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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翊浵倚靠在隐囊上忍俊不禁,隔了纱帘瞪侄女一眼,过意让她别太过分。
李毓祯便不再撩拨身边人,转了话题道:“听说藏真法师昨晚在安福门观灯坐禅,历尘洗心,想是今晚继续在此坐禅,遇上了李祭酒和柳郎中,又有虞、诸二位,或者因了这难得的巧聚,便有了这兴头,凑一凑这斗书的热闹。”
李翊浵笑语道:“能在这几十万人观灯之地,士庶杂集、众目睽睽之下比斗书法,若不是求名之辈,便是心胸豁达,不计输赢了。”
她对虞璇玑和诸希亮二人只闻其名,并不了解其人,故有此说。
李毓祯薄凉声音道:“好名,还是豁达,去看看就知道了。”又放缓声音,调笑萧琰道,“何况咱们这里还有一位‘故人’呢。”
萧琰挑眉反击她,“这广场上明里暗里的,似薛郎中那样的‘故人’,不知要列多长的单子。”
李翊浵哈哈的笑。
李毓祯看着她,笑得柔情缱绻,“‘故人’虽多,情人却只有一个。”
倾慕我的人虽多,我却只倾慕你一个。
她情意连绻,眸光流离了灯火,旖旎了夜色,柔软了春风。
萧琰不由转过眼去,这样的深情她承受不住。
不是承受不起。
是不能去承受。
——只能无视。
她望着远处的灯火,清澄的眸中闪动着灯火的光影,却照不进她的心底去。
李毓祯弯了唇。
她的情可如烈火,也可如春雨。若烈火融不了你,春雨如丝,总有一点一滴渗进你心里。
涓滴成河。
总有情意成海的时候。
萧悦之,我与你,只是缺了时间。
她不信,萧琰与她长久相处下去,会不动情。
她又不是铁石心肠,只是太知道取舍——“应该”和“不应该”,清晰分明。
“不应该”对她动情,所以,不让感情催生,紧闭心门。
可在李毓祯心中,从来没有“应该”和“不应该”,只有“想要”和“不要”。
这是她与萧琰的不同。
她想要的,就会努力去得到,即使万分艰难,也不要紧,遵循她的心意而为,这比什么都重要。
她的剑道,是心剑。
三人已经来到斗书场的外围。
三名登极境后期侍卫在前面开道,以内劲柔力拂出,两边人群都不由往旁边趔趄退去,便要回身急眉瞪眼,一眼看去,顿时噤了声。这群人的衣着气度,还有气势,一看就是高门贵家,惹不起,外层这些普通围观众都自个往旁边让去。再望向侍卫婢女簇拥的那三位主子,顿时又呆了目,呼吸滞停,瞬间神魂驰离,竟觉周遭万籁无声了。听到身后的动静,前边的人回望过头来,于是同样的噤声、呆目、神驰,不由自主的退后。人群便如横刀分海般,自发的分出一条道来,由外到里推进。越往里圈,围观的人身份越高。便有人惊咦,认出李毓祯来,拱手一边行礼,一边猜测同行的二人是谁。
萧琰心中也惊咦,发现了好多熟人。有昨晚踏歌的韦应己、元雍,去京中诸世家拜访时见过的清河崔氏、河东裴氏、荥阳郑氏、博陵崔氏、赵郡李氏、京兆杜氏等世家的郎君,还有她的几位堂兄也在。更让她意外的是还看见了另外一位故人——身高七尺的诸义之立在诸希亮身后,身材高大,英风伟岸,十分醒目。他看见萧琰时目光一愣,似有些惊疑和不确定,那挺拔身姿和气度仿佛相识,但这位异常俊美的郎君真是他认识的那位萧十七郎君?
萧琰微笑向他点了点头,心中惊讶的想道:诸义之竟是洛阳诸氏的子弟?
