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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盲人少年也开始脱衣服,他很瘦,前胸背后都有些斑驳的白痕,邰世涛不想看他,眼神却不由自主落在那些白痕上,认出那是鞭痕,有新有旧,经年日久。

他心中掠过淡淡的怜惜。

邰世涛看着少年悉悉索索脱衣服,很担心他要求自己连裤子也脱了,还好对方没有,只是将原本放下的帐子撩开一半,露出两人的上半身,下半身掩在垂下的帐子后,一眼看去,会给人两人都没穿衣服的错觉。

他又迅速指了指太史阑,邰世涛明白太史阑现在还放在床里很容易被发现,这少年只有一床薄被,根本遮不了许多,唯一的办法是用被子裹了放在脚头,好在床宽大,脚头有帐子完全能遮住。

只是邰世涛对姐姐爱慕崇拜,拿她当心中的神,怎么做得到将她放在自己脚头?如果不是太史阑现在晕迷着,他连这假戏都没法做到。

少年看他不动,急起来,自己起身去挪太史阑,邰世涛怕他碰到太史阑伤口,只好帮着把太史阑横放在脚头,好在她一直都没醒。

剩下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忽然一阵风声近前,那少年脸色一变,一把伸手拉下邰世涛。

“砰。”一声,两人胸膛相撞,邰世涛被那少年精瘦突出的胸骨咯得胸前剧痛。耳边闻到一股淡淡的好闻的味道,非花非草,令人觉得干净,他下意识要挣开,少年却已经伸出双手,抱住了他的背。

“好哥哥……”他低吟着,“你……你轻些……”

他原本声音悦耳,但听起来庄重,没想到此刻暗夜黑沉之中,这般轻轻呻吟,忽然便娇媚旖旎,风情销魂,仅仅几声低哼,便听得人心中荡漾。

他身子也在微微扭动,幅度不大,却尽显身躯柔软,乌黑的发从床沿流泻,一抹月光亮在雪白的额头。

这安静时苍白瘦弱的少年,动情时却自有一番常人难及的风致。

邰世涛偏过头,脸上腾腾烧起来,连身上肌肤都似烧红了,看上去倒真像情动的模样。

他身躯僵硬,底下的少年不得不做水蛇缠绕之态,好让动作看起来更自然些。

黑屋,月下,吱嘎作响的床,一对缠绵的美貌少年。

门外有轻轻的脚步声,稍稍停留,然后去了。

窗边有微微的起伏声,浅浅一顿,随即掠过。

两人又等了等,随即同时松开手。邰世涛一低头,正看见少年大而茫然的眸子,一双唇饱满鲜嫩,花一般在眼前绽放。

他火烫着一般赶紧松手,从少年身上翻滚下去,滚进床里一动不动,那模样便似被轮的处女。

床尾忽然传出“嗤嗤”笑声,随即又是一声低嘶,似乎笑的人牵动了伤口。

邰世涛一怔,脸又轰地红了,好半天才低声道:“姐姐你醒了……”他撞上太史阑目光,才惊觉自己上身没穿衣服,急忙抓起自己衣服挡在胸前,这回看起来像个即将被强的处女。

太史阑抿着唇,压住笑,以免让邰世涛更尴尬,轻声道:“很好。”

邰世涛不答,那少年只笑了笑。

“但还不够……”太史阑慢慢地道,“还会……来的。”

两人都一惊,随即也明白,对方搜过一遍不会放弃,对方也未必想不到会有伪装。

可是外面有敌,里头四壁空空,怎么藏?

太史阑闭着眼睛,手指点了点床板。邰世涛盯着床板看了一会,恍然大悟。

他把想法和少年说了,少年点点头,有点犹豫地望了望太史阑的方向,“这样……她比较吃苦……”

邰世涛垂下眼,道:“姐姐向来是不畏惧这些的。”

“她很勇敢。”少年慢慢地道,“聪慧而镇定。”

“是的。”邰世涛道,“等我们脱险,我们会重重谢你。”

少年只笑了笑,道:“妖桃儿说过很多次,说等她成功了,发财了,给我赎身,买间大屋子,养我一辈子。不过我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好。”

邰世涛愕然看他,不明白居然会有人觉得这种生活也很好,难道他自甘下贱。

“我知道她做不到。”少年轻轻地道,“但是我愿意陪她一起幻想,人沉浸在美好的幻想里的时候,总是欢喜的。我还知道如果她真的做到那些,那么一定会付出很大的代价,或者自己死去,或者伤害不该伤害的人……那样的代价换来的优渥生活,我想我无法享受。”

邰世涛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少年轻轻道:“我也怕我真的拥有那样的生活后,再想起以前的我自己,会……会更加难以忍受。”

床尾,太史阑忽然微微叹息。

这世上所有若无其事的忍耐,背后都写满长久压抑的疼痛。

两个少年说着话,手上却不停,邰世涛将自己一件里衣撕碎,连成长条绳索,随即将太史阑抱起,放在一边的椅子上,和那少年一起,将床板翻开。

这个地道做得简陋,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翻开床板下地道,所以此刻床板一翻,便现出下头的地面。

