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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绿灯下的交警见了车队一律敬礼。
部长见了这阵势,便问:“老郑啊,你没向省领导报告吧。”
郑京说:“按部长指示,没有报。”
部长又看看外面,说:“那为什么还动用了开道警车?影响不好嘛。搞得这么声势浩大,要是省里领导知道了,那可要怪罪我们了。”
听了这话,郑京不知道部长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拿不准,就很中性地回答:“贾厅长是第一次见部长,认为标准和规格高一点很有必要。特别是您指示省里不要出面,他觉得我们接待自己的部长不能太寒碜。您也知道,他在地方担任过领导,关系挺多的。我就把接待工作全交给他了。他也是一片好意啊。”
部长说:“我不是批评你们,我只是不想太张扬。”其实他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同时他也非常清楚,这种接待规格是副总理级的标准。他想,这个贾志诚在地方还是挺有人脉挺有神通的,他也跑了不少省份,一般的厅局搞不出这种气派。
郑京就问:“部长,您这次来,议程怎么安排?”
部长说:“先听听你们党组的汇报。你来的这段时间我很注意你们的简报和其他材料,感觉思路不错,措施也对路,想看看效果。部办公厅、人事局来了几个人,他们想召开两个座谈会,主要是了解一下你厅业务工作和队伍建设情况。我呢,就不参加座谈会了,就和你们班子成员个别谈谈,你就不用了,我们都了解。当然我还会找几个处长聊聊,主要是感受一下班子队伍的精神状态和工作状态。你来这里有什么困难和问题,可以说说,我和部党委会认真考虑并加以解决的。就这些,辛苦你安排一下吧。时间不长,哪里都不去了,就在你这里两天。”
郑京说:“好的。”
车队就进了翠园宾馆二号别墅。这里树木掩映,环境幽静。中央领导来省考察工作一般都住在这里。
部长很满意,但还是在会客厅里对郑京和贾志诚说:“这里的环境和条件确实好,可是不是太奢华了点?给厅里增加不少负担了。”
贾志诚说:“这是我们省委接待中央领导的一个点。您来可以住五星级酒店,但毕竟太乱。住在这里,环境只是一个方面,最重要的是安全。至于费用,这里的老总是我一个朋友,没有想象中的贵。算来和住五星级宾馆差不多。部长放心,没有给厅里额外增加负担。”
部长说:“那开会、谈话都可以在这里吗?”
贾志诚说:“都可以,不用出这个院子。”
部长笑说:“那就好,可以降低行政成本嘛。”
本来听汇报的会议室都已在厅里安排好,座次也已排定。原来想,部长此次来,估计听完汇报,会抽时间看望和慰问一下厅里的干部。厅里都提前打了招呼,要干部们这几天穿着讲究一点,卫生要整洁一点,办公楼前还摆了鲜花。这一下,所有的工作就都要转移到翠园来。
当天晚上,林玉芷和白晓洁等人把座位牌从厅里拿到了翠园的别墅。会议室中等大小,可容纳二十人左右。部长一行面对门口,按左大右小原则依次排开。本厅人员也是如此。魏聿明作为办公室主任在这样重大的活动中不敢有丝毫懈怠。特别是排座次,那是绝不能有半点差错的。
有一次他印象特别深。记得是前年开局处长会议,秘书科长把本应排在左边的一位副厅长放到了右边。结果那位副厅长一进会场就看到了,当即扬长而去,把魏聿明急得只差没喊娘了。他一面叫人把座位牌赶紧调换,一面自己追着那个副厅长赔礼道歉,硬是把他拖了回来。看到左右换了,副厅长才欣然上台落座。
事后那个副厅长对魏聿明说:“魏主任,安排座次不是个会务问题,而是个政治问题。千万要记住,乱不得。”又谆谆告诫道:“办公室的工作做好了都是小事,但没做好就都是大事。就拿这个座次来说,你摆好了,没有哪个领导会表扬你座次摆得好;但摆错了,就会出大问题。你这是在一个厅里,如果在省里,在中央,那是要处分人的”魏聿明只得连连称是。事后他想,厅长的批评是对的,且以点见面,由小见大,令人警醒。想想,如果把中央领导的座次排错了,那不造成了国际影响?
