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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氏还是道:“下去休息,否则,我便恼了。”

永熙帝抿着唇挣扎了半晌,然后,方才同意。

交泰殿

帝寝殿

永熙帝虽然回了寝殿,但是,却没有真的休息。

司予述一路跟着过来,见了她这般,便劝道:“母亲,大师的情况目前还是稳定的,母皇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永熙帝看向她,沉默半晌,“这几个月你做的很好。”

“儿臣只是尽了儿臣的本分。”司予述垂头道,“是内阁诸位大臣辅助的很好。”

永熙帝沉吟会儿,“谁好谁不好,朕都看在眼里。”

“儿臣不敢。”司予述仍是低头道,“母皇康复回宫,那朝政……”

“你继续看着吧。”永熙帝打断了她的话。

司予述抬头,“母皇……”

“朕这四十年来从未真正君为人女儿的责任,现在……”永熙帝话停了好半晌,然后方才继续:“若是朕再不抓紧……恐怕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母皇,大师他不会有事的。”司予述道。

永熙帝看了她会儿,“下去吧。”

“是。”司予述没有再说什么,领命退下。

半晌后,水墨笑端着一些膳食进来。

永熙帝没有抬头。

水墨笑将膳食放在了桌子上,然后,转身走到了永熙帝的跟前,“陛下,冷总管说你路上一直没有好好用膳,先用些吧。”

永熙帝抬头,却盯着他不语。

“你便是要处置我,也先用了膳食方才有力气。”水墨笑咬着牙,豁出去一般道。

永熙帝没有动怒,只是问道:“父亲怎么忽然间这样?”

水墨笑一愣。

“年前的风寒不是已经治愈了吗?”永熙帝继续道,“怎么又会……”

水墨笑凝视着她,深吸了一口气,“是臣侍没有照顾好父亲,以致父亲……”

“是不是因为朕。”永熙帝打断了他的话。

水墨笑忙道:“不是……”

“李院正说父亲是长期劳累以及身子虚空,是不是因为朕之前……”

“不是的!”水墨笑忙打断了她的话,“大师只是……只是……”

“墨笑。”永熙帝笑了笑,却没有温度,“朕知道。”

“陛下……”

“朕该气的人是朕自己……”永熙帝继续道,“从朕康复之后,父亲便一直没有来看朕……他那般关心我,怎么会一直不来看朕?还有朕生辰那日,他每年都会有的生辰贺礼都没送来……朕早该想到!早该想到!”

“陛下……”水墨笑该是为她不再责怪他而开心,可是看着她这般自责,他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陛下,父亲不会希望看到陛下这样的!”

永熙帝合上了眼睛,“二十多年前,在先帝面前,朕一直都是一个不孝女,二十多年来,在父亲面前,朕也是不孝女,甚至在父君去之前,朕也是个不孝女!朕这一辈子,都在当着不孝女!”

“若是陛下真不孝,先帝怎么会将皇位传给你?临终之前,又怎么会见你,在你的陪伴之下走完最后一程?”水墨笑握着她的手,“若是陛下不孝,父君临终之前便不会仍在为陛下着想考虑,想的还是陛下?还有父亲,若是陛下真的不孝,如今如今岂会在病中仍旧是担忧着陛下?陛下,你不是不孝,只是,上天总是待你不公,总是要夺去你最在乎的人……你不该自责,父亲不会想看到你如此自责的!”

永熙帝睁开眼睛看着他,除了自嘲一笑,没有其他的话。

……

永熙帝回宫了,不过,没有收回太女监国的权力,而是下旨,由太女继续监国。

这便让人对其身体状况猜测万分。

为了平息这种猜测,永熙帝接连召见了内阁阁臣六部尚书。

被召见的众人的异口同声之下言永熙帝一切安好。

至于为了仍是让太女监国,却没有人能够给出答复。

不过因为永熙帝回宫坐镇,朝堂和民心也都安了下来。

朝堂政事井井有条的进行,百姓安居乐业,各行各业兴旺昌盛。

不过,礼王仍是在泰陵。

而荣王,也仍是在西南大营。

司以琝一接到永熙帝回京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便想进宫,可是,都上了马车了,最终,却还是没有去成。

