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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损具损。

四年来,乔家之所以能够权势滔滔横扫军政检,背地里多少肮脏见不得人的事,全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暗中清理了,安心之余,乔燃免不得又会在午夜梦回后心惊——会不会突然到了哪一天,自己所认为的全盘掌控,就开始脱离轨道了?

如果一切谋算的大前提都不再存在,那事情都会变得复杂很多。

沈思安愿意无条件暗中支持乔家的大前提是:庄浅已经不在了,他不愿意再争。

万一庄浅还活着呢?

这样的假设让乔染后背一凉。

鬼使神差的,突然被一通电话搅得心神不宁,乔燃又用手机给乔焱回拨了电话。

“抵达墓园了吗?替给我庄小姐献束花。”

他在电话里说。

乔焱轻“嗯”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然后立刻吩咐司机:

“掉转车头,不去墓园了。”语气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焦躁。

不去?

司机先是听从指示打弯,心里却是开始嘀咕:难道是这位爷终于看开了?否则年年雷打不动的清明祭拜,今年不仅推迟了一天不说,现在不过是山路有点滑而已,竟然索性取消了?

天要下红雨——司机想。

调转了车头,吉普开始缓缓朝着山下开去,车后座上,乔焱抱着俩焉嗒嗒的孩子,目光安静地凝视着窗外银装素裹的世界,心绪渐渐由最初的躁动转化为沉寂。

西山上的墓园中埋葬着的,不是庄浅的尸体。

这是乔焱从未对别人说过的秘密,也是他一辈子不会开口承认的秘密。

不开口,是不肯承认自己输得彻底。

因为当年,在事先有备用血的情况下,哪怕他苦苦哀求,哪怕两个孩子嗷嗷待哺,那个女人都毅然选择抛他而去,追随另一个男人的脚步。

哀莫大于心死,说的是情,庄浅对沈思安。

酸涩心凉,说的是情,乔焱对庄浅。

四年过去了,在当年庄浅激烈拒绝接受输血的时候,当她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哭着求他成全她最后一次的时候,乔焱就已经死心了——只是偶尔,真的只是偶尔,面对着两个孩子酷似他们妈妈的眼睛时,他会有一点点的不甘心而已。

对于四年前的记忆,乔焱至今仍然记忆犹新的唯一一件事情是,在得知有储备血源的时候,那对跟在庄浅身边的双胞胎异国少年欣喜若狂——庄浅被连夜转运回了意大利。

乔焱不觉得两人有本事说服庄浅接受输血,即便强行给她输血了,她活过来也是行尸走肉一具……可是四年来,再没有传回她一点点的消息。

乔焱渐渐真的相信:那个狠心的女人已经死了。

……

“爸爸,”

小女儿娇娇甜甜的声音响起在耳边,乔焱从混乱的记忆中回神,俯身看着怀里的小姑娘,柔声问,“怎么了,贝儿?”

“我难道真的不好看吗?”

小姑娘靠在他的怀里,双手捧着脸蛋小声喵喵,嘴巴扁得不像话,委屈极了。

乔焱失笑,唇角缓缓溢出笑意,亲了亲小姑娘的额头,温声说,”贝儿多交些朋友,跟别的小朋友们一起玩,就会越来越可爱了。”

“真的吗?有朋友就会变得更好看吗?”

乔焱含笑点头。

“比妈妈还好看吗!”小姑娘惊喜得快要飞起。

乔睿抓紧时机,连忙啪嗒一口亲在姐姐脸上,不停崇拜地夸姐姐好看得不要不要的。

贝儿一巴掌糊到弟弟脸上。

“爸爸,姐姐又打我……”

乔焱佯装凶狠地瞪了小女儿一眼,伸手将儿子抱到腿上安慰了两句,俩孩子不一会儿又打打闹闹起来,这时候车子已经开往山下,跟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擦身而过。

“这大雪天的,竟然还有人朝山上赶……真奇怪。”

司机咕哝了一声,车子到了山脚平地,司机立刻开始加速,很快便已经消失在西山脚下。

……

“这大雪天的,竟然有人上过山,真是稀奇。”半山腰,黑色的劳斯莱斯内,一身运动装的少年突然说了句,手中摆弄扑克牌的动作未停。

“该你出牌了。”

说完,见女人愣愣地望着车窗外没动静,少年不悦地皱了皱眉,推她的手,“出牌啊,看什么这么入神?”

“啊?哦哦。”女人懵懵地回过神来,随手丢了两张牌出去,明显有些心神不宁。

“怎么了?是不是头又疼了?”亚瑟放下纸牌,看着她陡然变得苍白的脸色。

驾驶坐上另一名少年也抽空从车镜看了女人一眼,还不忘小心抱怨,“早说了身体不适就别来了,每年漂洋过海就为了来给自己扫次墓?说起来寒碜不寒碜人……”

“我、我好像看到熟人了。”庄浅一手使劲掐了掐涨疼的太阳穴,面色微微泛白,她靠在椅子上狠狠闭了闭眼,疲倦地对身边的少年说:

“亚瑟,我刚才好像看到熟人了,就在刚刚经过的那辆车上,一个很可爱乖巧的女娃娃,她伸着软软的手指,朝着我的方向眼巴巴望着,小小的嘴巴在喊着‘妈妈’……”

亚瑟早已经对她时不时的‘发病’习以为常,没将她的话当回事,温声安慰道:“您只是眼花了,车窗关着,外面的人是看不到咱们车内的情形的,也没有什么小女孩,您只是舟车劳顿太累所致。”

“是、是吗。”