两人将太史阑绑在翻过来的床板上,邰世涛握着太史阑的手,轻声道:“姐姐忍着点……”太史阑一抬眼,看见少年乌黑眸子里,满满的怜惜与……心疼。

太史阑心中一跳,不动声色抽出手指,淡淡笑道,“你信你姐姐。”

邰世涛听着最后微微加重的两字,心中一痛,急忙别过脸去,和那少年将床板翻下去。

这样床上就没了人,太史阑在翻板的床下。这张床原本就不算床,只是个砖砌的墩子,装上了床板。这边贫苦人家买不起床榻,都是这样睡觉。

两人刚刚把床板放好,门就被敲响,有人在门外道:“小哥,睡着了吗,给送夜宵来。”

邰世涛这回很熟练地压上少年的身体,少年侧着头,迷迷蒙蒙地呢喃:“咦……今天怎么有夜宵……”

对方却不待他回答,已经进了门,视门闩为无物。黑暗中两人只看见一个高壮的身影,手中是有托盘,托盘上却无食物。

他快步行到床前,邰世涛拉住被子盖住下半身,探头怒道:“懂不懂规矩!哪有大半夜扰人好事的道理?滚出去!”

那人在床前稍稍一停,床上一览无余,唯一一床被子盖在两人下半身,除此之外空空荡荡。

“是,是,是小人孟浪了。”那人致歉,语气却毫无歉意,随即快步出门。两人竖着耳朵听着,听见他在门口站了站,似乎和人低语了一句什么,随即脚步声过去。

两人都舒了一口气。

邰世涛赶紧爬下来,又翻回床板把太史阑抱上来,原以为太史阑被捆在底下,要更紧张虚弱些,谁知道抱上来一看,她居然又睡着了。

邰世涛无比感叹佩服姐姐铁打的神经,少年也笑道:“令姐真是奇人。”

太史阑稳稳地睡着,两次查看不会再有第三次,这些东堂人毕竟不是本地官府,行事限制很多。她心事已去,急需一场休整恢复的睡眠。

之后果然安静了,那少年也十分疲惫,很快睡着。只有邰世涛不敢睡,果然很快,太史阑就开始发烧,高烧烧得她神智昏迷,嘴唇干裂,脸颊上两团不正常的红,邰世涛和那少年两人半夜下楼打来凉水,用毛巾敷了轮换给她降温,邰世涛又找出李扶舟赠的那些药给太史阑服下去,他知道重伤之后这种高烧极为危险,熬不过就是一条性命,整夜他握着太史阑的手,感觉着她火烫的温度和细微的抽搐,只觉得心如刀绞。

“姐姐……姐姐……”他一遍遍在她耳边低喊,“你熬过了那么多的苦!你受过了那么大的罪!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你没道理倒在这里!孩子们还在等你,国公还没看到孩子和你,你们还没成亲,静海还没胜利,陛下的天下还没安定……姐姐!太多的事情还没做!你不能让老天欺负了去!”

从深夜到天明,他喊了一夜,天蒙蒙亮的时候,太史阑的烧就如退潮般,忽然退了去,出了一身淋漓的汗。淡红的晨光里,她面色依旧苍白,却已经不见昨夜深青的死色,疲惫而平静。邰世涛盯着她的睡颜,身子一软坐倒在床,一瞬间想笑,眼角却渗了泪,他默默伸手抹去泪水,想要喊醒在椅子中累极睡着的盲人少年,却发现喉咙疼痛如裂,呼喊一夜,竟至失声。

但两人也没能休息,天一亮就有人敲门,砰砰砰十分凶狠,门外人喊:“起来!你这懒鬼!快起来!后院的柴不够了!水还没烧,你要害大家饿肚子吗!”

少年赶紧坐起,匆匆穿衣,歉意地冲邰世涛微笑:“一不小心睡迟了……我得先去干活,等会想办法看能不能给你们带点热粥。”

邰世涛忽然想起自己身上是带了钱的,掏出一张小额银票,道:“拿去买些吃的吧。”

少年摸了摸银票,却摇摇头,道:“我们这里用不了银票……我也不能出门……”说完匆匆去了。

邰世涛看着他瘦弱疲倦的背影,皱起眉头。出身大家的公子哥儿,曾经以为自己在这一两年内吃了很多苦,今日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更多的苦,永无止境,无人知晓。

四面还静悄悄的,明显别的小倌都没起身,这少年却要去做粗活,想来他因为眼盲,在小倌馆中也是地位最低下的。

一个时辰后这少年才回来,端回来热腾腾的粥,只是粥很薄,数得清米粒,一看就知道是人喝剩的锅底粥,少年脸上又是那种歉意的笑容,反而看得邰世涛更加心酸,不待他道歉便抢先道:“这种粥好,姐姐现在也只能喝这个。”