他怕。

他怕见到母皇,将事情说开了,最后,得到的不是母皇的原谅,而是斥责。

即使李告诉他,母皇并不怪他,可是他不敢去冒险。

至少,在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之前,不敢。

一连挣扎了好几日,直到司以晏司以佑以及几个正君都进宫探望过了,他方才鼓起了勇气,进了宫。

永熙帝这几日除了最开始回了帝寝殿休息了三个时候,随后召见诸位大臣之外,其他的时间,都呆在了佛堂,可以说是住在了佛堂。

除去了用膳休息的时间,便都守在了程氏的身边。

似乎想,在最后的日子里面,将过去四十年的亏欠都弥补回来。

程氏开始有些不同意,可是在听了水墨笑一番话之后,便不再说什么,在他的心里,也是渴望着女儿的陪伴。

然而,他的心情是好了,身子,却是越发的差。

连赶回宫里的简御医都请罪说,没有办法。

程氏的已经不是病,而是,油尽灯枯。

永熙帝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别的反应,像是根本不知道油尽灯枯这四个意味着什么似的,仍旧是陪着程氏说话解闷,笑容一直没有消失。

司以琝见到永熙帝的时候,永熙帝正在用午膳。

“母皇……”

他站着老远,屏着气,溢出了这声称呼。

看着桌子旁坐着的母亲,他不敢再靠近一步。

永熙帝见了来人,放下了手里的碗筷,笑道:“来了。”

司以琝感觉自己的心几乎要从喉咙跳出来一般,“母……母皇……”

“怎么了?”永熙帝问道,“不过是几个月罢了,便不认得母皇了?”

“不是……”司以琝忙道,然后,直接冲到了永熙帝的面前,跪在了面前,紧紧的抱着她的双腿,“母皇……”

声音,开始哽咽。

永熙帝一愣,然后伸手抚着他的头,“傻孩子,母皇没事,你看,母皇不是都好了?”

“母皇——”司以琝仍旧是没有抬头,哽咽更浓,“对不起!对不起!母皇,对不起!”

“好了,都不是孝子了,哭什么,若是乐儿见了,定是会笑话你。”永熙帝笑道。

水墨笑从外面走进来,手里端着方才炖好的补品,见了司以琝这般,搁下了东西之后,便上前劝道:“琝儿先起来吧,你母皇没事了,哭什么?还有,你母皇正用午膳呢?”

永熙帝抬头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

水墨笑知道她不悦,只是,他还是不想让任何影响她用膳的人和事出现,这几日,虽然她没有任何的愤怒以及悲伤,只是,他心里清楚,她不过是将一切都藏在了心里罢了,为的,只是不想让父亲伤心,别的不说,便是用膳,这几日,每一餐,她吃了多少?“琝儿,你哭着,你母皇也是要伤心的。”

司以琝咬着牙,好半晌方才起身,却仍旧是不敢看永熙帝。

“凤后。”永熙帝声音有些沉。

水墨笑冒着被她责骂的危险继续道:“你母皇都好了,还哭什么?好了,你应该还未用午膳吧?陪你母皇用些如何?”

司以琝转过身看了看水墨笑,见他目露恳求,然后点头:“好……”

大师的事情,大皇兄前两日进宫之后跟他说过。

母皇……

应该很担心吧?

这时候,他若是想母皇请罪,应该只会让母皇更加的烦心吧?

等大师好了,他一定会向母皇请罪的!

水墨笑不知道司以琝心里的事情,只当他是因为先前的不愉快而这般的伤心,“好了,坐下吃吧。”

司以琝点头,坐了下来,努力了好久,方才鼓起了勇气看向永熙帝,“母皇……对不起……”

“都过去了。”永熙帝笑道,随后打量着他半晌,蹙眉道:“怎么瘦了这般多?”

“我没事!”司以琝忙道。

永熙帝看了他会儿,没有再问下去,“来,多吃一些。”

司以琝拿起了筷子,“母皇也多吃一些!”

