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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拨到一半,他的手忽然止住,耳边不知怎么就响起舒伯杨提醒过他的话:“庆云同志的事涉及到方方面面,听说彬来书记也难住了,我想,我们还是不要给周副省长施加压力,毕竟,周副省长跟夏老的关系,是谁也越不过去的坎。
”黎江北这一次没固执,按照周健行的指示,第二天他便搬到学校。校办主任路平早已在收拾一新的办公室门前等他,看见他,笑着迎过来:“欢迎黎教授,办公室已收拾好了。”黎江北打量了一眼路平,发现他又发福了,打趣道:“这么快发福,可不是好兆头啊。”路平尴尬地笑了笑,他知道黎江北这话有讽刺意味,在江大,黎江北是路平最怵的一个,他虽然手中没权,但真要难为起你来,比校长他们还要厉害。路平跟黎江北以前关系还算行,自从进了校办,当了这个主任,黎江北看他的眼神,就变了。
路平指挥着黎江北几个助手,还有校办几个工作人员,帮着黎江北整理办公室。这当儿,党委书记楚玉良笑呵呵走了进来:“这么快就搬来了,老黎,你可说风就是雨啊。好,搬来好,搬来就可以经常在一起了。”黎江北应付性地点了点头,算是跟楚玉良打过招呼。正要转身整理自己的资料柜,楚玉良一把拉住他的手:“到我办公室去,好久没见,先该叙叙。”
黎江北本不想去,时间紧迫,他得赶快把办公室收拾好,及早投入工作。无奈楚玉良邀得盛情,不去又说不过去。毕竟,人家是目前最高领导。
到了楚玉良办公室,黎江北先是吃了一惊,一个多月没到学校,变化真大啊。甭说别的,单就楚玉良这办公室,就让他瞠目结舌。以前楚玉良在六楼办公,是小间,简单装修。现在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三大间,面积足有九十平米,装修快赶上五星级宾馆了。黎江北恍然记得,四楼这套大房,原来是当作接待室的,他还在这儿接待过来自欧洲的专家,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吧,当时他是教育学院院长,还兼着系主任。什么时候改成书记办公室了呢?黎江北这么想着,目光盯住正面墙上一副字画,一看就是政协主席冯培明的草书。冯培明书底深厚,又爱题字,江北书画界,他也算得上名人。
“好字,好字!”黎江北连连称赞,眼前这副“一心为公”,写得真是叫绝,刚劲有力,笔墨饱满,算得上书法中的珍品。
听见黎江北称赞,楚玉良暗含着得意说:“不错吧,为讨这副字,我可是几次登门,费了不少时间的。”
“是吗?”黎江北侧过目光,略带陌生地望住楚玉良。
楚玉良笑着说:“谁说不是呢?冯老身体不好,工作又忙,现在很少提笔了。眼下除了国际友人,冯老很少给人题字。”
黎江北听得有些糊涂,楚玉良什么时候改称冯培明为冯老了?如果他没记错,去年一起吃饭的时候,还听他在酒后称冯培明为培明兄的。楚玉良跟冯培明是校友,两人私交很不一般,这已不是什么秘密。但听楚玉良称冯培明为冯老,黎江北就有种不舒服。
冯培明大不了楚玉良几岁。
楚玉良请黎江北坐,黎江北没客气,在他新置的意大利沙发上落座。
“怎么样,这次下去,工作还顺利吧?”楚玉良关切地问
“还行,调研工作嘛,就是多看,多听,跟学术不一样,出不了成绩。”
“没人逼你出成绩,能多掌握实情,就是成绩。不过,一定要注意身体,要是累垮了,我可不答应。”楚玉良说。
黎江北猜测,楚玉良如此热情,到底要跟他说什么呢?
楚玉良沏了一杯茶,递给黎江北。“前天周副省长的秘书来过,说一定要把你搬回学校,你妻子不在,要组织上照顾好你的身体。江北啊,你现在可是我们江大的中坚力量,我已通知教务处,把你的课再压压,两周上一节,或是半月上一节,你看这样行不?”
“这样不好吧,再忙,课还是要上。”黎江北并不知道教务处调整课时的事,小苏也没跟他提起,这阵听了,觉得不妥,坚持要按原来的安排上课。楚玉良也不在这事上跟他费时:“这样吧,回头我再跟教务处商量一下,怎么合适怎么来。”
两个人又闲扯几句,楚玉良言归正传,谈起了正事:“江北啊,今天请你来,是想跟你交换一下意见。”
“哦?”黎江北抬起眼睑,警惕地盯住楚玉良。
楚玉良被他盯得脸上发讪,干笑两声道:“其实也没啥大事,还是老话题,就你那个‘一号提案’。”
果然如此!黎江北脸上的表情动了动,装作漫不经心地问:“提案有答复了?”
