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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军的弓箭手结队在城上经过对峙了半月之久离军的步卒也顶不住困倦三三两两地缩在垛堞阴影里睡觉。率领弓箭手的千夫长并不说话只是大步上去用力拍打那些步卒的头盔。步卒们纷纷醒来不敢和怒目的千夫长对视老老实实地低着头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了。他们都熟悉这个脾气暴躁的千夫长也是雷骑右军的都督张博知道在他面前抱怨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何况张博也并不轻松接连半个月张博每夜都带刀在城上巡视长长的城墙走一圈足有五里张博前半夜走一圈后半夜再走一圈。

“睡!梦里被人把头砍了!”张博低声吼。

他巨大的身体后面闪出了披挂黑色骑甲的年轻人年轻人对他摆了摆手:“怒无用这么些人都那么困想必是有原因。你们是几班轮值?”

军士们不敢怠慢他们也认得出谢玄虽然这名将领执掌雷胆营很少下到营寨里和普通士卒谈心不过他和张博齐名是嬴无翳左右双手。

“说起来三班轮值可是夜里经常被拉起来上城也不知道怎么排的一天倒要值两班乱七八糟。”军士年纪不小了仰起脖子灌了一口淡酒用袖子擦了擦嘴。离军多半是南蛮边地招募来的战士两样东西一是酒二是刀必然要带在身边掉脑袋也不能掉这两件东西所以军中只禁烈酒淡酒对于这些士兵而言就像是清水。

“这样。”谢玄点了点头。

“怎么?”重铠重盔的人影忽地站在了谢玄背后。

“王爷!”城头的士兵们惊立起来一起跪拜。

嬴无翳摆了摆手令他们起身看着谢玄:“怎样?”

“各营之间的联络不畅到底谁上城值守看来没有人能搞清楚。”谢玄挥手一招身后一名雷胆闪出。

“你带马在城头上跑一圈算算大概今夜哪几营在值守多少人回去之后报给我知道。”谢玄道。

“是!”雷胆拉过一匹战马马蹄声远去了。

“他能算清?”嬴无翳笑。

“我的人我有信心”谢玄也笑“他从军前是个贩水果的一箱大概多少果子他随手翻翻便知道要说数数雷骑里大概没有胜过他的。”

“白毅一般什么时候来?”嬴无翳踱到垛堞边。

“说来也就来了。”谢玄指着远处。

嬴无翳放眼望去城下远处是楚卫国的步卒列阵防御阵地前布满鹿角栅栏阵上一列火把照着火焰蔷薇的大旗。而此时阵后火把照不到的地方一个缥缈的白色影子极快地接近。那是一匹极优雅的白马奔跑时马鬃和马尾散开如同野马奔跑在荒原上。马背上的人一袭白衣衣袂飞扬。

整齐的楚卫军阵列忽地从中断开像是被一刀斩断从那个人群的缝隙中白马翩然而过进而绕过鹿角和栅栏很快它就逼近到距离殇阳关城墙不过四百步的地方。马上骑士抖衣下马不持枪也不佩剑隐隐约约腰间横着一管长箫。

“他这一马独行的风度要是放在天启城里那些贵胄名媛们想必要尖叫了吧?”嬴无翳笑笑。

“是他若是踏入天启城想必民众焚香箪浆相迎贵族家的娇俏女儿们排着队投怀送抱也是有的。不若我们进城家家闭户若不是王爷你手里握刀兵强马壮估计就人人喊打了。”谢玄笑。

嬴无翳摊了摊手:“没办法你说的我是乡下诸侯要用乡下人肮脏的**玷污皇帝的宝殿还想有什么待遇?”

此时白毅放马在后面吃草他抽出了腰间的箫抚摸着独自一人踱步步子轻缓。

白毅停下了脚步箫声漫漫而起仿佛水波溢了出来从极低的地方缓缓地升起一直升到殇阳关的城墙那么高。八月的夜里本来不冷可是白毅的箫声起周围的温度像是忽然降了许多。

嬴无翳一皱眉:“谢玄……他吹的是什么曲子?我怎么不曾听过?”

谢玄压低了声音:“公爷说会听箫那是听惯了夫人的箫声。夫人的九节箫冠绝一时可是本的都是晋北的谱子清涩孤寒不是英雄平涉杀场的雍容。丝竹六大家倒有四家是在帝都风临晚的‘柳上莺’公爷是知道的莫子虚的排管、左骖龙的‘洒手箫’、八声蝉的‘碎箜篌’公爷就不知道了吧?”