“好。”永熙帝笑道。

水墨笑在旁看着,缓缓地松了口气,想着以后是不是都该找些孩子来陪她用膳,在宫外的或许有些麻烦,不过,宫里面还有五皇子和五皇女。

两人都懂事了,应该能够劝劝。

司以琝终究是什么也没说,用完了午膳之后,便又陪着永熙帝和程氏说了许久的话,直到程氏累了,睡下,他方才离开。

往后,每隔一日,司以琝都会进宫。

永熙帝也不是没有发现他近乎是恕罪一般的态度,只是,却仍是没有说什么。

程氏的病,一日一日糟糕。

太医院也只能是用名贵的药材一直吊着。

德贵君一直想找机会打听一下永熙帝召他母族家人进京的目的,只是却一直没有机会,先前是因为永熙帝还在行宫,而如今,却是因为,佛堂大师的病。

他并不清楚佛堂大师和永熙帝究竟是何等关系,但是,连凤后都如此敬重,必定是不简单。

而因为这件事,永熙帝一直心情不佳。

他不敢在这时候去打听。

唯一让他喘口气的便是他的家人到京城半个月了,永熙帝一直没有任何的反应,如今对他来说,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蒙斯醉回宫之后,便一步也未曾踏出过流云殿,程氏的事情,他也知道,只是,却无动于衷,便是司以佑进宫之时,他也只是见了他一面,便说累了让他出宫。

三月中旬,程氏的病越发的严重,一整日,几乎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昏睡当中度过。

永熙帝日夜守在了身旁。

而笑容,除了程氏醒来之时会出现,其他时候,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水墨笑果真是叫了五皇子和五皇女来陪永熙帝用膳,只是效果却不佳,即便永熙帝还愿意给两个孩子一些慈爱,但是,吃的,仍是少。

后来,便是司以琝进宫陪着,也是一样。

朝堂的事情,她没有再管,即便是司予述前来,她也是不见。

仿佛一颗心都扑在了程氏身上。

三月二十七,程氏的精神忽然间大好,不但没有昏睡,甚至,还让永熙帝扶着他下床出去外面走走。

三月下旬的御花园,正是百花开的最盛的时候。

百花争艳,蝴蝶萦绕花丛。

一片赏心悦目的美景。

这一日,天气晴朗。

下了几天的春雨停了下来。

御花园中,似乎还可以闻到泥土的清香。

程氏的大好,没有人心里开心。

大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然而,即便是知晓,众人仍旧是要笑着开怀。

永熙帝陪着程氏到了御花园,随后,下旨让所有皇子皇女都进宫来,只是,却被程氏阻止了。

“父亲……”

“我只想和我的女儿待着。”程氏笑道,声音也有了力度,“涵儿,我们父女似乎很少这般出来。”

“都是女儿不好。”永熙帝道。

程氏笑道:“不是你不好,涵儿,你已经很好很好了……如今,便让我们父女好好待着,说说话,赏赏这百花争艳的美景。”

永熙帝点头:“女儿都依父亲的。”

“以后,跟孩子们说说,让他们别怪我这个祖父不好……祖父啊,想和自己的女儿单独待待。”程氏继续道。

永熙帝道:“他们不会的。”

“嗯。”程氏点头,“我相信他们不会,都是你的孩子,我的孙儿,都是懂事的好孩子。”

永熙帝笑道:“女儿生了这般多好孩子,父亲该是高兴吧。”

“是高兴。”程氏笑道,“这孩子都是好的,但,也总是人,是人,便会有优点,有缺点,便是你,有时候脾气不也是很差吗?”

“女儿的脾气真的这般大?”永熙帝笑道。

程氏敲敲她的头,“你自个儿不会想啊。”

“也许吧。”永熙帝笑道,“不过儿臣也幸运,身边的人都能忍着儿臣的坏脾气。”

“所以啊,往后你要好好对待他们。”程氏缓缓道,神色转为了认真,“涵儿,失去了的,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再伤心难过,也无济于事……反而会让眼前的人伤心寒心,珍惜眼前人,这是你该做的。”

永熙帝握着他冰凉的手,“女儿知道。”

“这一点,你的母皇便做的很好。”程氏继续道,“你看她,失去了父亲那般多年,不是君侍成群,孩子成堆吗?”

