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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通”一声,七字步吟七字诗的司空诗人,终于最后一步走歪,掉进了花池。

他落水的一霎,一条白影横空而来,却是后一步出来的容楚,脚尖在横栏上一点,掠到他身边,伸手将司空昱拎起。

司空昱落水的时候太史阑正待呼唤不远处的护卫,看容楚掠来救人稍稍放心。

忽然池中哗啦一声,水花溅起!

水花突生,一冲便有丈高,白色的水光夹杂着碧色的花叶蓬起,夜色里晶光四溅。

晶光里爆射出一条白虹,直射容楚前心——是剑光!

此时容楚身在半空,单手还要拎着司空昱,空门大开,无所躲避!

太史阑连呼喊都没有,闷不作声就冲了上去,身后却有黑影卷来,一手将她拉开,另一手一甩,一道银光如白蛇霍霍飞出。

此刻剑光将及容楚胸膛!

容楚袖子里忽然飞出一抹白光。

“咔咔”连响,那白光击上剑身,剑尖一歪,容楚借着这撞击之力向后一让,将司空昱扔上岸,此时那银光已经到达他脚下,却是一条银色锁链。手持锁链的周八向后一拉,容楚身子向池边飞来。

此时火虎苏亚也到了,火虎轻功了得,一跃之间从对岸横跨水池,人在半空,刀已经冲着那刺客劈了下去,那人本想追杀容楚,感觉到背后刀锋凶猛,只得回身再战。

此时司空昱砰一声落在太史阑身边,太史阑眼角扫到容楚平安,心中稍定,弯身问他:“你怎样……”

司空昱忽然跳起来,抬手点了她穴道,抱了她便跑。

这一下谁都没想到,连刚刚上岸的容楚都怔了怔,因为刚才司空昱落水时,刺客的剑光是同时将他和容楚都笼罩在内的,是真正的必杀之招,所以众人都已经在内心排除了他和刺客有关的可能,谁知道他忽然出手,带走了太史阑。

众人一怔,赶紧追来,司空昱身法极快,一转眼已经出了后院。

太史阑被他抱在怀中,怒道:“司空昱你疯了!”

司空昱不说话,只迅速前行,太史阑脑袋被他压着,也不知道他往哪里走,心中生怒,慢慢动了动肘尖。

司空昱虽然点了她软麻穴,但她稍微动一动还是可以的,这动一动,足够她启动身上的暗器,将司空昱射穿。

此刻正是好时机。

她肘尖半悬,对准自己腰间,只要司空昱稍稍一动,压到她手臂,再撞到她腰间,她的暗器,就会射出去。

对于威胁自己和容楚安全的人,太史阑从不手软。然而此刻她依旧微微犹豫。

虽然看起来司空昱心存不良证据确凿,但是……

肘尖悠悠地悬着……

正在这时,司空昱低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再次令太史阑心头一震。

痛苦、悲愤、忧郁、复杂、无奈、坚决……各种情绪纠结的目光,沉重得让太史阑也觉得无法承载,沉重得让她恍惚,忽然觉得这眸光熟悉。

是了,在船上……

骗海姑奶奶一路回程的船上,最后一刻持枪对射,他忽然把枪对准她,而她毫不犹豫开枪的那一刻。

那一刻她误会了他,令他受伤落水,那一刻依稀他也是这样的眼神。

那么这一刻呢……是不是依然是一个误会?

一次误会就是一次生命,上次侥幸没有犯下大错,那这次呢?

她忽然出了一身冷汗,肘尖慢慢地移了移,正在这时司空昱将她往怀里紧了紧,如果她的肘尖还在原处,此刻她腰间的暗器就射穿他的肚腹。

司空昱压下她头发的那一瞬,隐约有风声呼啸而过。正冲着她来,她没看清楚,只是感觉,顿时又出了一身大汗。

此刻她忽然觉得,过于决断也未必是好事。她性子刚决,在遇事时,只按利弊来进行瞬间判断,很少去考虑情分以及其它,以往看来是成大事者的必须条件,此刻她却心跳如鼓,只觉得世事其实还是不外乎人情,多方综合考虑可能会影响出手时机,但不考虑,更可能会铸成大错。

只是此时,司空昱立场如何,是敌是友,她依旧难以摸清……

她心中也颇有几分恼怒——这些潜伏的敌人,当她的总督府是什么了?趁她衰弱,三番两次刺杀,当真以为她没有铁血手段?

身后风声不断,追在后面的人很多,很难想象司空昱能在这样的追逐中带她离开,太史阑只是有些奇怪,司空昱掳走了她,为什么后面追的人没一个用武器暗器招呼司空昱,是容楚的命令?怕误伤她?

身子忽然一震,司空昱似乎进入了什么院子,随即又是一阵快速飞掠,然后进屋,她被放下,落在软和的床上。

太史阑打量了一下,才认出这好像就是她给司空昱准备的客房。

他掳了她不向外走,反而回客院做什么?