嬴无翳摇头。

“这四位中除了风临晚年轻其余都是二十年国手。夫人的九节箫师承袁函先生而袁函先生和帝都的四位并称。喜皇帝要说做皇帝是二流的要说文采丝竹却是一流中的一流莫说皇族大胤满朝敢在喜皇帝面前谈曲乐的也不过三两人。而喜皇帝曾说天下乐章帝都得其大半就是说六大家中四大家都在帝都。”

“他曲艺上有绝世之才这也是最初不愿杀他的原因之一这个傻子却往刀口上撞来。”嬴无翳摇头。

“白毅毕竟也是皇族旁支奉着勤王的旗帜而来。此时两军阵前他自然要标榜自己的身份他吹的是帝都的曲子雍容刚正有卿相的风骨。”谢玄在掌心无声地扣着拍子。

“又要说我是南蛮的乡下诸侯么?”嬴无翳斜觑着这个仿佛沉浸在音乐中的部下“以你听来他吹得怎么样?”

“要说国手必然是不如的不过也是国手的弟子听来有左骖龙的清刚之气大概有所传承吧?这曲子叫做《慢吹红》本来是酒席中乐师奏来助兴的曲子闲适慵懒得很不过在他手中把多余的变化都略去了孤寒高远隐隐的有些悲意。”

“悲意?”张博斜了斜眼睛“他东6第一名将带着八万大军把我们围在里面他悲什么悲?”

“有的人给他一壶酒他就不愁了而有的人就算拥有天下也是要悲的。”谢玄笑“其实所谓悲愁无非是过去之人不可追、现在之心不可安、将来之事不可知这是万古之愁不会变的。可白毅的箫好在悲愁之外有一股寒气仿佛刀剑在鞘中不外露却自有清刚!”

箫声忽然断绝!

嬴无翳愣了一下遥遥地看见俯吹箫的白毅抬起头来。

“灭灯!白毅以弓箭成名!”谢玄根本没有等待军士动手一掌拍掉了旁边最后一盏灯笼。

周围军士被惊动了几乎是同一刻拔刀冷光烁月。

“这里距离他至少足有二百五十步就算是白天也未必能命中咋呼什么?”张博低声吼道。

嬴无翳站在黑暗里纹丝不动。

谢玄用力调整自己的呼吸。他也不知是为什么触到白毅目光的瞬间他觉得一根冰冷的芒刺从背脊上扎了进去仿佛那就是一道箭已经洞穿了他。他就着星月的微光瞥了一眼身边的离公嬴无翳神情不变饶有兴趣地看向城外。

“是白毅有幸么?城楼上听箫的是离公殿下吧?”白毅忽然扬声呼喊。

一片寂静中嬴无翳低低笑了几声:“白将军吹得很好我的部下谢玄说《慢吹红》中听出金铁的清刚之音不愧是东6第一名将。”

他的声音并不很高可是低沉凝重带着笑意在微凉的夜里传得很远。

“东6第一名将并非靠箫吹得好”白毅顿了顿“七日之内引兵破城!”

所有人都在愣的时候白毅已经翻身上马驰向了楚卫军团的营寨而他的高呼声还留在空气中回荡。面面相觑。

“谢玄今天是九月二十一日吧?”嬴无翳若有所思转头看着自己最亲信的助手。

“公爷记得不错。”

“七日内决战就是九月二十八日……”嬴无翳以马鞭敲着掌心自言自语地走向了上下城楼的阶梯“快马回九原或许还赶得上夫人的生日。”

谢玄愣了一下微笑:“我倒是忘了。”

“我夫人的生辰你记着干什么?”嬴无翳也不回头随口说着。

张博茫然地上前几步看看离公的背影又看看嘴角含笑的谢玄:“你和公爷还有心情那么多废话有什么用?白毅说了七日破城可到底要怎么破城?难道等着白毅的刀砍在我们脖子上?”

谢玄苦笑摇头:“对手是东6第一名将我们哪里知道他的方略。若是我的军阵智计还高过他岂不我是第一名将了?”

“那……那你说什么废话!?”张博瞪大了眼睛。

“既然不知道只好谈谈***喽。”谢玄摊了摊手。

“谈谈***免得我有个部下老说我是个乡下诸侯。”离公的声音传来。

张博愣在那里“你们讲话我不懂!就是不干不脆!”

谢玄看着他的背影脸上一抹笑容不褪。

马蹄声由远而近刚才那个出去转城的雷胆已经回返。他下马半跪:“统计完毕此时城市值守的共计一百二十五营军士约计一万三千人。本该值守的人仅为九千人。”

“果然是过于紧张恨不得把全部人都赶上城了。传我的令重新划定值守的次序赤旅每旅分四队轮值两队防御一队休息一队营中候命!不该值守的统统呆在营里该睡觉的睡觉该候命的候命不要都上城来转悠。要注意水火严查来路不明的人靠近军营城上箭枝石炮的守卫加派人手。你们至少还要支持七日……如果到那时我们还没有死……”

“是!”

“九月二十八……东6第一名将……真有这样的信心么?”谢玄回头扬看见漆黑的夜空里一钩下弦月凄冷地悬着锋利如狼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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