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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骄奢好逸,且心胸狭窄,疑心极重,当年能暗中纵容慕容玄烈陷害功高震主的自己,如今自然也不会对在他身边安插细作的慕容玄烈留情。

原本他没打算这么快就让那些眼线曝光,谁料会来钟山这么一出,于是也就顺势而为。他开始只想逃出昭京回到自己的封地,再谋其他,没想到会遇到尸鬼。让尸鬼去传的那句话,就是告诉清宴立即将细作的事挑出来。那样不仅让慕容玄烈陷入危境无暇他顾,还能挑起大炎和西燕的矛盾。

父皇的政绩一塌糊涂,但在刑讯对其地位有威胁的对手上面却有自己的一套。那些坤字少女在受刑不过的时候,必然会招出她们所知道的一切。而她们知道的也只有那慕容玄烈惯用的熏香而已。不过,这对于疑心病严重的父皇来说已经足够。至于他自己,则早已因为眉林的存在以及钟山遇险从嫌疑中被摘了出去。加上如今外敌犯境,那些早已习惯了安逸的文武百官最先想到的抗敌统领只怕不是女儿身的牧野落梅,而是已经回到荆北的他。

钟山一劫虽然九死一生,但能得到这比预期中还要好的效果,还是值得的。

还是值的……

慕容璟和躺在华美舒适的卧榻上,一边倾听着手下对朝中以及边关局势的汇报,一边看着花窗外铺上一层雪白的庭院。屋内烧着地龙,他身上盖着白狐皮裘,很暖,但是他却有点想念那山村中的简陋火炕。

“把药拿去给她。”他突然道。

手下正说到南越占领黑马河北岸,前线告急,牧野落梅已率军前去抗敌,闻言不由得呆了下,随着他目光看到榻旁花案上的瓷瓶才反应过来。手下不敢多言,依言上前拿过瓶子,然后告退。

慕容璟和的目光又移回院中,发现窗前一桠黑褐色的梅枝上鼓起了几粒被深红萼包着的浅绿色凸起,心思微动。这处天寒,梅花比别处都要开得早,等盛开时火红一枝压窗,倒有几分趣致。她说她喜欢二月的春花,却不知喜不喜欢这寒冬的梅。

或者……等开时,让人剪两枝送去吧。

两日后,着慕容璟和领兵出战的圣旨抵达荆北。与圣旨同来的还有两名专门给炎帝看病的御医以及清宴和尸鬼两人。慕容璟和以身体为由拒不受命。

颁旨的钦差不敢耽误,忙快马加急回报。七日后,炎帝下旨诏告天下,为荆北王寻求名医。一时,荆北王府门前人马络绎不绝,几乎将那高高的门槛踏平,却无一人能够妙手回春,将慕容璟和再次断裂的经脉续接完好。

“全是废物!”慕容璟和颤抖着抬起手,一把扫掉侍女端到面前的药碗。

乌黑的药汗洒在地毯上,湿了好大一片。侍女被吓得慌忙跪在地上,瑟瑟地发抖。

“滚出去!”慕容璟和看也没看她一眼,怒喝。

如果不是五年前给他医治的大夫已经故去,又何须受这些废物的折腾,每天都喝药喝药,乱七八糟一堆药汤下肚,也没见得有什么起色。什么名医圣手,还不如他这个久病成医之人,至少他还能让外力与药物相配合,勉强接上几条经脉,他们却是什么用也没有。

出去的侍女与正要进来的清宴撞了个正着,匆匆行了礼,便掩面而去。

清宴却像是没看到一样,快步进屋,来到榻边,双手下垂,敛眉低目恭立。

“爷,那位跟眉林姑娘一起被抓来的郎中说,他能治经脉断裂之症。”清宴是什么人,来到荆北没两天,便将大大小小的事给摸了个清楚,怎么会漏过眉林之事?