司空昱忽然俯下身,双臂撑在她脸颊两侧,微热的,带着酒气甜香的气息,拂在她脸上。

两人相距极近,姿势暧昧,只要他一倾身,就能品尝她的唇。

看他的神态动作,似乎也正打算这样做。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她也一眨不眨,他身子慢慢俯下,她忽然道:“别吻我。”

司空昱身子一僵,黑暗里一张雪白的脸,越发地白。

“没有爱意,爱欲不洁。”太史阑淡淡道,“对于我,任何不尊重我个人意志的强迫行为,都会让我永生厌恶。”

司空昱似乎轻轻笑了一下,哑声道:“我有时候觉得,让你恨,也比让你当个路人来得好。”

“听起来像是黑化的节奏。可是司空,”太史阑语气平静,“你不是那样的人。”

院子里有脚步落地的声音,容楚等人已经追来,司空昱提高声音道:“都别过来!否则我就……”后面的话却没说完,又低下头,俯身轻轻道:“我是怎样的人?我是怎样的人,我现在自己也不知道了……”

他忽然伸出手,太史阑盯着他的手指,他并没有再犹豫,手指轻轻落在她鬓边,替她将微乱的鬓发挽了挽,随即慢慢在她脸上拂过,最后……落在了她的唇上。

他指尖微热,气息清郁,稍稍含了点力度,压着她的唇。他似乎是要用手指来感受她的肌肤,又似乎用手指来代替自己的唇,给她一点肌肤相触的烙印。

不过只是轻轻一点。

黑暗里那人眸子流光亮丽,似浓缩了大海的暗和星空的辉,下巴越发地尖了,而鼻梁挺直,唇色轻红。

看上半截楚楚可怜,看下半截尊贵骄傲。这个矛盾的男子,从头至尾,都在她面前徘徊复杂。

轻轻一压,随即放开,他收手,解穴,退后,轻而模糊地道:“保重……”

她微微听出诀别的意味,却不太明白。

身体已经恢复了自由,她坐起,眼看他掠出门去,忽然想起什么,大声道:“拦下他,不要伤他!”

声音刚落,身后轰隆一响,她回头,就看见一整片墙倒了下来。

她一惊,飞快弹起便向外冲,感觉到身后倒塌的墙中忽然多了一个人影,一双钢铁般的手已经搭上了她的肩。

走到门口的司空昱听见声响大惊回身,猛地扑过来。

一条人影比他更快,白影一闪,容楚已经从窗户掠了进来,手中也是一把锁链,霍霍一响便缠住她的衣袖,将她拉到身边,随即手腕一振,锁链弹起,直袭那从墙后冲出的人影。

那人冷哼一声,忽然急步冲了过来,劈手就去抓太史阑肩头,似乎也是个性子执拗的,初衷不改。

门槛上司空昱似乎要冲过来,忽然又止住脚步,满面痛苦之色。

屋中没有点灯,黑暗中烟尘四散,看不清人影,只能看见对方身材高大,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容楚似乎低低笑了一声,手掌上扬,掌心一把小刀刀光明艳,弧光弹射,将对方抓向太史阑的爪势逼开,随即将太史阑向后一挪,推到赶过来的苏亚怀里,道:“护好总督!”身形一闪,已经迎了上去。

黑暗里烟尘中,两人身形兔起鹘落,刀光如白练四曳,太史阑退后一步,瞟一眼司空昱,冷声道:“弓弩伺候!”

上头屋瓦和院子外杂沓脚步声响,总督府护卫已经迅速就位,窗户被啪一声弹开,对面屋檐下一排黑衣人半蹲持弓,箭尖向内。

屋内两人的打斗短促而凶险,这方寸之地,四面都有家具,两个身形高大的人却毫无局促之感,翻腾飞跃,都没有碰撞任何器具,诡异的是桌椅在无声无息消减,仔细看可以发现无数木屑在空中翻飞,那是桌椅边缘被外溢的真气所震碎。劲风呼啸声中隐约有嗤嗤不绝声响,四面帷幕鼓荡,不断撕裂。

打斗却已经近了尾声,那高大刺客武功不弱,却终究不如容楚身法更加灵便,白影一闪,容楚脚尖踢出,砰一声击上他膝盖骨,将他身形向后踢出,随即太史阑毫不犹豫下令,“射……”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对面,司空昱手中忽然多了柄长剑,剑尖明光如流水,直直对着她眉心。

所有人都吸一口气,包括太史阑自己。

“未曾想,”她半晌静静地道,“你我真有持剑而对这一日。”

司空昱眉间跳动,脸色如雪,剑尖却稳如磐石,“放开他……放走他!我任你们处置!”

