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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二被姑娘们追捧得得意扬扬之日,梦想破灭一半,公司地点、施工材料全都备齐,只欠营业执照这个东风,花二一连几日跑工商所,又一连几日遭搪塞。花二有些急,冲着办理执照的办事员吼了嗓门,你们什么意思?说是几天能下来,都多少个几天了?你们拿共产党的钱来这里吃干饭的吗?

办事员横睖几下眼睛,起身离开座位,打开服务窗口内门,告诉花二说,所长不批。花二顿时傻了眼,嘴里骂着粗话,质问起办事员:

“狗日的所长差啥不批?”

办事员脸一沉,再次横睖几眼花二,甩出不客气话,别在我这里撒他**野,有本事找所长去。花二急出一脑门子汗,用手抹了下奔向所长室。所长是个矮老头,人还算和善,见花二怒目圆睁地进来,满脸堆笑向花二摆了下手,意思是要花二坐下说话。花二没坐,站在所长对面,指着所长的鼻子尖发出问话,所长,那报纸上新闻里常说要把改革开放落实到实处,你就这么落实的吗?

所长不慌不忙拿出一则县里批文递到花二手里,花二一看即刻明白,原来县里利用上那块他选好的地盘,说什么要在那里建立外商投资的化工厂。花二把那文件摔在所长的办公桌上,脸一横,说出硬气话:

“老头,总有个先来后到吧?我先蹲的茅坑,干吗别人来拉屎?”

所长没在意花二的粗话,花妖镇里只要是个爷们没有不说粗话的,所长的粗话比花二还要恶劣,所长说,小伙子,那块地不是你媳妇,只有你日行,别人日不行,实话跟你说,那块地是县上副县长亲自点下的,说是从省城引来外商,要是化工厂建成,对我们花妖镇大有实惠,金副镇长非常严厉地传达了这个指示,我一个小芝麻官能抗上吗,能吗?

像上次装潢店失火一样,花二的心揪了几天就平静下来。揪心的日子,花二去了趟省城,开着他那辆宝贝奔驰满大街闲逛,突然一个精美装潢吸引住他,那是家集娱乐为一体的酒店,外观太好看太豪华,楼体是白色的,每个窗户都有雕花,美观又大方。花二看直了眼,停好车,趾高气扬地进了酒店。那时还不到六点钟,酒店里已陆续坐满客人。每张酒桌的对面都能看见前方的舞台,舞台上有一男一女在舞蹈,之后是歌手充满感情地唱着流行歌曲“一剪梅”,歌手很卖力,字正腔圆,也摆出相应抒情动作,但就是赶不上原唱者费玉清。人家费玉清能把听众的心弦波动起来,听众是眼不眨地听,眼前的歌手却唱得人困乏,这大概就是优劣之分吧。花二边喝酒边琢磨,这歌手咋就把人唱困了呢?“一剪梅”结束,上来一伙蹦迪的,蹦迪那会儿刚刚兴起,头脑里有陈腐观念作怪的人认为蹦迪不是好事,是流氓阿飞干的事。谁家女孩子晚上出去,家长都要叮嘱一番,要孩子千万远离迪厅。

台上一伙男女青年穿了统一体形衣裤,线条绷得很紧,女的凸胸、凸屁股沟;男的鸟东西凸出一块,特扎眼、特刺激,那时这样的装扮已是很大胆。音乐快节奏响起,几个小青年摇头晃脑、扭身舞胳膊地蹦跳着。花二一下子来了精神,坐在那里,浑身的筋脉跟着音乐一起跳,跳着跳着,上身情不自禁地颤动了。花二一阵兴奋,心里盘算着,这样的东西如果带回花妖镇,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花妖镇的人没几个来过省城,除了他花二,再就是金福那种小官们光临过省城,这新鲜玩意要是给他带回花妖镇,人们还不像看耍猴一样挤破头?花二就是爱接受新鲜事物,啥新鲜,他鼓捣啥。前些年电视里的文艺节目不是很充分,整天不是聊斋就是西游记、动画片,兼并收尾的样板戏,人们早已看乏眼。