所以,魏聿明到了晚上十一点多,还是觉得不放心。“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愣是从家里打了个的直奔翠园,叫服务员打开会议室,亲自检查一遍,确定无虞,才放放心心地回家休息。
第二天上午,部长听取工作汇报。商业厅党组成员全部参加。办公室主任魏聿明、副主任林玉芷和综合研究科长白晓洁列席。
在汇报前,郑京对本厅参加的人员一一做了介绍。当介绍到林玉芷时,部长的目光就投了过去,认真地望了望,还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汇报开始,郑京代表党组先作全面工作汇报,花了四十分钟。然后贾志诚和其他成员作补充。贾志诚的补充很简练,观点鲜明,论据有力。部长一行听了都频频点头表示赞赏。
接着是部机关各厅局领导谈看法提建议。他们都知道部长要讲话,所以一个个说得简明扼要。
最后是部长作重要指示。部长充分肯定了省商业厅在省委省政府和新的厅班子领导下所做的工作以及所取得的成绩,对郑京担任党组书记、厅长所付出的努力也给予了积极评价,对郑京提出的几个问题他都一一作了答复,最后对下一步的工作提出了一些意见和希望。整个汇报和指示只用了两个小时。然后,部长宣布汇报会结束,说他将和班子成员个别谈话。办公厅和人事局的领导就参加他们的座谈会去了。
部长首先找的是贾志诚。原来,部长这次来,主要目的并不是业务工作,而是他从纪委系统听到了一些反映,主要是说郑京通过麻将敛财,通过提拔干部收钱,还和个别女干部关系暧昧等等。部长听了很烦心,很恼火。去之前他就特意找郑京打了招呼,敲了警钟,可他仍是我行我素,本性不改,实在应该再重重敲敲,不然把事情的影响扩大了,部里的形象和部长的脸面往哪里放?当初那样执意地顶着省里的压力,把他放下来当厅长,如果闹得个灰头土脸,到时向省里怎么交代?当然,反映归反映,既可以说明郑京有问题,但也不排除有人告黑状,想把他挤走。不过,部长总的感觉是前者,因为人家反映的东西,是他郑京在部里的老问题了,并没有捏造出什么新的花样。所以他觉得,有必要专程来一趟,找找厅里的领导和干部具体问问,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好为下一步的人事调整做参考依据。
部长没有叫任何人参加,就只他和贾志诚两个人,以营造一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氛围。部长还亲自给贾志诚倒了杯茶。贾志诚不让,说真不好意思。
部长笑着说:“这两天我是这个房间的主人,来的都是客,当然应由我来做服务工作。大家不是都说,领导就是服务吗?”轻松开了场后,两人坐定。
部长说:“贾厅长啊,我也不说官场话,不说客套话了,直说吧。部里派郑京同志来厅里任一把手,说老实话,你是受了委屈的。你不用承认或者不承认,我只是问问,你自己是怎么看的?”