“父亲还恨母皇?”永熙帝问道。

程氏笑道:“都这般多年了,她走了也二十多年了,现在我即便要记起她的模样,也要想许久,这世上,没有什么恨是不能被消除的,时间……会毫不留情地带走我们很多很多的东西……仇恨,生命,还有……爱……”顿了顿,继续道,“所以涵儿,不要将身边的人的爱当做理所当然……他们……也是人……也在经受着时间的磋磨……不要等到有朝一日他们对你的爱被时间磋磨掉了,你方才后悔……”

“女儿知道。”

“凤后……豫贤贵君……翊君……甚至其他的几个父亲不熟悉的君侍,他们都是好男子,即便你无法都给予他们爱……至少,要善待他们,这一辈子,他们因为你而被困在这深宫当中,也都一直安分守己,你该还他们一份安宁。”

“我会的。”

“其实啊……你比你母皇也是幸运多了……后宫只有这几个人,清净了不少。”

“是女儿没用,及不上母皇。”

“呵呵。”程氏笑了出声,“这样就好……人,只要尽力了,问心无愧就好……涵儿,不管往后发生什么,只要你问心无愧了,便不必太过介怀,很多事情,即便是身为帝王,也是身不由己的。”

“我知道。”

“一晃眼,便这般多年了。”程氏伸手扶着她的头,“父亲现在还清楚的记得,你出生的时候方才那般小,小的……”

凉亭内,父女两人笑着说着,像是,有永远都说不完的话。

而不远处,水墨笑和蜀羽之面带忧色地看着。

“凤后,陛下真的没事吗?”蜀羽之问道。

水墨笑沉吟半晌,“不会的,二十年前,面对先帝和和安皇贵君的死,她都能够走过来,如今,也一样可以,只是……或许会伤心一段时间,但是,本宫相信,她一定会走过来的!”

蜀羽之沉思半晌,幽幽道:“也是,她是陛下,还有什么不能够承受的?”

水墨笑侧过身看了看他,“你……”话停了一下,随后,方才继续开口:“蒙氏最近情况如何?”

蜀羽之敛了敛神色,“豫贤贵君一直待在流云殿,并没有什么不妥的举动。”

“不妥?”水墨笑冷笑,“即便是睦君和孙侍君两个不知内情的人都往佛堂探视,可他却连面都没有露,这叫没有不妥?!”

蜀羽之沉默。

“他在行宫和陛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水墨笑继续问道。

蜀羽之摇头,“陛下将臣侍的人遣送回来,这些两个月的消息都是通过冷总管传达的。”

水墨笑鹏了眉头,转身看向亭子内的永熙帝,“两个人在行宫朝夕相对了这般长时间,还是没有和解?”

蜀羽之暗自叹息了一声,没有回答。

永熙帝和程氏在御花园待到了夜幕降临,方才回了佛堂。

当夜,程氏卧床不起。

李院正和简御医努力了一整晚,直到黎明时分,再也没有办法,摇头下跪请罪。

“真的不行了?”永熙帝一字一字地挤出来。

两人俯身告罪。

“涵儿……”程氏低喃出声,“别……别为难……她们了……”

永熙帝咬了咬牙,“我没有为难她们。”然后挥手让两人退下。

程氏仿佛连睁开眼睛都显得极为的费劲,“涵儿……别难过……当年……和安皇贵君离世之时……便让你别难过……我……也是这样希望……”

“女儿没有难过,真的。”永熙帝握紧了他的手。

程氏艰难地笑了笑,“涵儿……”

“舅公!舅公——我要见舅公——你们让我进去——”这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永熙帝面色一狞,“来人——”

“涵儿……”程氏似乎听出了喧闹声的主人,“是秦儿……你……让他进来……”

外面守着的水墨笑进来。

永熙帝看向他,面色阴沉,“让他进来!”