酒足饭饱,花二住进一间高档客房,一晚是一千元,他没心疼,他在体察酒店的各项客服。他那时心里已经有了谱,那就是回花妖镇自己建立一个酒店。酒店里有一张宽大漂亮的双人床,坐上去屁股颠几颠,舒服透顶;精巧的衣柜、高档沙发、二十一寸的彩电摆在床对面,很是壮观。里面的卫生间,是坐便,这个东西在花妖镇来讲就是个怪物,花妖镇星星寥寥的楼房里,厕所都是长舌头的蹲便,有时连水都上不来,里面经常臭烘烘,让人喘不过气。花二好奇地坐上去,舒服地闭上眼睛,想睡上一觉。那时花二一点便意都没有,就那么干坐在坐便上,嘴里哼着小曲。有人敲门,花二不得不从坐便上起身,打开房门。一个披头散发、浓妆艳抹的女子探进身子问花二是否需要服务,花二在省城倒卖房产时见过这样的女人,知道这样的女人叫鸡,也叫**。花二被女子弄得心里直发毛,好似有千军万马在肚子里奔腾。

花二生理发生反应,理智却很清醒,听说这样的女人身上或多或少染着疾病,要是给传染上,花钱不说,罪也遭不起。想到这里,花二眉头一皱对那女子下了逐客令:

“走,走,走,没人要你服什么务。”

女子很厚脸皮,嬉皮笑脸地站在门口不肯离开,花二动手推了她,女子趁势扑进他怀里,那一脸嬉皮笑脸换成满脸泪水,他吓得直往后退步,心想我这遇上精怪了。女子像是黏在花二的怀里,不管花二怎么往外推,女子都死死贴在他胸前。花二没着没落时使劲捏住女子的手,女子尖叫一声身体就和花二分了家。花二趁势推出女子,准备关房门的瞬间,女子扑通跪在花二面前,死死抓住花二的裤管,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鼻涕和泪混在一起且抽抽搭搭地说,先生,救救我吧,我丈夫从高楼上摔成半瘫,得做手术,我们没有固定收入,没法做这个手术啊,要是再不手术,我丈夫这辈子都没法活人。我出来做这个也是迫不得已,光是手术费就得三万,给主刀医生和麻醉师红包又得好几千,我一个妇道人家上哪弄那么多钱啊

花二是个外刚内柔的汉子,女人的眼泪和哀求话让他的心翻了个,他搀扶起女子,丢给女子一条毛巾:

“擦把脸吧,我信你的话,可是我不明白医生咋还要患者红包?”

女子叹口气无可奈何地说,现在国家物质丰富了,人也就钻进钱眼,人家都给,你不给,那主刀医生下刀时会让你遭受千万种罪,麻醉师也不会认真给你麻醉,到时候坑的还是咱自己。我丈夫住院期间,一个患脊椎瘤的老太太,因为没给足主刀医生红包,手术当天硬是从手术室给推了出来,说老太太血压高,得延期手术。你看这招够绝够损吧?

花二听了心里直打鼓,他之前只和房地产业内人士打交道,那些家伙够黑够狠,但他们毕竟是买卖人,手狠心黑在所难免,可医生手狠心黑就说不过去,每月拿着国家工资,为患者治病理所当然,收取患者红包就是黑得没理。花二喘了口粗气,骂了句“操他祖母”,从兜里掏出一千块钱递给女子,他向女子解释说,出门闲逛没带太多钱,就这些了,要女子再想别的办法。其实花二的皮包里足有五万块,只要是出门在外,花二从不让自己手紧,在省城混迹半年多,他认识不少上层人物,接触这些人不花钱怎么行?花二之所以给女子那点钱,一是出于抠门,二是出于不太信女子的话。

女子离开不久,花二一连接下几个电话,都是要给他意外服务的女子。花二被扰烦时冲着话机喊了句“服你**球”,随后拔下电话线。

花二没买下地皮,金福乐得整天龇个牙,遇到谁都皮笑肉不笑,歪着脑袋和人家打招呼。高兴的日子,金福是每晚都去饭馆大吃海喝一顿。吃完跟人家说记上账,屁股一抬,脚跟子一歪走出饭馆。说是记账,金福仗着自己是镇官,一次都没还过,人家怕他这个镇官日后找麻烦,从没跟他要过账,他就更加得意,等酒菜过程中绕到后厨,看见新鲜黄瓜,抓一根咔吧咬下一截,嚼得满嘴冒绿汁。金福的钱几乎都用到pmp上,和主管花妖镇的副县长关系恁好,隔三差五去县上pmp一回,给副县长送新鲜狗肉、山核桃、大个山参,还把自家祖传的两根金条送给副县长,副县长对他这个下属很满意,留他吃饭时告诉他,等老镇长一退,镇长的位子非他莫属,他听得面红耳赤,眼皮子直跳,那兴奋劲,简直像当上中央领导。和副县长喝得五迷三道时有些忘乎所以,手搭在副县长肩上,称兄道弟地和副县长套近乎。副县长姓花,叫花东兴。金福不知酒过几巡,竟然拉起副县长的手,叫了句“东兴”。回到家里,和老爹金大牙山呼海吹一阵,说金家祖先有德啊,他金福居然和副县长提名喊号地说话了,日后家里的几个小犊子长大,都给弄到县政府去上班,到那时咱老金家就是这花妖镇的山大王,他花二再怎么张狂也跑不出我如来佛的手掌心。