部长问话还真的说直就直,直得赤luo裸,让人准备都来不及。贾志诚毕竟久历江湖,你直我就直,那是傻瓜;该直的时候直,不该直的时候那是绝不能直的。他得摸摸行情,看部长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而且凭自己几十年的从政经历,对领导不能太讲真话,也不能不讲真话,有时要正话反说,有时则要反话正说,关键看场合,看领导意思,祸从口出,很多事就坏在嘴上,很多人就倒在口中。贾志诚说:“感谢部长鼓励。如果要说真话,我是真的没有感到委屈。部里和省里安排郑京同志来任厅长,我是坚决拥护的,在工作上我是鼎力支持的。这一点,您可以去问厅里的干部。谁当一把手,谁当二把手,这是组织上的事,组织的决定自有组织的道理。我是个老共产党员,服从组织、相信组织是我的天职。而且我是农民出身,祖祖辈辈在政府里就没有个人。我能在政府里当这么大的官,已是超出想象,我非常满足了。所以,郑京同志来了后,我首先在生活上给予最好的安排照顾。因为他是一把手,对自己生活上的事不好开口,必须由我这个二把手来提,来解决。在我的提议下,以厅里名义买了套复式房,搞了比较好的装修,购置了比较好的电器家具,日常用品一应俱全,也算为郑京同志工作创造了一个好的生活环境吧。”
部长在认真地记录。听到这里,他插了一句话:“你们买那个房子,搞那个装修,购那些电器家具,郑京同志提出过异议吗?”
一听这话,贾志诚就感觉出了一点意思。部长了解这些干什么?他此行就是来听这些东西的吗?他到底想听什么呢?他完全可以顺势说点不好听的话,但他知道他不能说,此时更不能说。如果部长想听,就还会去找别的人问。那自会有人说,用不着他来表现。而且,他的身份也很敏感,他是二把手,二把手与一把手有与生俱来的矛盾,就是争位置。他就更不能说了。
于是,他仍沿着自己的思路讲道:“他倒没有提出异议。因为我不用他管这些事,我分工负责财务、行政后勤,这些事是我职责范围内的。一切都是我做的主。当然,这是要经党组集体讨论研究定的。我想啊,毕竟他也是个老同志老领导了,不远千里,背井离乡,来到我省,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工作。同时,在工作上,在人事和干部提拔上,我都对他全力支持,党组决定的事,我第一个执行,第一个落实,决不打折扣,也决不搞团团伙伙、帮帮派派。这一点,郑京同志应该很有体会。”
贾志诚的回答非常得体严密,无隙可寻。
部长又问:“听说郑京同志喜欢玩麻将,都是叫厅里干部去玩,并且是玩钱的。你听说过吗?具体情况你有所知吗?”
贾志诚就彻底知道了部长来的意图了。他决定仍不说郑京一句坏话,那样效果可能更好。他就说:“部长,我一直信奉一句话,叫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郑京同志是否玩麻将,至少我没看到过。没看到过,我就不能随便表态,这可是组织原则。请部长谅解。”
部长嗯了一声,继续问道:“有人反映,说厅里前不久提了一批干部,大都是送了钱或者是陪郑京同志玩了麻将的,有没有这回事?”
贾志诚摇摇头说:“这话不实事求是。上次提拔干部都是严格按组织程序办的,自主报名、竞争演讲、干部投票、差额考察、个别酝酿、党组决定,环环都是公开透明的。而且,提拔上来的干部大部分还是德才兼备的。”
部长就问:“你说的是大部分,那么小部分还是有问题的嘛。”
贾志诚说:“个别吧。部长,您要说提的干部都是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那也是不科学的。人都有瑕疵,领导有,普通干部也有。”
部长揪住不放,再问:“你说的个别是指谁?”
贾志诚不得不佩服部长锲而不舍的精神和穷追猛打的干劲,看来今天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是跑不了了。
他就想了想说:“有一个叫林玉芷的干部,商贸处的,正科级,以前在处里搞内勤,女同志。这次提她当办公室副主任,分管综合研究,大家就有些议论。”
部长噢了一下,说:“你怎么看?”