“没。”楚玉良收起笑,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江北啊,有些事,你的想法是不是太过激了?”
黎江北哦了一声:“愿闻其详。”
“我是想,对待高教改革,我们可以有不同的声音,也容许大家从不同角度发表看法,但有一个原则,就是不能拖改革的后腿,更不能往自己脸上抹黑。”
“你是说,我往脸上抹黑了?”
“江北你别这样想,先听我把话说完。”
黎江北已经起来的身子原又坐下,端起水杯,啜了一口。楚玉良接着道:“改革就是摸着石头过河,这话小平同志早就讲了,江北高教改革,中途是遇到了一些难题,但我们看问题,首先要看主流。就从我校来说,这些年取得的成就,不少嘛。如果不改革,江大能发展到今天?如果不改革,我们能从全国第二十六位跃升到前十五?不可能嘛。所以我说,我们应该用一分为二的观点去辩证地看待改革中出现的问题,不能看见一点黑就说整个天空没有太阳。”
“楚书记,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能说得直白点吗?”黎江北放下一直捧在手中的杯子,他倒要听听,楚玉良到底要怎样给他定性。
“江北你明白,你这是跟我装糊涂。”楚玉良呵呵一笑,从桌子那边走过来,坐在黎江北对面:“江北,你我在江大,有二十年了吧?”
“二十六年,我比你早两年。”
“我说嘛,你是江大的元老,是功臣,怎么会听信他人的言论,犯自由主义的错误呢?”
“楚书记,我黎江北没听信他人的言论。”黎江北的声音已经激动,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从沙发上弹起。
“江北你别激动,如果不想听,咱们就不说这个,说别的,好不?”
“不好!”黎江北猛地放下刚刚抓起的杯子,为了这个所谓的“高教一号案”,已有不少人找他,劝他撤回的有,劝他修改的有,威胁他的,也有。想不到,今天楚玉良也给他扣大帽子。他太清楚这些人的意思了,他们不就是怕他讲真话讲实话吗,不就是怕他把不该讲的讲出去吗,不就是怕他把隐在高教改革后面的黑幕掀开吗?
“楚书记,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黎江北愤愤起身,他还是那个脾气,容不得别人在他眼里掺沙子。
“江北你别激动,坐,我还有话没跟你讲呢。”楚玉良脸上飞过一层尴尬,他没想到,黎江北还是原来那个坏脾气,他原想,孔庆云一进去,黎江北怎么也该收敛点,谁知?
“对不起,我时间有限,如果书记非要做指示的话,那就在会上吧。”说完,头也不回就出了楚玉良办公室。
楚玉良定定地瞅着黎江北愤然离去的身影,半天,他幽幽地笑了笑。黎江北啊黎江北,我是提醒你了,听不听,可就看你自己。
几乎同时,彬来书记跟周正群之间,也展开一场艰难对话。
两天前,省政府召开省长办公会议,针对闸北高教新村建设中遗留的若干问题,提出十二条措施,会议再次指出,闸北高教新村是江北高教事业改革与发展的产物,是江北高教发展史上的一件大事,一定要不遗余力,抓好这项世纪工程,打一场攻坚战。会议提出两个明确目标,一是闸北高教新村必须按期启动,第一批确定搬迁的六所大学一定要在规定时间内搬迁进去,不得延误。二是二期工程要抓紧上马,不能虎头蛇尾,更不能搞成半拉子工程。周正群在会上提出不同意见,要求将搬迁时间往后推,各项工作准备不足,仓促搬迁会引发新一轮危机。他的意见仍然没得到足够重视,会议最终形成决议,要求从下月开始,着手搬迁工作。
周正群正是就这一问题,找彬来书记反映情况的。彬来书记听完,半天沉吟着不说话。闸北高教新村,是他到江北以前就已启动的,他到江北这两年,也接到过不少举报,听到过不少反应,总体来讲,他对闸北高教新村,还是持肯定态度。周正群反映的工程建设资金严重不足,货款规模过大,高校基础设施建设过于超前,食堂超市化、公寓宾馆化、学生贵族化等现象确也存在。但问题归问题,工程还是要搞,这是在部里和中央都挂了号的,如何中途搁浅或是流产,性质就又是另一码事。
“不要让问题难住,出了问题,总得解决,你不至于被困难吓倒吧?”周正群面前,彬来书记向来很随意,很少板起腔调说话。这怕是跟夏闻天有关,彬来书记刚来江北,夏闻天就向他郑重介绍了周正群,对夏闻天的人,彬来书记还是很信任的。
“为难倒不必,我只是担心,很多遗留问题不解决,急于搬迁,会不会埋下。”周正群如实将自己心里的困惑说出来。
彬来书记略一思考,道:“隐患肯定会有,这一点不用你提醒我,不过我想,能把隐患及早暴露出来,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彬来书记,你的意思是……”
“正群,别老揣摩我的意思,你啥时也养下这毛病了?不好。”
周正群赶忙检讨:“彬来书记,我不该这样问,不过……”
“没有那么多不过,就一个原则,闸北高教新村必须启动,而且要快。至于它里面的问题,也用不着怕,有问题就解决,要不然,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
彬来书记的语气很果决,周正群本来还想就闸北新村的建设多汇报一些,这些天他连续接到十几封质询信,信中反映的问题,已超出他原来对闸北新村的判断,其中有人提到一期工程擅自扩大建设规模的事,也有人提到高校搬迁后原占地会不会真的出让给外资企业?本省建筑巨头已在放出风声,要不惜一切代价,将江大这块黄金地盘拿到手,所有这一切,背后到底有没有见不得人的阴谋?