水墨笑点头:“是。”

半晌,程秦神色憔悴地冲了进来,直接扑到了程氏的床边,“舅公!舅公——”

程氏想转过身子面对他,可是,努力了许久,却无法成功,只能侧过了视线,艰难地看着他,“秦儿……舅公……不能再照顾你了……”

“不会的!舅公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程秦情绪很激动,眼睛发红。

程氏笑道:“舅公老了……是时候走了……你放心……舅公跟凤后说好了……会给你找一个好人家……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不要!舅公,我什么都不要,你不要有事,不要——”

“傻孩子——”

“舅公,我求求你,你不要丢下秦儿,不要——”

“好了。”永熙帝不想他继续闹,轻声开了口。

不想程秦却猛然间站起来,目光憎恨地盯着永熙帝,“你怎么可以这样的狠心这样的绝情!舅公是你的生父,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怎么连一丝伤心都没有!你还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仿佛是积压了许久的情绪,如洪水般爆发。

永熙帝惊愕。

便是弥留之间的程氏也是吃惊,“秦儿……”

“来人!”水墨笑第一个反应过来,唤来了宫侍,“将他押下去!”

宫侍立即上前,一人抓着程秦的一只手,然后将人往外拉。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程秦激烈挣扎着,双眸赤红,面容狰狞,憎恨的目光始终没有从永熙帝身上移开,继续喝道:“你不是人,你是冷血的魔鬼,你不是人——你怎么可以那样做,怎么可以那样的冷血无情,你怎么可以——”

“堵住他的嘴!”水墨笑几乎气疯了。

一个宫侍连忙从怀中拿出了一条汗巾塞到了程秦的嘴里,咒骂,成了听不清楚支吾。

而他憎恨的目光,也因为被托出了寝室,最终从永熙帝的身上移开了。

水墨笑气的浑身发颤,担忧地看向永熙帝,“陛下……”

永熙帝虽然惊愕于程秦的失态,但,不知内情的她,也不至于在这时候追究程秦这件事,“去看好,不要让他出事。”

水墨笑点头,随后便转身出去。

“涵儿……”程氏神色添上了焦急。

永熙帝忙道:“父亲,没事的,我没怪他,他只是关心父亲方才会这样的……”

程氏很想说些什么,可是,这时候,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他……虽然不是程家的血脉……可是……毕竟是芯儿的儿子……是我的晚辈……他只是难过……”

“我知道,你放心,往后,我会将他当成了儿子一般照看。”永熙帝握紧了程氏的手保证道。

程氏舒了口气,“父亲……相信你……我的涵儿……是说一不二的好皇帝……我相信你……涵儿……”

“嗯。”永熙帝抿着嘴唇,只能,溢出了这个字,生怕多说了,便会忍不住哽咽。

她答应了他,不会难过。

至少,不在他的面前难过。

程氏又喘了好一会儿的气,然后,方才继续,“涵儿……父亲……还有最后一个心愿……可是……你或许这个心愿……或许会伤害到你……”

“不会的!”永熙帝道,“父亲你说,不管是什么心愿,女儿都会为你达成!”

即便他这时候要求要与先帝合葬,她也会想办法做到!

可是,程氏却没有提这个要求。

而是……

“父亲……想……和我姐姐……你的姑姑……葬在一起……葬在她的身边……”程氏看着永熙帝,可是,视线已经模糊不清,他无法看清楚,她听了这话之后,究竟是失望,是难过,还是生气,可是,他还是继续说,“父亲……不求你原谅……我……还是自私了……我十六岁便和姐姐分离……一直到现在……再也没有见过面……我想……死了……至少可以陪在她身边……我要亲自去给她赔罪……亲自去跟她说对不起……涵儿……我死后,将我的尸首火化……然后,将骨灰葬在了姐姐身边……这是我……最后的心愿……”

他说完,睁大了眼睛,拼着最后一口气,等待着,永熙帝的答复。

而,永熙帝却一直沉默。

直到,他以为自己再也等不到了的时候,永熙帝方才开口,“好,女儿答应你8亲,女儿答应你!”