庄浅迟疑地应了一声,看着车窗的眼神显得迷离而恍惚,胡乱地说,“亚瑟,我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出了问题了,好像有什么怪物狠狠冲进我的胸腔,将我心脏底层最重要的东西撕扯得七零八碎,我急切地找,疯狂的找,却怎么都找不回来、日以继夜都找不回来——”

她双手死死揪着椅子真皮,下唇快被自己咬出血来,面色仓皇而无措

“您别多想了。”亚瑟情绪复杂。

车子抵达墓园,亚瑟递了一把伞给她,小心扶着她下车,“我陪您进去。”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庄浅拒绝了少年的陪同,捏着伞,靴子踩踏在冰冷的雪地上,摇摇欲坠地朝着墓园走去。

剩下原地等待的双胞胎两人,大吵出声。

“我当初早说了不要乱来,你偏不听要给她用药,现在搞得她神经兮兮你就满意了!”一头亚麻色短发的少年从驾驶座上跳下来,指着自己兄长的鼻子骂。

“leo,”亚瑟皱紧了眉头,“我当初也是迫不得已,不接受催眠的话她根本半点没有求生意志,现在也没命站在这里了——”

“那你有本事催眠倒是有本事解呀!别让她像个神经病似的精神无依、每年靠着自我祭拜求心安!”

“我——”

亚瑟哑口无言了,在弟弟振振有词的讥讽下,愤懑地捏紧了拳头。

事实上,连他自己也搞不明白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还是庄浅自身的问题:当年情况危在旦夕,庄浅却坚持拒绝接受输血,无奈之下,他将自己纯熟的深度催眠术用在了她的身上,部分篡改了她的记忆,可谁知道,一觉醒来之后……庄浅的世界就天翻地覆了。

她不记得了很多事,又仿佛记得很多事。

亚瑟曾经假装无意地试探过庄浅,发现她的记忆大部分都停留在秦贺云第一次入狱之前,没有与甄持那一段失败的婚姻,没有后来的乔焱,更没有沈思安,她倒是记得秦围,却并没有多深的感情。

可她又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结过婚,生过一对可爱的双生子,最初醒来的那些天,她甚至神经质地将亚瑟里奥二人当成是自己的孩子,若非年龄差实在不成立,她恐怕真的会把两人当成孩子疼爱。

后来到她清醒理智一些的时候,亚瑟开始将从前的事情告诉她,那些熟悉的人,熟悉的事,只除了不敢说龙凤胎的事情怕愈发刺激到她之外,两人连她‘死’过一次的事儿都跟她说了。

庄浅却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像是听着别人的故事,无动于衷。

她的日子照过,行尸走肉一般。

只除了今天短暂的反常,令两人隐隐忧心。

……

独自孤身一人进了墓园,深冬的天,穿着厚厚的衣物庄浅依然觉得很冷,她脑袋中比这片银装素裹的世界更加空白,却仿佛被一股奇异的力量牵引着,缓缓坚定地朝着自己的‘墓碑’前去。

每年,庄浅总是要来自己墓前哭一哭的。

否则,她都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前方跪了一个人。

庄浅行进的脚步一顿,睁大眼看向不远处自己的墓碑前,确定那里的确是跪着一个人:从身形来看,那也许是个男人,他来了应该颇久了,风衣的肩头都堆上了雪,此刻正将一束漂亮的百合花放在墓碑前。

庄浅喜欢百合花,这种喜欢,不会因为记忆混乱而改变。

哪怕隔得这么远,听着前方陌生男人的喃喃自语,她都能感觉得到对上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绝望与凄凉——那人一定是来祭奠妻子的。

他一定有一个深爱的妻子,可惜却不幸早逝。

站在原地,她心里突然一阵没来由的心酸,眼泪啪嗒啪嗒就开始顺着脸颊流,怎么都控制不住,疼得不可开交的脑袋中一瞬间猛然炸开了锅,各种奇形怪状的凌乱碎片闪过,令她不受控制地朝着前方走了好多步。

她手中的伞掉到了地上,雪花砸到了她的脸上,又冷又疼。

最终,她站在了双膝跪地献花的男人面前,留着眼泪对他说:

“先生,你是不是哭错坟了?”

这里原本是公墓,可现在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墓碑了,男人一定是不知道,自己爱人已经被迁坟。

哪料,一听到她的声音,原本僵硬跪地的男人陡地侧转过身来——

“小浅!”

完了。

庄浅心中默念。

在男人不顾一切熊扑过来的时候,她惊慌地踉跄着倒退几步,狠狠一屁股跌倒在雪地上。

男人肯定没有跪错坟,庄浅浑身僵硬地被对方紧拥进怀里,肯定地下了结论。

因为在刚才,当他的目光对向她时,那一瞬间陡然绽放出的精彩情绪,庄浅立刻就读懂了是什么意思:

活见鬼。

男人就是来跪她的。

她就是他的妻子。

庄浅心中竟然涌现出这样一个荒唐的念头。

无意间就已经泪如雨下。

大脑剧烈疼痛,有什么封锁已久的东西迫切叫嚣着冲出,庄浅难以招架,理智与情感还在狠狠拼杀之际,她鬼使神差地念出了那本该陌生却无比熟悉的两个字:

“思安……”

庄浅喜欢沈思安,这种喜欢,不会因为记忆的变迁而改变。

“小浅、小浅、小浅——”

当她听着男人一声声折磨般地念着自己的名字,才恍然发现:原来那裂缝般的四年,那行尸走肉般的四年,自己心里一直在等着的,只是这样缠绵悱恻的一声呼唤而已。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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