诸希亮出身洛阳诸氏的嫡支,诸义之站立的这位置,应该是陪同长辈出行的子侄辈。
但以前在原州与诸义之结识,观他言谈举止和礼仪习惯,并不像是世家教养出来的。若真是洛阳诸氏子弟,不知其中又有什么纠葛。
萧琰默默忖着,目光与九哥萧瑢等四位堂兄相视,微微点了下头,表示回头再说话。
三位评裁已从座位上起身,向李毓祯拱手行礼。斗书的二人全神贯注,执笔而书,浑不理身外事。李毓祯便止了其他人的上前礼见,对倚坐在肩舆内的李翊浵道:“这是李祭酒,柳郎中,藏真法师。”对李泰和三人道,“这位是长山君。”
三人心中惊讶,不知这位“长山君”什么身份,竟然让秦国公主这般对待。
李泰和心中一动,拱手问道:“可是篆书第一的长山散人?”
柳彦季和藏真也是眉色一动。
长山散人的篆书被称为天下第一,据说她本人否认“第一”之说,但世人均认为她是谦虚。这位散人身份颇神秘,而其名号蜚声书坛,是因为长山散人写了两部书帖流行于世,成为学篆书者必临之帖。诸多书家只知她是一位女子,据说跟皇室有些关系。
如今见这位长山君与秦国公主同行,便免不了让人猜测,这位被称为“长山”的女君就是那位长山散人。
李翊浵一笑,声音淡而清脆,道:“我是长山散人,不过,可不是篆书第一。”
李泰和三人心道:果然是长山散人。柳彦季因笑道:“见面如闻名,长山君果然一如既往的谦虚啊。”死不承认自己是第一——但当世还有哪位的篆书能比得过这位呢?
李翊浵清然一笑,心道实话总是没人信。
萧琰心里想道,阿娘不承认自己篆书第一,是因为她见过母亲的篆书吧?
她在清宁院时没有见过母亲落纸书写篆字,但她见过母亲刻竹简篆字,一根一根的都被她珍藏着。
那已经不是凡世的书法,而是蕴含了道在里面。
萧琰心想她的境界还是太低了,虽然能够发现“道”在其中,却领悟不到那些篆字中的道的真髓。或许,要等她到了洞真境。一时神驰,变强的心坚逾金石。
李毓祯对李泰和三人道:“这是梁国公嫡三子萧琰萧悦之。”
萧琰拱手行礼道:“在下家中行辈十七。见过两位长者,藏真法师。”
她对藏真犹为关注,因为虞璇玑的草书师从于他。见这位有名的桃花僧三十五六年纪,眉毛下目光有神,容貌只是中等,却有一种疏狂不羁的气质,让他迥异于俗,但这种洒荡又与他的僧人身份相冲,形成一种矛盾的魅力,反而更吸引人了,她不由心道:难怪藏真有“桃花僧”的花名,估计想与他“春风一渡”的娘子不少。
不过,这位法师还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萧琰暂时说不上来,就觉得有些古怪,仿佛是哪里的不协调。
她一时想不通,便不再多想,只默默注意周边诸人情况。听李泰和在旁边解说道:“之前诸博士和虞大娘子已经比了楷书和行书:楷书诸博士胜一筹;行书虞大娘子胜一筹。如今抽的签是《熹平石经》、《尚书·虞书·尧典第一》起始的三段。”
这就是比隶书了。
萧琰抬了抬眉,眸光微转,往东侧看去——那道凝望她很久的视线让她不注意都不行。
那是一个身穿绣织喜鹊衔枝锦袍的少年郎,面相很嫩,斯文秀气,静美若处子,又有些腼腆,带着些迷蒙雾气的眸子与萧琰看过来的目光一对碰,便有些羞涩的垂了眼。待萧琰收回目光,却又抬眼望了过来。
萧琰感觉这少年郎虽然关注自己,那目光中却不是痴迷,也不是嫉恨,而是欣赏羡慕居多,似乎……还有几分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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