贾志诚说:“人啊,都有自己的潜能,也不是在哪个岗位就要一辈子干那个岗位。看一个人能否胜任某个职位,不是看他干了多久,而是要看他的基本素质和发展潜质。林玉芷同志虽然没干过办公室的工作,更没有干过综合研究,但她头脑灵活,善于协调,也喜欢思考,还写过好的文章。我觉得郑京同志当初要用她,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我得向部长报告,郑京同志征求我的意见时,我是投了赞成票的。”
“听说她经常在郑京同志家陪玩麻将,还和他有点不明不白,有这事吗?”部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问。
贾志诚仍是那句话:“对不起,部长,反正我没见过。”
送走贾志诚,部长很有感慨。贾志诚是一个很有大局意识、很注重班子团结、特别维护一把手权威的称职的副手,难得啊。有这样的副手,这是郑京的福气,也是他部长的福气。如果贾志诚人品差一点,郑京在厅里引起这样的反映,他顺水推舟,趁势而为,去省委汇报汇报,来部里捣鼓捣鼓,不就麻烦了吗?厅里还怎么开展工作?见他在自己受委屈的情况下还如此坚定地维护郑京的权威,部长就对贾志诚有了一个好的印象。
接着他叫时步济进来。当部长问及这些问题时,时步济说:“部长,您知道,当今社会是个很势利的社会。我明年就要退休了,大家都明白。而且郑厅长来了后,新的党组分工,我只管一个半处。”
部长听了感到奇怪,哪有一个半处的?就插话道:“什么叫一个半处?”
时步济说:“一个业务处,一个审计处。按上级规定,审计必须一把手管,郑厅长就要我协助他管,这就是半个处。”
部长噢了一声。
时步济继续说道:“我管得本来就不多,加上又要退休了,所以干部们除了非要我签字不可的事情以外,很少到我办公室来,几乎不去我家。我现在是上班就来,下班就走。我听不到什么情况。非常对不起,请部长理解,我真的没什么可说的。”
部长清楚他的状况,见他实在无话可说,就打发他走了。随后分别找了另几个副厅长和纪委书记以及几个处长。他们都如实地把自己听到的看到的情况向部长作了汇报。
最后部长叫了办公室主任魏聿明。办公室主任和办公厅主任一样,都是直接为一把手服务的,和一把手接触最多,对全局最了解。他应该知道一些真实的情况。部长仍是先把那些问题直截了当地提了出来,并特意嘱咐魏聿明不要担心什么,更不要忌讳什么,因为部长就只一个人,且自己亲自作记录,连秘书也没叫,目的就是要被问的人打消顾虑。他说这是对组织负责,更是对郑京同志个人负责。
魏聿明说,他作为办公室主任,和厅长接触算是多的。但他有一条原则,就是工作上接近厅长,生活上远离厅长。在工作上,他感觉郑厅长有思路,有能力,业务水平也很强,毕竟是部里下来的,站得高,看得远。他是非常佩服的。而在生活上,主要由行政后勤部门负责,他很少过问。他说他既没去过郑家搓麻将,也没送过钱给郑厅长。至于一些反映,他是听到过,但没亲眼见过。只是这次提干部,厅里议论确实很多,矛头主要集中在林玉芷身上。他首先声明,他并不反对提拔林玉芷,她确实有她的长处。但她不是个工作研究型的干部,却安排到厅办公室当副主任且分管综合研究部门。而综合研究科科长白晓洁是个思考型研究型干部,当科长也已多年,对她的能力和业绩全厅上下都是公认的。尤其是她的勤奋敬业、好学多思,在所有的年轻干部中无出其右者。但她却没上。这一点,不仅别人有看法,他也想不通,而且到现在他也没想通。至于郑厅长和林玉芷有什么说不清的关系,他说他是真的没看到过。
两天的行程很快就过去了。临走前,部长对郑京说:“老郑啊,去你在这里的新居看看,也算是到家里坐坐吧。不然你会怪我没人情味,老胡也会有意见啊。”
郑京不知其意,就叫了郝柯涟开车,没有带任何人,两人径直去了。郑京在路上高兴地打了个电话给老婆,说:“老胡啊,部长要来我家看看。对,已经在路上了,你快泡壶好茶等着。”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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