程氏的脸上大喜,力气,仿佛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甚至,坐起了身来,“真的?”

“是!”永熙帝握紧了他的手,“女儿答应你,女儿一定会送你去,一定会!”

程氏脸上浮现了一抹灿烂的笑容,然后,一点一点地往后仰去。

“父亲!”永熙帝连忙扶着他。

“涵儿……对不起……谢谢你……我的……好女儿……”

支撑了许久的眼皮,在这一刻,再也撑不下去。

缓缓落下。

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也渐渐离去。

然而,脸上的那抹灿烂而满足的笑容,却一直留着,一直留着……

永熙帝紧紧抱着他,不愿意放手。

“父亲,一路……走好……”

终究,她最后的一个至亲长辈,离她而去……

晨光之中,程氏的笑容,仿佛是时间最美。

程氏走了,而永熙帝,也离开了佛堂,然后,一个人待在了帝寝殿内。

水墨笑忧心万分,却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只能,一直陪着她,“陛下……”

永熙帝坐在了寝殿内的床沿上,缓缓抬头,看向水墨笑,眼睛微红,但是,却没有泪水,面色微白,却没有悲伤,“今日,是什么日子。”

水墨笑一愣,然后,缓缓道:“三月二十八。”

说罢,便眼眸微睁。

“三月二十八,三月二十八……二十三年前的这一日,朕便在这件寝殿内,这张床边送走了母皇。”永熙帝缓缓道,“二十三年后……同一日……三月二十八……父亲说他心里已经放下了,可是,偏偏却选在这一日离开……真的放下了吗?”

“陛下……”

“父亲丧事,依着父亲的遗愿办……等火化之后,朕就送他去。”永熙帝合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二十三年前,她还可以悲伤痛苦,而二十三年之后,她却连痛苦的能力都没有了。

岁月,将她的爱恨情仇喜怒哀乐一点一点地磨灭。

她是永熙帝,大周的皇帝。

仅此而已。

……

四月初一,程氏的遗体火化,骨灰暂且供奉在了佛堂内。

程秦,日夜跪守。

这一日,永熙帝去了流云殿。

不过是大半个月的时间罢了,两人之前那一个月的愉快仿佛一去不复返。

“对不起,朕这些日子一直没来看你。”永熙帝看着他道,“你瘦了许多。”

蒙斯醉低着头,“我……没去……看望大师,你……不怪我?”

“父亲临终之时跟朕说了许多,他让朕珍惜眼前人。”永熙帝摇头道,握着他的手,“朕答应过了父亲,送他的骨灰回南方和姑母葬在一起,途中,估计会经过云州,你可愿意陪我去?”

蒙斯醉倏然抬头,“你……你让我陪你去?”

“嗯。”永熙帝道,“朕说过,若是有机会便带你回云州看看,只是,目前不能让你风分光光地回蒙家。”

蒙斯醉脸上的情绪很复杂,情绪,也渐渐激动,眼底,有种光芒在渐渐凝聚。

永熙帝握紧了他的手,“你可愿意陪朕前去?”

“我……”蒙斯醉的声音有些变调,可是,此时的神色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他愿意,然而,他却没有这个机会说出愿意二字。

便在他方才说出了一个我字之后,忆古一脸焦急地冲了进来,喘着气道:“主子,礼王府传来消息,正君要生了,主子派去照顾的宫侍说,可能会难产……”

蒙斯醉猛然起身,先前的一切激动,消失无踪,“什么?!”

永熙帝神色凝重了起来。

“我要出宫去!”蒙斯醉看向永熙帝,道。

永熙帝点头,“好,朕让太医院立即派御医过去,放心,不会有事的,当年凤后是难产,去年佑儿也是难产,最后平安无事,朕下旨让昀儿回来。”

“不用!”蒙斯醉急忙道,然而话方才说完,便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昀儿回来也是无济于事……先看看情况再说……”

永熙帝点头,“好。”

“我先去看看……”蒙斯醉说完,然后,转身随忆古离开。

此时,礼王府已经乱作了一团。

蒙斯醉便是来了,带来了宫里面最好的御医,都是,最终都没有办法。

御医和接生的宫侍费尽了心思,最终,只是能够保注子。

礼王正君诞下一女后半个时辰,在入夜时分,殁。

皇宫

水墨笑接到消息的时候,愣了愣,只是,却并不意外,“孩子情况如何?”