他将太史阑扶起,喂她喝粥,太史阑喝了几口,便道:“够了。”邰世涛立即发急,道:“怎么可能够!姐姐你不用留给我,我会想办法自己弄吃的……”

“你会离开我一步么?”太史阑淡淡道,“何况这位小哥,也一定没吃。”

“啊不,我吃过了。”少年立即申明,但姐弟两人都一副你说白说的模样,将粥碗坚决地推了过来。

少年咬着唇,站在当地,似乎为自己不能给他们提供温饱的食物而羞愧,脸上起了薄红,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地道:“公子把那银票给我吧,我……我去找人帮忙。”

“可靠不?”邰世涛关心这个。

“初清哥哥脾气坏些,计较些,人却是好心的,馆里也就他肯帮我了。”少年回眸一笑,“我不会和他说你们的,我只说我的一个客人赏我的,请他偷偷派人帮我买些东西。”

他说完匆匆去了,过了一阵子回来,手中捧着些布,米和软糕点,少量银耳红枣等物,甚至还有一个小锅。他又从院子里偷偷捡了些树枝,关上门窗,就在屋内生了火,给太史阑煮粥,煮红枣银耳汤。邰世涛则用他拿回来的布给太史阑换药,换药时少年背对这边,屋中只有邰世涛的呼吸粗重——他不能面对那伤口,每次面对都惊心至痛彻心扉,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她坚持下来,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持自己去平静面对。

太史阑若无其事,她唯一的要求是伤口要紧紧包扎,当然每次看见自己的伤口她的心情其实还是有点郁卒的——容榕女工水准实在太差了。

银耳红枣汤没有调料,这种地方卖的糕点自然也相对粗粝,太史阑却毫不计较,一点也不浪费地吃了,又让两人赶紧吃饱肚子。

到了下午的时候,小倌馆开始上客,那少年却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步伐歪斜,脸色苍白,对上邰世涛疑问的目光,只笑笑道:“去帮厨房干活了。”

邰世涛不信,干活能干成这样要死的模样?他关心太史阑安危,生怕这少年有什么不妥,还要追根究底,却被太史阑的眼色止住。

邰世涛顺着太史阑眼光望去,才看见少年裤子上似乎有隐隐血迹。他脸色一白,住了口。

太史阑垂下眼,心想自己吃的粥,喝的银耳汤,让这少年付出了怎样的代价?那个什么初清哥哥,能那么快帮他买回东西,想必是这里的红牌。既然所有人都不帮他,这个红牌会帮,自然也要他有所回报。

小倌馆的客人,有些难免有残暴的特殊嗜好,身份又不能得罪,想必红牌不愿意伺候的人,便由他代了。

不过,只要她能活着出去,回到总督府,这孩子的苦日子,她会替他结束。所以她即使知道这些,吃粥喝汤也毫不犹豫,她必须尽快好起来,别人才有活路。

吃喝完她就睡觉,也让邰世涛尽量休息,下午的时候她又发起了烧,两个男人忙碌了一下午,好在到晚上的时候,她退了烧,这让邰世涛松了口气。晚上三人挤在一床,各自安眠。第二夜也是安稳的,连邰世涛都休息了一阵。

再次天亮的时候,太史阑睁开眼,道:“走吧。”

邰世涛心中一震,走到窗边看看外面,没有看见人影。

“他算定我会心急出海,所以第一晚查过这里没有后,便会在前往出海的路上堵截我。”太史阑道,“我偏偏多休息了一天一夜,双方已经错开。”

“如果苏亚她们没死,我不必急在这一夜,如果她们已经死了……”太史阑抿抿唇,“我赶再急都没有用。”

她语气平淡,邰世涛却听得心中一恸,忍不住又为她掖了掖被角。

他看着她微微憔悴的脸,只是两天工夫,她就瘦了一圈,脸颊浅浅地陷了下去,倒显得眼睛大了不少,眼神却是疲倦的。

伤及根本,却不得休息,甚至连初生的婴儿都只是匆匆一眼。

邰世涛忽然明白什么才叫真正的牺牲,忽然对龙椅上的皇帝产生了一丝淡淡的憎恨。

若有一日他掌握军权,若有一日她遭遇鸟尽弓藏,他必以血相偿这薄凉皇朝。

太史阑可不知道他心中瞬间转过这么大逆不道的念头,只疲惫地道:“孤身去黑水峪太危险,府里的护卫还是要想办法召唤的,不出去怎么留记号。”

“好。”邰世涛抱起她。正考虑怎么出去,那少年走了出来。

“我今天接到了一个采买任务。”他欢喜地道,“城内固定的那家送菜的,院主说价钱贵又不新鲜,他打听到这家的菜其实也就是在西城门外一个小农庄买的,转手到城里就贵一半,那农庄离我们这不远,院主让我们几个赶车去看看农庄,和庄主谈谈直接送菜的事情。”

邰世涛眼睛一亮,这确实是个好机会,可是要如何不引人注意混进车内?

“打昏他们。”太史阑干脆地道。

少年惊得脸都白了,实在对太史阑简单粗暴的风格接受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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