他是知道慕容璟和的病的,若说是眉林有心相害,又怎会落到如今这地步?而以王爷的脾气,对一个曾经危害过自己,又或者可能危害到他的人,怎会是拘禁这样简单?他断定这其中必然有外人不知道的内情,因此,曾私下特别吩咐看守的人照顾眉林两人。

这也是瘌痢头郎中听到看守私下谈论天下名医齐聚荆北,却无人能医好王爷时,瞅准机会嚷出的自己能治的话能这么快传达至清宴耳中的原因。

清宴并没立即告诉慕容璟和,而是先从眉林那里了解了实情,确定瘌痢头并非乱嚷后,才来禀报。

听到他的话,慕容璟和微怔,原本的暴戾神情敛去,仅剩下一脸的疲惫。

“让他来。”他闭上眼靠向身后的软枕。

清宴知他已经被那些来自全国各地的庸医逼到了濒临爆发的地步,却仍然愿意见一个阶下囚,连底细也不问一下,心中了然,忙转身亲自前去请那瘌痢头郎中。

脚步声远去,慕容璟和睁开眼,再次看向花窗。

连场大雪,气温冷寒,白日时他却从来不允许人关窗。明明已不是一个人,也并非无事可做,偏偏还是喜欢像在那个简陋的院子里那样,留着一扇窗。只是每当目光透过那半敞的窗时,再也没有了当初期待某人归来的心情。

梅花已经开了,火红的一枝,斜伸在窗外。屋内淡烟袅袅,屋外天空清白,素雪如裹,半压着醉红的花瓣,妖娆中透出圣洁。

很想让她也看看……他垂眸,其实心中明白,喜欢梅花的是牧野落梅,对于她,除了春花外,还喜欢什么,却是一点也不知道。

“来人!”他突然抬起头,神色淡淡,声音低沉。

立即有人闪进来,不是侍从,而是黑衣护卫。

“给我剪两枝窗外的梅花送到地牢中。”他道,却在护卫应声欲出的时候,又将人叫住,“算了。”

那护卫虽然被弄得一头雾水,脸上却没流露出任何不该有的情绪,闪身又回到了自己隐身的位置。

慕容璟和心中一阵烦躁,突然产生让人将外面的梅花都砍掉的冲动。幸好清宴及时回转,后面跟着瘌痢头郎中。

当看到那郎中猥琐丑陋的形象时,慕容璟和眉梢不由得一跳,几乎要怀疑自己被人耍了。

冷热交替,郎中一进门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时唾沫四溅,直惹得慕容璟和黑了脸。他竟还没自觉,又找清宴要了件裘袍穿上,喝了碗热茶,这才慢吞吞地开始。

大约也看出此人与其他浪得虚名的家伙不太一样,若非胆大包天,便是真有点本事。等对方的手指按上腕脉时,慕容璟和脸色已经恢复正常。

“俺就说是个行家嘛。”不过是一触即发,瘌痢头摸着下巴,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慕容璟和垂眼,清宴已经代替他问了出来。

“先生此话何意?依先生之见,我家王爷的病该当如何?”

癞痢头摇头,就在屋中另外两人心一路往下沉的时候,听他说道:“王爷自己能接断脉,不是行家是什么?”

慕容璟和长眸微眯,看出自己接了断脉,眼前之人是第一个,而且是在一触之间便断定,可见确实有些能耐。他心中虽为此微微有些激动,但也能听出此人之前的话还有别的意思。

瘌痢头像是没看到他刀锋般的目光,扭头找清宴要碗热面片汤吃,等清宴无奈离开去安排之后,他才笑嘻嘻地道:“俺跟那位姑娘说,让她用地根索和曼陀罗止疼的人,是个行家,可见是被俺说中了的。”

慕容璟和脸色微变,但却没否认。

瘌痢头对此事没说什么,接着道:“王爷这病俺弄得了,但必须让那位姑娘心甘情愿地养脉玉。没有脉玉,经脉就算全部接起来了,也不能活蹦乱跳。只能治个半拉子好,俺是不干的,白白砸了招牌。”

“养脉玉要什么样的人?我这里多的是给你挑。”慕容璟和压住心中的浮动,淡淡问。

瘌痢头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姑娘体内有君子蛊,你到哪里给俺再去找一个活的来?”

