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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哥所里的气氛因为秦钰这一句话而顿时凝滞起来。
秦瑄方才见到秦钰凄惨模样时心中一瞬间升腾起的怜惜心疼之意,顿时荡然无存。
他儿子太少,还没法达到生一个扔一个的境界,但如果这个儿子别有意图,他却也不可能去纵容。
他神情莫名地看着这个变化惊人的儿子,语气平淡地道,“咱们大乾朝皇子,出宫建府,一般都是十五岁以后,或者大婚成年时,你才十一岁,离出宫还早。别以为出宫生活就自由了,出宫建府,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秦钰闻言,心头微微一缩,他敏感地察觉到了秦瑄感情的变化,却已经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了,“父皇,儿子知道出宫建府的艰难,但无论如何艰难,儿子的命是自己的,不像在宫中这般,朝不保夕,儿子只是想好好活下去,不去碍任何人的眼。”
他这番话话中有话,秦瑄如何听不出来?顿时眼眸一深,仿佛从没认识过这个儿子似的,将他又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
刚刚撵着秦瑄而来的皇贵妃贤妃赵云袖三人都顾不得喘气了,全都目瞪口呆,想不到三皇子居然说出这么几乎是大逆不道的话!
秦瑄却没有发怒,而是垂下眼眸,寻了张椅子,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转着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
在一片逼仄得令人心虚发慌的静寂中,秦钰本就虚弱的身体更是坚持不住了,他赤红的颧骨开始褪色发白,跪在地上摇摇欲坠,脸上淌下了豆大的虚汗。
秦瑄见状,心中暗叹了一声,出声淡淡道,“起来吧,既然身体不好,就好生躺着,不然出了什么事情,倒要说我这做父皇的不慈了!”
秦钰听了秦瑄这似讽非讽的诛心之语,顿时如万箭穿心,心头恐惧得缩成了一团,痛得厉害,哆哆嗦嗦地当当当连嗑了三个响头,额头霎时就青了,“儿子不敢,儿子不敢……”
秦瑄眸中闪过一丝愠怒,冲那趴在地上的小太监道,“没点眼力见,还不扶你主子起来?”
那小喜子本就心疼至极,一听皇上发话,哧溜一下就窜到秦钰身边,将他连扶带拉弄了起来,按坐在床边。
秦瑄盯着这个儿子,以前那种呆呆纯纯的气质早就不翼而飞,反倒是被曾经在二儿子身上出现过的阴郁之气所代替,垂着眼睛,也看不清他的心思,只是,光从他见到自己的表现,就已经能明白他所思所想了。
“皇贵妃,你们且退下。”秦瑄忽然开口道。
皇贵妃有些犹豫地看了看相对无言的父子,贤妃和赵云袖却乖顺得很,闻言立刻便退了出去,皇贵妃也不好僭越,不甘不愿地也退到了门外。
秦瑄又看了一眼还杵在屋内的小喜子,小喜子被那不怒而威的一眼看得心悸不已,几乎要昏过去,秦钰开口道,“小喜子,你也下去吧。”
小喜子慌忙撅着身子往外退,左脚绊右脚的,好不容易滚出了门外,登时就瘫倒在地,额上的汗水简直如下雨一般,脑中一片空白。
清空了闲杂人等,屋内只剩下秦瑄和秦钰这对父子,秦瑄神情莫测,一把寻常的红木椅,也让他坐出了龙椅的尊贵之风,无需任何矫饰,一身帝王威仪尽显。
仔细看,秦钰长得并不像秦瑄,他更像母亲一些,显得柔弱秀气,但眉宇间透露的神情却颇有坚毅隐忍之风,又令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已经慢慢在褪去幼童的稚气,初具少年不凡的气度。
秦瑄回想自己和这个儿子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好好聊聊了,若是在民间,他这样的父亲无疑是不合格的,但前提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变成民间的父子,身为皇室中的父子,他自认为已经足够温情了,想想先帝将他们兄弟们当做蛊虫一般地养大,他为了避免自己的儿子重复那些自己经历过的残酷事实,甚至为他们安排好了出路,他难道没有用心良苦?
没错,他是更偏爱元泰,但这也是人之常情,他并没有站在理法高度的嫡妻嫡子,所有孩子,名义上都是庶出,元泰的母亲是他的挚爱,元泰本身聪颖不凡,他更偏爱元泰有什么不对?