花二从省城回来,巡视了商品街。有几家小餐馆生意不太好,花二逐一进去,里面的情形大同小异,都是顾客稀少,老板和服务员在打牌消磨时间。花二把握住这个弱点,大胆地说出想法,他对几家老板说,这里的小门小脸要是不改观,恐怕生意会越来越难做。人家问怎么个改法,他坦诚说出己愿,说只要他们肯出售这排小店,他会拆了破烂店面,把这个地面变成一个豪华酒店。几个老板面面相觑一阵,说出实质性问题,说要是出售餐馆,他们就断了养家糊口的生路,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这里虽说顾客少,可每天下来,维持生活不成问题。

头两次没说通,花二想了招数,拟定几份人事安排协议书带在身边,准备必要时拿出这个撒手锏。花二第三次去了商品街,心里盘算这次一定要成功,事不过三,要是过了三次更费劲,就得跟他们黄牛推磨下去。花二打算把几家老板叫到一家宽敞一些的饭馆,向他们说明创建酒店的好处,以及对他们个人的好处,可是叫了半天谁也没答理他,这几个家伙天生死脑筋,无论他怎么磨牙,他们就是我自岿然不动,不肯接受新鲜事物。他拿协议书逐一给他们看,他们个个斜眼瞅了下,摇头表示不愿意接受协议书上的内容,有个老板干脆直截了当地说出想法,说老板当得好好的,谁愿意去当员工,再说了,小地方客流量小,小饭馆都没的赚,开个大酒店,那是穷摆设,你花二往火坑里跳,我们可不奉陪。

花二垂头丧气地离开,但对创建酒店的信心丝毫没改,花二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好比当年打铁一样,只要火候一到,他就浑身热血沸腾干劲冲天。几个顽固老板没能打掉花二冉冉升腾的决心,他坐进车内,掏出烟一根接续一根地抽,抽得烟雾缭绕、空气全被烟雾霸占时,他想出好主意,他想到自己家那宽大的院落,要是拆了二层小洋楼,在原地扩建成一座漂亮的酒店,岂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回到家里,花二在车上抹上五花脸,进屋把打算告诉花铁匠,花铁匠一听,立马从床上蹦到地上,跺着脚大骂花二是败家子,好好的楼房说拆就拆,那是造孽。骂够,花铁匠扯下脚上的鞋子,追着去打花二,花二边捂脑袋边回敬说,只要花二没被打死,房子照拆不误。花铁匠气得一屁股跌坐到地上老泪纵横,花二变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乖顺的花二。

花二雇人在园子里搭建了临时住所,临时住所落成那天,花二动工拆了小洋楼,每拆一下,花铁匠疼得心里直发慌,顺口溜出惋惜,败家子啊,那么好的房子可惜了……那边拆房子,花铁匠这边好像五脏六腑给人掏空,双手一直紧捂胸口。花二拆房子那几天,花铁匠兑出铁匠铺,觉得自己再怎么卖力做活计也没用,家里出了败家子,就是挣座金山也会给败光。打从出兑铁匠铺那天起,花铁匠整天闲逛街头,遇到下棋的老头们,他不瞅不看;遇见花骡子,假装不认识,眼皮抹搭着走过去。花骡子没管花铁匠理不理睬,点头哈腰地迎上去,上次从花二手里拿到钱,花骡子是感激不尽,把花铁匠一家当做活菩萨一般敬奉。他满脸堆笑地问花铁匠咋这么闲,花铁匠鼻子哼了下算是答话。花骡子根本没在意花铁匠用鼻子哼他,之前对不起人家,就算人家吐他,他也得忍下去,何况又收了人家的好处。花骡子继续没话找话问花铁匠咋没去铁匠铺,花铁匠这回站住脚,烟袋锅往一旁的石块敲了敲,斜睖几眼花骡子,想转身走掉,又站住脚,想了想回答了花骡子:

“铁匠铺兑出去了,我还去那干啥。”

花骡子显得很吃惊,撂下手里的破烂袋,三俩步凑近花铁匠:

“啥,兑出去了,那可是你的命根哪”

花铁匠扑了下前襟,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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