“君子蛊?”就算是以慕容璟和的博览群书,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东西。

瘌痢头不耐烦多做解释,只是说:“活死人体内才有的玩意儿。沾上的如果不是尸骨无存,就是躺在那里,长长久久做个鲜活的标本。君子蛊能生发脉气,养脉玉最好,由它养的脉玉不仅接脉接得快,还有加强坚固经脉的作用。那位姑娘体内的君子蛊没有万年也是几千年的,王爷要能另外找一个活的出来,俺等等也成,只要找到前别再把俺关进那又冷又黑又臭的地方就是了。”

听他这样一说,慕容璟和立即想到那地宫中的活尸,难道眉林就是在那时被君子蛊侵入而不自知吗?若是这样,便能解释她本已被废去的功力怎么又自己恢复了。

就在他沉思的当儿,清宴从外面回转,亲切有礼地说事情已经吩咐下去了,等大夫给王爷看诊完就着人端上来。他要表达的意思很含蓄也很委婉,说白了就是癞痢头有能力治好慕容璟和的话,那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但是如果不能,那就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瘌痢头笑眯眯地看着他,然后手摸到新穿的皮裘下,摸出烟杆,拒绝了清宴让人上烟丝点火的举动,就这样干抽起来。

慕容璟和回过神,看到他这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心里没来由地又是一阵厌烦。

“清宴,好生款待……大夫贵姓?”他开口,这才发现他们连瘌痢头姓什名谁都不知道,忙抱歉地问。

瘌痢头大咧咧地摆了摆手,不在意地道:“乡亲们都喊俺老瘌痢头,名字早八百年就忘记了。”

慕容璟和窒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喊出瘌痢头郎中这几个字,只是道:“清宴,给大夫安排一个住处,别怠慢了。”

就在清宴引着瘌痢头要出去的时候,他突然问:“大夫,她……你为何会跟她在一起?”她若要去寻访大夫,又为何要瞒着他?所以,她会跟这位大夫在一起,或许只是巧合。也或许只是为了她自己……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瘌痢头回头嘿嘿一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各种猜想:“找俺还能干吗?不就是去给人看病嘛,总不会看上俺老瘌痢了。”

慕容璟和没有再说话,清宴见状,不敢打扰,忙引了瘌痢头下去。

等安顿好一切,再回转,见慕容璟和坐在榻沿,赤着双脚踩在地毯上,似乎想靠自己的力气站起。明明天寒地冻,他却是大汗淋漓。

“王爷?”清宴知他脾气,也不阻拦,只是走近了些,以防他摔跌在地。

“把找到神医的消息传出去。”慕容璟和没有看他,淡淡道。

“是。”

“给她换一个地方,让人好好伺候着,只要不逃走,她欢喜怎样就怎样。”

“是。”清宴应了,微顿,有些迟疑地问,“爷,可要让眉林姑娘住到后院?”

荆北的王府只是几个粗糙的大院组合起来,无论是规模大小还是华丽程度都远远无法与京城的相比。慕容璟和住的是中院,两翼侧院安置宾客以及地位比较高的侍仆,后院则是内眷所住之处。清宴这样问,其实有试探的意思,想弄清楚情况再决定要如何做,那样才不容易出岔子。

慕容璟和放弃下地的打算,平稳了气息,做出要侧身躺下的意思。清宴忙上前为他调整好靠枕,直待他满意了才垂手后退一步。

“去侧院。”他闭着眼,缓缓道,“朝廷定然会派落梅过来,尽量别让她俩撞上了。”以牧野落梅那性子,若再看到眉林,非要想方设法杀了她不可。

“是奴才考虑不周。”清宴连忙赔笑道,手心不由得捏了一把汗,幸好没自作主张。看来,王爷的心终究还是在牧野姑娘身上。否则,以他之能,想保谁不能,又何须让人避着让着。

“还有,你从现在开始准备一场简单的婚礼需要的一切。”慕容璟和摇动,无责怪之意,但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清宴着实大吃了一惊。

“本王已经等了十年,不想再继续等下去。”

慕容璟和决然道,脸上没有任何即将面临完纳心愿的激动和忐忑,只是说不尽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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