“很不好。”前去打听消息的宫侍道,“很不好,豫贤贵君下令一定要御医救活孩子。”

水墨笑叹息一声,“去传本宫的话,看看豫贤贵君有什么需要,直接提就是。”

“是。”

交泰殿

御书房

冷雾缓步进来,对着站在窗前的永熙帝禀报道:“陛下,礼王正君殁了。”

永熙帝转过身,面色有些阴沉,“孩子呢?”

“孩子暂且保住,只是,情况也不好。”冷雾回道。

永熙帝抿紧了唇,“宣翊君。”

“是。”

太女府

“消息确切?”司予述眯着眼问道。

管家回道:“确切,礼王府已经派人进宫报丧了。”

司予述沉着面容沉默半晌,“去禀报正君,依着规矩办!”

“是。”

……

礼王府

此时,哀声一片。

蒙斯醉一脸苍白地坐在了寝室旁边的暖阁内,自从礼王正君殁了之后,他便一直没有说话。

司以佑进来,见了父亲这幅模样,心中更是难受,“父君,你别太伤心,正君也是……”

“可整理好了?”蒙斯醉打断了儿子的话。

司以佑点头,“好了,就等着入殓……”

“孩子如今情况如何?”蒙斯醉又问道。

司以佑回道:“御医时刻看着,父后也从宫里派来了经验丰富的宫侍,母皇也下旨太医院一定要救活孩子。”

“这……就好……”蒙斯醉低喃道。

司以佑沉吟会儿,“父君,昀儿那边……她应该回来的……”

“不要跟本宫提她!”蒙斯醉倏然厉喝道,神色,即使愤怒也是失望,更是悲伤。

司以佑一愣,随即想起了礼王正君诞下孩子弥留之际求见了父亲,难道……“父君,正君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蒙斯醉看着儿子,牙关紧紧咬着,但是却没有回答,“什么也没有!”

“可是……”

“周氏死于难产!其他,什么也没有!”蒙斯醉一字一字地道,“周氏是昀儿的正君,是她没有照顾好他,方才让他难产而死!作为一个妻主,她根本就没有尽到妻主的责任!”

司以佑看着眼前的父亲,沉吟了半晌,然后应道:“是。”

“你去问问御医,孩子能否带进宫!”蒙斯醉坐了下来,低头,地难道。

司以佑点头,“好。”

次日清晨,礼王府挂起了白幡。

礼王正君难产而死的消息传到了京城的所有勋贵大臣家中。

将近午时,礼王从泰陵快马飞奔而回。

而就在她回府之前的一刻钟,豫贤贵君带着孩子在一众御医的看顾之下回了宫,理由是,孩子身子太过于羸弱,要放在宫里面养,好方面御医看诊。

礼王正君回府之后没有问孩子的情况,直奔礼王正君的房间,然后,不顾众人的劝阻,抱着礼王正君痛哭的不能自以。

众人劝阻,但是皆无结果。

后来,三皇子上前劝了许久,方才让她放下了礼王正君的遗体,只是,仍旧是伤心欲绝,最后甚至动手打起了自己,言礼王正君之死都是她的错,是她没有照顾好礼王正君,更不该赶不回来见他最后一面。