彬来书记这样说,等于就是封了周正群的嘴,周正群矛盾再三,终还是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他怕讲得太多,反让彬来书记真的以为他是在从中作梗。
当初省上决定启动闸北高教新村工程,周正群是投过反对票的,那时他还没主管教育,几个副省长中,他排名最末。这两年,他对闸北新村一直热情不高,班子里已有意见,说他这样做,是在替夏闻天打击冯培明。因为闸北新村工程是冯培明最早提出的,也是他一手抓的。
有人为这事已把状告到彬来同志这里。
周正群临告辞时,彬来书记又说:“听说最近你不敢跟夏老接触了?这样不好吧,孔庆云是孔庆云,夏老是夏老,你不会连这个也分不清吧?”
周正群赶忙解释:“彬来书记,这都是误传,最近实在是工作忙。”
“好了,你就别解释了,你怎么想的,我心里有数。回头去看看夏老,这个时候,你不该躲他。”
“这……”周正群犹豫了。
“正群啊,公是公,私是私,你跟孔庆云到底有没有瓜葛,组织会查清楚,并不因为你不到夏老家去,就证明你清白。这点小脑子,你还是别动了。”
周正群没再解释,半天若有所思地说:“彬来书记,我明白了。”
从彬来书记的办公室出来,时间将近中午,周正群想,是该去看看夏老了,老这么回避也不是办法。正琢磨着该不该先打个电话过去,手机叫响了,一看是孟荷打来的,周正群接通说:“什么事?”
“正群你快回来,家里出事了。”孟荷在电话那边情急地说。
“什么事,慢慢说。”周正群边跟别人打招呼,边问。
“正群你快回来,电话里不能说。”
一听孟荷这样慌张,周正群心里陡地一紧,几步来到车子前,跟司机道:“回家!”
周正群住在省委家属院,离省委大院不远,几分钟后,他已站在电梯内,心里不住地想,家里能有什么事,孟荷可从来没这样紧张过啊?
门刚一打开,孟荷就扑过来:“正群,我怕。”
“怎么了?”周正群揽住妻子,不明白孟荷今天为啥这么反常。孟荷在他怀里平定了一会,说话的声音不那么抖了:“正群,有人送来……”
“送来什么?”周正群猛地推开孟荷,警惕地就朝家里瞅。
孟荷指住一件普通的饮料箱:“东西……在里面。”
周正群奔过去,手刚触到纸箱,心就尖叫了!
里面是满满一箱百元大钞!
“谁送来的?!”他厉声问道。
孟荷的身子再次发抖,声音也变了形:“我……我不认识,他们说是春江市的,找你汇报工作。”
“春江市?”周正群越发纳闷,春江怎么会有人给他送这么大的“礼”?
见周正群满脸震惊,孟荷吓得不知所措。那两个人坐了不到五分钟,说是去办公室找周副省长,有急事汇报。孟荷让他们把箱子带走,其中一个矮个子说:“一点土特产,让孩子吃吧。”孟荷没在意,送走客人,打开箱子一看,竟是……
“谁让你收的?!”周正群近乎咆哮。这是当副省长以来,有人第一次把钱公开送到家里,数额还如此巨大!
孟荷憋屈着嗓子,战战惊惊道:“他们说是土特产,我也只当是土特产。”
“你——”一看孟荷委屈的样子,周正群压住火,他想孟荷一定是让对方蒙住了,她还不至于这点觉悟都没。
周正群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跟孟荷追问,这两人到底是什么人,他们说过什么没有?
孟荷除了记住那两人一高一矮,其中矮个子操一口春江话,别的,真是说不上来。周正群仔细想了一会,脑子里好像晃出几个影子,但又被他一一否定。
“对了,矮个子额头上好像有块疤痕,出门时我看见的。”孟荷忽然说。
“疤痕?”周正群心头一震,一张已经淡忘了的脸蓦然跳出来,是他,一定没错!
搞清对方是什么人,周正群不那么急了,他清楚,这箱钱一定跟搁浅的江北大学二期工程有关,有人花重金收买他了。这么想着,忽然记起什么似地问:“你怎么没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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