他没有为了偏爱而置其他子女于不顾,还想让他怎样呢,他是皇帝,不是善心博爱之辈,他打算剥夺秦钊和秦钰的继承权,并不完全是因为容昭生出了元泰,而是因为,他们的外祖及母亲,都是他们身上洗不掉的污点,大乾皇室,数百年来也不曾出过生母犯大错被废被赐死的皇帝,这样的皇帝,即使能够登基,又如何能够服众?不能令天下归心,这样的皇帝,带给大乾江山乃至秦氏皇族的,只能是灾难!
但显然,秦钰不是这么想的,被送走的秦钊,兴许也不是这么想的。
“你觉得待在宫中委屈了,所以想要出宫建府,你觉得,有了自己的府邸就自由了,就可以组建自己的势力自己的班底了是不是?”秦瑄开门见山地问道。
秦钰微微一抖,有被秦瑄说中心事的慌乱,更有被秦瑄如此不留情对待的伤感叛逆,他低声道,“儿子有自知之明,儿子如今待在宫中,便如他人的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儿子不想就这么窝窝囊囊地死了,儿子才十一岁,儿子想活,活得长长久久的,就这么点心愿,父皇也不愿意满足吗?”
秦瑄嗤笑道,“钰儿,你是一头还没长齐乳牙的幼虎,你这样言语刺激也好,耍弄手段也好,实在稚嫩得可怜,就不必在你老子面前做张做势了,你这些,都是你老子小时候玩剩下的。只可惜,先帝没见识,吃朕这一套,朕却不会吃你这一套了。”
秦钰的脸一下子涨红了,说不上是羞耻还是愤怒,秀气的脸孔扭曲着,完全看不出往日那种呆萌气质了。
秦瑄施施然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秦钰,语气悠悠地道,“钰儿,你记住了,你想参与到棋局中去搏杀,就不能怨恨别人将你当做棋子。朕给过你选另一条路的机会,是你自己放弃了!”
秦瑄的这些话,仿佛勾起了秦钰心底深处的不好记忆,秦钰脸色剧变,他深吸了几口气,却还是没有控制住喷张的怒火,他猛然站了起来,眼眶中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一边哽咽一边疯狂地大笑。
“选另一条路?就像皇兄那样,明明出身高贵,却不得不放弃继承权,像个可怜虫一样,被远远地打发出去,一辈子都未必有机会回来?这就是您为我们好的另一条路!都是您的儿子,凭什么不让我们争?我不服,我就是不服,您不喜欢我们这些不是贵妃生的孩子,那您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们?为什么?”
秦钰双眼通红,射出愤怒的光芒,鼻翼一张一合,瘦削的小脸扭曲狰狞,细瘦的胳膊狠狠挥动了几下,仿佛不这样就无法表达自己内心的愤懑和痛苦,他憋得久了,终于将深埋在心底的话喊了出来,只觉得整个人一下子轻松通透了,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他一点也不后悔此时此刻的僭越,只觉得生平没这么感觉好过。
哪怕为此被父皇厌弃,他也不后悔!
秦瑄却被秦钰这一句仿佛用尽了力气的大喊镇住了,那游刃有余的内心仿佛被一把利刃狠狠地割开。
这样抱怨,他之前才从容昭那里似有若无地感觉到,而今,又从另一个儿子口中听到。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不仅容昭为他的往事而心有介怀,而被他等同放弃的后妃子女,心中也有着一日比一日更深的怨念。
没有哪一刻,比此刻令秦瑄更明白,无论他选择后宫还是容昭母子,带给对方的,都是深深的伤害。
容昭和他的子女乃至于皇宫中这些形同被他放逐的后妃,压根不可能共存。
这是一种天然的、不可调和的矛盾,由感情主宰,永远也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
“不能否认,我选择了贵妃,对你们而言的确不公平。”秦瑄语气沉重,但他并没有逃避问题,而是选择了开诚布公,“但朕就是心悦贵妃,就是愿意为她罢黜后宫,这是朕身为帝王的任性和权力。朕倒是觉得,你应该庆幸朕没有变成夏桀商纣,对你和你的兄弟姐妹而言,朕已经算是一个不错的父皇了,要看你和谁比,哪怕是你老子比,你也是幸福的。朕就不信,你外公没和你说过朕当年继位时的艰难,怎么,你更喜欢那样成王败寇的淘汰方式?更喜欢自相残杀,踩着兄弟的尸骨登上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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