太史阑冷冷盯着他的剑尖,“我不以为你现在有资格要挟我。你剑气射入我眉心的时候,也是你被万箭射死之时。”

“我想,容楚舍不得你冒一丝危险,他也看得出,我可以拼死射出我的剑气。”司空昱不看她,声音低沉。

此时烟气渐渐散尽,外头月光洒进来,正照见靠墙喘息的高大男子的脸,他脸上面罩已经掉落,露出一张大眼大嘴,颇显英气的脸。

屋内几个人都惊呼——大家都认得。

“耶律靖南!”太史阑声音也有了起伏。万万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看见曾经的生死大敌。

“我确实舍不得让太史冒一丝危险。”容楚声音犹自带笑,慢悠悠地道,“就是不知道,耶律大帅,是不是也舍不得让他的弟弟去死呢?”

……

室内一霎静寂如死,司空昱脸色已经难以形容。

“你……你……”他连剑尖都微微颤抖起来。

耶律靖南却在冷笑,咳嗽,“好,好,功亏一篑,容楚你果然厉害。”

“承让。”容楚笑得一点也不谦虚。

“你怎么知道的?”耶律靖南显得很好奇,“昱可是东堂人。”

众人表情都一片赞同,确实,怎么想也想不到,玉堂金马的东堂世子,他的真实身份,居然是西番耶律世家的人。

太史阑紧紧盯着司空昱苍白的脸,心中若有所悟。

一直以来和他相处,总觉得他内心似有隐痛,记忆似有混乱和缺失,他所念念不忘的“母亲”,包括他嘴里有时一言半语冒出来的童年记忆,和他的身份似乎不符。

以前这些只是在特殊情况下露出蛛丝马迹,他真正整个人出现怪异,是在天授大比之后,是不是那时,他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

“我调查过司空世子,他的身世看上去并无漏洞。”容楚淡淡道,“其姨母是东堂皇后,父亲是东堂长庆郡王,虽庶出却很受东堂皇帝喜爱,是以在家族地位颇高。不过让人奇怪的是,既然是深受宠爱的贵胄子弟,应该很早就在东堂崭露头角,但包括东堂皇族在内的人,对司空昱的印象,都是到他十四岁空降东堂天机府之后才有的。”

耶律靖南目光变幻,司空昱的剑光仍在危险地跳跃。

“当然,这事也有值得信服的解释。东堂注重天授之能,世家大族往往都会挑选有此潜能者,送出去着重培养。司空家也不例外,司空昱就是被选中然后又送出去的子弟,在东堂悟神山呆了十四年才回来。回来后立即在东堂皇族内部的一场天授之能比试中胜出,成为东堂朝廷秘密培养,将来用来对付南齐的重要武器。”

“那又如何?”耶律靖南一笑,“似乎和他的身世并无关系。”

“看起来是这样。”容楚一笑,“不过东堂皇族忘记了一件事,他们忘记去查查悟神山。悟神山号称东堂培养异能者的密地,内里宗派林立,各有所长。被送去的子弟们根据各人所长,分别进入不同门派学习,当然,门派之间也因此难免有些摩擦。自司空昱下山之后,悟神山曾出了点事,有几个门派因为比试矛盾,发生火拼,一个门派被毁,两个门派出走失踪。被毁的门派中,就有司空昱的师门。”

众人都沉默,隐约明白了什么。

“对于东堂来说,这事没什么稀奇,悟神山本就是个很残酷的地方,各方天授门派竞争激烈,每隔一两年,都要有门派消失,所以谁也没想过这和司空世子有什么关系。”容楚看了司空昱一眼,“司空世子或许自己也没想到?”

司空昱默然。

“所谓旁观者清,当我听太史有次无意中说起司空世子的梦和呓语,以及他对于母亲的牵挂。便觉得奇怪。诚然司空世子在东堂那个姨娘母亲,据说出身也是异国,去得也早,似乎很符合司空世子的描述。可我查到的记录,司空世子七岁上悟神山,那位东堂司空家的姨娘在他四岁时去世。一个四岁的孩子,似乎对母亲无法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而且司空世子所说的一些关于他母亲的回忆,似乎也和这位姨娘不符,这位姨娘很受宠爱,性格颇为骄矜,除了长庆郡王喜欢她,其余人对她没有什么印象。”

太史阑想着这确实不对,在司空昱口中,他的母亲,那个南齐女子,温柔如水,娴静美好,集中了天下一切女子的美德,怎么会是个泼妇?

想不到她只是有次无意中和容楚提了提这事,容楚竟然查了这么多,在异国搜集如此详细久远的资料何等困难?他做到这样,说到底只是为了排除她身边任何一丝可能的危险罢了。

“后来又查到了这位姨娘的出身国家,竟然不是南齐,而是西番。”容楚挑起一边眉毛,“这两个字,真是发人深省。”

------题外话------

司空昱的身世,亲们可能觉得突然,其实伏笔极多,包括对耶律靖南的暗示也有。有机会回头对应一下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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