手的还是低价。结合赵副局长的话来考虑,崔大伟认为“暗低”是飞扬应该在远州采取的策略。至少,不能刚杀进这个高利润的行业,就让业内说飞扬是低价竞争。
还有“明扣”、“暗扣”的问题,这事能直接和赵副局长探讨吗?
...........
崔大伟花了整整一个晚上,认真进行透彻的分析后,对远州战局的敌我态势有了清醒的认识,他知道自己该采取什么步骤了,不过在采取行动前,他得征得江涛的同意。
深圳棋院一个幽静的雅室里,天赛总裁张宁军正盘腿坐在一张红木沙发上,和一个年轻人在电脑上对弈。年轻人留着典型的it行业的平头,言谈举止中透着一股不服输的虎气。
他们下的是最普通的军棋,年轻人保卫军旗的地雷阵刚被攻破,张宁军长驱直入,兵临城下,童磊急忙从侧翼调来一个师长,但刚一接火就报销了,他惊讶地看着张宁军,“表哥,你可是什么棋都敢往前冲呀,我已经连输三盘了。在联众上下四国军棋,我水平还可以呀。”
张宁军微笑着把棋局复盘,“童磊呀,你得学会分析你的对手。据我估计,60%下军棋的人都用均衡布局,左右两边的棋力相当,我就反其道而行之,采取‘侧重一边,大胆冲击’的战略。这样对付均衡布局的对手,通常都能取胜。”
“怪不得,这样你就赢了60%,但如果你碰到一个不均衡布局的对手呢?”被叫做童磊的年轻人反问道。
“那我们可能胜负各半,你算算,这样我的赢率就能到80%。所以,我不是军旗比你下得好,而是战略选得比你对。”
童磊强作欢颜地笑了笑,出门要服务员送来一壶好茶,又回来关上门。
“你今天好像有心事?下棋心不在焉的。”张宁军问。
“是啊,上次那个逻辑炸弹的事,嫌疑都集中在我们团队,听说公司过几天要对我们进行测谎。”
“哦?测谎?这江涛倒真能玩新花样。”张宁军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了几下筋骨,显得并不怎么在意。
“不知道会不会把我测出来?”童磊给张宁军斟上一杯黄山云雾茶,有些惶恐地说道。
“你就因为这个,才下不好棋啦?你们那里对这事有些什么意见?”
“大部分人都说,测就测呗,反正心里没鬼。也有几个人抱怨公司太不相信他们了。”童磊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张宁军。
张宁军喝着茶,沉吟片刻,“你知道所罗门王断案的故事吗?”
他看童磊摇摇头,就接着说:“有两个妇女,同时在一间房里生下孩子,但其中一个孩子死了,二人都说那个活着的孩子是自己的。最后大家请聪明的所罗门王来断案,所罗门王故意说,既然你们都说是这孩子的母亲,那我就把这孩子一劈两半,你们一人拿一半回去。一个女人说好,另一个则说,宁可送给对方,也不愿把孩子劈开。你说,谁是那孩子真的母亲?”
“当然是那个不愿把孩子劈开的人了。”
“好,你的智慧有点像所罗门王。不过我问你,如果两人都宁可把孩子给对方,那谁是真的母亲?”
“表哥,那就一时搞不清了。不过,我还是没想明白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张宁军清了清嗓子,一板一眼地说道:“所罗门王是在和那骗子斗智:他肯定不会把孩子劈开,不然显得他太残忍了,所以他只是虚张声势。如果骗子看穿了这一点,也装着不要孩子,那所罗门王的计策一定失灵。现在测谎技术并不完善,江涛把风声放出来,也是虚张声势。”
“那我要怎么办呢?”
张宁军附在童磊耳旁,轻轻耳语几句,童磊恍然大悟,满脸轻松地笑了。
离深圳千里之遥的远州,鹅毛大雪正满天飘舞,崔大伟感到战火越来越炽烈,对手公司的销售就像非洲草原上准备参加围猎的豺狼那样,不停地在远州电信大楼出没、转悠。
尤其是爱西的那个lily,他觉得她简直像一只孵蛋的母鸡,牢牢蹲守在季局长办公室。崔大伟每次想和季局长谈点私密性的悄悄话,总因为这女人在场而无法开口。他实在感到有些纳闷。
“这女人到底有什么高招,能粘在办公室里,而不让季局长厌烦?”
就因为这样,这天上午崔大伟在给季局长送报价书时,他没办法跟局长解释,这报价中包含了多大的“意思”。
上次的技术方案受了lily的奚落,崔大伟这次提交的报价方案就着实地装订充实了一番。但这些只是面子上的功夫,崔大伟深知,自己的报价送出去后,如果打算付的好处没有及时告知,季局长会觉得飞扬的价格没有竞争力,私下又没有什么表示,很可能首轮就将飞扬淘汰出局。
搞营销的人大多有句口头禅:做生意就是做人。这“做人”可是个很宽泛的概念,崔大伟多年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他把生意场上的“做人”,理解成充分为对方考虑:既考虑对方的“面子”,也考虑他的“里子”。这样把人做到位了,生意自然源源不断。
整整一天的时间,崔大伟都没机会和季局长单独相处,他没办法把自己“做人”的诚意向季局长表示出来。下班后,他看lily陪着季局长有说有笑地上了车,一溜烟地开车离去,心里不禁咬牙发狠,“我就不信撕不开你的防线”
晚上十点多,崔大伟感觉季局长应酬已经结束,可能还没有就寝,就壮着胆子拨通了他的手机,“季局长,我是深圳的小崔呀,真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搅您,我想跟您汇报一下报价书的事。”
“呵呵,崔经理,工作上的事,咱们明天到办公室谈,啊?”季局长客气了一阵。
崔大伟打完电话,皱着眉头,心说我倒是想在办公室跟您谈,但那个女人不给我机会啊。想到这里,他又给阿馨打了个电话,当他聊起lily给他带来的困扰时,阿馨温柔地提醒他:“那女人就是在利用你脸皮薄,拉不下面子。大伟,我觉得你总有办法让局长明白你的心的。”
阿馨细声慢气的话鼓起了崔大伟冲锋的勇气:是啊,两个局长都搞掂一个半了,凭什么为这个女人犯愁呢?
江涛夜里和崔大伟磋商远州的销售对策,兴奋得久久难以入眠,翌日上午到办公室有点晚,情绪也不怎么高。他刚一进门,就发现桌上放了两份人力资源部送来的报告:《营销人员招聘方案》、《有关测谎的手续和费用》。他马上召武锐锋来询问研发部尤其是坦克团队这几天的动向。
“自从要测谎的风声有意识地透露出去后,不少人找我聊过,”武锐锋向来惜时如金,说话言简意赅,“他们主要是觉得所有可能埋炸弹的人都应该进行测谎。所以............公司高层也应该参加测谎。”
“谁?这是谁说的?鼓动这种说法的人,本身就有很大的嫌疑。”江涛马上警惕地问道。
武锐锋回忆道:“好像是坦克最先跟我提起的,不过他不可能是间谍。”
“这我知道。你找他来我当面问问。”
江涛想要测谎,从心底说确实有虚张声势的意味。他通过人力资源部将风声放出去后,期待有人因为害怕不能通过测谎,而自动消失,那他清除间谍的目的就达到了。
他并没有想好,如果测谎真的把有间谍嫌疑的人挑出来,下面应该怎么处理:简单地炒掉?似乎不能达到以儆效尤的目的;交给司法机关?
又恐怕证据不足,那么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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