众人又是纷纷劝阻,费了好半天的功夫,还道出了礼王嫡女目前的情况,方才阻止了她的自虐。

这般情况传出之后,许多人不禁为礼王正君惋惜,没有福气与这般一个情深义重的妻主相伴一生。

在随后的日子中,礼王也是一直郁郁,仿佛已经失去了生机一般,一直守在了礼王正君的灵柩身边,直到礼王正君下葬了之后,方才想起了女儿,进宫探望。

许是见过了女儿,让她找到了希望,出宫之后的礼王虽然仍是一脸的憔悴悲伤,随后,便上折子请求永熙帝,要卸掉礼部的差事,要全心全意照顾女儿。

永熙帝不允,只是,放了她长假,等皇长孙女安好之后,方才回衙门。

礼王再三恳求无果之后,只好领旨。

伺候,礼王正君每日都会进宫去看望女儿,原本是想暂住在宫中的,只是她却担心礼王正君的魂魄回到了府中找不到她,便只是白日进宫,晚上回府。

四月中旬,永熙帝忽然下旨,前往陇县行宫继续静养,朝政,仍即使交给太女,然后,便在众人吃惊之下,没有待任何的君侍,去了陇县行宫。

五月末,南方

在新建得坟前上了磕了最后一个响头,永熙帝完成了她这趟南下的任务。

“父亲,你的心愿女儿为你达成了,你安息吧。”

随后,起身。

“多谢陛下。”程芯战战巍巍地下跪。

永熙帝伸手扶着她,“表姐不必如此。”

“程芯不敢。”程芯忙道。

永熙帝正色道:“往后,朕可能不能常来,便请表姐时常来看看父亲。”

“程芯领旨。”程芯低头道。

永熙帝看了看她,“至于程秦,你放心,朕答应了父亲,会给他找一户好人家,往后也会好好照看他。”

原本程秦是想跟着来的,只是,临出发前,却倒下了,发了高烧,一病不起。

永熙帝不能因为他而延误了行程。

“谢陛下。”程芯忙跪下。

永熙帝又将她扶起,又嘱咐了许多,然后,方才开口:“朕也该回京了,往后,万事便拜托表姐,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让当地的官府转达,也可以随时上京。”

“不敢。”程芯仍是道。

永熙帝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看了眼前程氏的墓良久,然后,动身离开。

方才上了马车没多久,冷雾送来了京城的消息。

“陛下,凤后的信。”

永熙帝接过,打开看了半晌,然后,收起。

水墨笑在信中除了交代宫中的一些琐事,便是皇长孙女的情况,经过了将近两个月的全力救治,皇长孙女的情况渐渐好转,已无性命之忧。

这样的情况之下也能熬过来的孩子,想来也是个有福之人。

许是心里难过,启程回京之后,永熙帝的一直没有说什么话,心情也是郁郁。

六月中旬,永熙帝的车架到达了云州边境。

“陛下,前面就是云州。”冷雾回禀道。

永熙帝睁开了眼睛,眸底,一片氤氲,“不要惊动当地的官府,更不要让蒙家的人发现。”

“是。”

三日之后

云州姻缘庙前不远的空地上。

二十多年了,这里变了许多,可是,这块空地却还留着,仿佛,在等待着她一般。

傍晚,夏季的炎热仍旧未曾散去,不过,前来求姻缘的香客,此时,已经不在了,即便没有当年的萧条景象,只是心情,仍旧是悲凉。

永熙帝站在曾经和挚爱诀别的地方,低头沉默。

当年,便是这里的一次诀别,改变了她的一生。

即便她的人生早就被先帝给定下了,可是,若是没有那一日的诀别,没有那一日的伤心欲绝,往后很多事情,恐怕便不会是那样。

若是没有失去过醉儿,她,也不会接受阿暖的爱。

或许,没有了她,他如今还好好的活着。

是的。

活着。

这些年,她一直都不愿意面对,可是这一日,她告诉自己,他已经不在了,已经,从此地离她而去!

阿暖,那个可以为了爱她而不惜一切不择手段的男子,已经不在了。

他……

死了!

永熙帝抬头,然而,却惊见着,一个男子,正神色彷徨地走进了姻缘庙中。

而这个男子……

有着一张,让她思念了十三年,也痛苦了十三年的脸!

浑身,仿佛被雷击了一般。

战栗,蔓延全身。

是……

他吗?

真的是他吗?!

永熙帝猛然拔腿,往姻缘庙里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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