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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一怔,登时理解了她的意思:“你是想欲擒故纵,给他这个机会,试探他是否有着反心?”

绮雯缓步走到新换了玻璃的隆熙阁寝殿窗口,望着窗外明媚的春日景色,面色淡漠道:“不一定能成功,他那么狡诈,想必也猜得到这是计策。但你这阵子一直对他很宽纵体贴,若是再加上一些铺垫,也不难取信于他,让他以为你是真的信任了他。反正这一次若是不能引他动手,就权当是为以后做铺垫好了。时间长了,他总会相信你是真松懈了,若是还有异心,总会露出狐狸尾巴的。到时让东厂与锦衣卫都随时紧盯着他也就是了。”

皇帝犹疑道:“可是那样一来,等于是给了他出入宫闱的权柄。恐怕太过冒险。”

绮雯微露冷笑,回身看他:“可见你也没有全然信他,也是觉得他对我仍有威胁的。”

皇帝摇头叹息:“纵是威胁再小,我也不能拿妻儿出来冒险。”

“这你大可不必忧虑。”绮雯说得胸有成竹,“我又何尝会拿誉儿来冒险?既这么说出来了,必是有把握让他伤不着我们。”

皇帝默了片刻,上前两步转为恳切语气道:“绮雯,你好好对我说,这不是你有意布局引他生事,想借机置他于死地吧?”

“布局引他生事”都已是他有所保留的说法,若说绮雯是想借机制造一个源瑢造反生事的假象为其扣个罪名借以下杀手,也不是不可能。

绮雯嗤地一笑,神色略显颓靡无力:“你如此猜想也是没错,我确实起过这个心。毕竟,我为了誉儿,也想永绝后患。什么外敌,什么民乱,哪一样有跟前守着一个他威胁更大?可是,我又怎会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就全然无视你的感受?”

她深深一叹,在一旁的卧榻上躺了下来,“你那么担忧我会对付他,又何不送他出京去就藩呢?还敢说自己不是心软为他蒙蔽,你就是打心眼里已经信了他,连送他离开自己眼前,都不放心。”

皇帝默然无语。他与绮雯原本是堪称亲密无间的,却因对待源瑢与皇后的态度分歧,几个月来有了越走越远的趋势,情意虽未减少,心却明显不及从前靠的近了。

这也是他急于想要确认源瑢所思所想的一大原因。与绮雯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曾经是那么的两心如一,如今这状态实在是令人刺心难忍。他简直怀念起他们一起商量着对策对付源瑢的时候了。

实在是该及早得个结论,补上他们之间的这道裂痕。或许她所出的这个主意,也不是不可行。

皇帝尚且沉吟,外面传来吴丰奏报的声音:“启禀皇上,三王爷有事求见,已等在前殿御书房了。”

要说藩王光明正大地来到皇帝寝殿求见,也不是多了不得的事。只是自从绮雯以嫔妃身份常住隆熙阁起,皇帝几乎再没把外臣招到过隆熙阁来议事,而是都转到文华殿或是内阁。

隆熙阁的格局呈工字型,前殿与后殿平行,之间连接着一条十几步长的穿堂,余处就是间隔着十几步宽的庭院,现在又都换成了玻璃窗,从前殿的后窗望过来,几乎可以直接看进绮雯所住的西梢间里,这样的情况之下,潭王还毫不避忌地跑来求见,怎么说也是件让人别扭的事。

一听这话,绮雯立刻起身远离了窗口。

皇帝倒有些哭笑不得。

大约是上个月,他曾有意要把派去潭王府的那队羽林卫亲兵撤回来的,觉得有暗哨盯梢就足够了,没必要再让这些人天天在源瑢跟前蹲守。没想到源瑢自己反倒直言说不必,说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些人的存在,有他们盯着,他反而行动更加自如,省得再去刻意避嫌。态度尽显坦荡磊落。

这些日子基本形成了只要有这些人跟着、源瑢就想去哪里去哪里不受限制的局面,反正有三十个皇上的心腹随时盯着呢是吧?这回他就真的一派坦然,大大方方地领着这群跟屁虫跑来隆熙阁了。

皇帝沉默片刻,探手取过绮雯放到炕桌上的玉璋,转身走出。

潭王仍是那副没睡醒的样子,羽林卫里的四个百户好似四大天王,威风凛凛地站成一排陪着他等在御书房里。皇帝进来后的头一件事,就是摆手让这四尊摆设出去。

走完了见礼的过场,潭王站在地板中间,以他那有气无力的特有口吻奏报:“昌匪当中有个叫胡瑞的头目主动联络了我,说他与他们皇帝不合,有意投诚充当内奸。我已然指派了你那队羽林卫里的两个人跟了他的人回去,顺利进入了昌匪内部,今日已经收到了回音。”

皇帝大感意外:“你确定这不是他们的计策?”

潭王淡然摇头:“事前我让邱昱派人做过核实,应当可信。而且这一回那胡瑞不是信我要借他们的势力夺位,而是明知我与你齐心协力,才专程来投诚的,为的是变匪为官,谋个富贵前程,也就更为可信。哦,你也别责怪邱昱,是我告诉他此事我会亲自向你禀告,让他不必来多跑一趟的。”

皇帝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说的了。有了上次的教训,邱昱想必是不大情愿来做他们兄弟间的恶人了。

潭王顿了顿接着说:“还有,那个胡瑞将来如何应付也无需你费心了,我许了他高官厚禄之后,就告知了手下,等到确认他无用之时,就去透消息给他们那野皇帝说胡瑞是内奸,到时自有人料理了他。什么高官厚禄,就都无需兑现了。”

皇帝更加没什么可说,不禁想起了绮雯那个关于他“即使变了神经病也是个坏神经病”的古怪说法。这种过河拆桥的阴招,就不是自己这种厚道人能使出来的。一个想要高官厚禄的小人物而已,用得着这么斩尽杀绝么?不过这是后话,倒也不急着说。

似乎是说完这些话耗了许多体力,潭王深吸了口气,肩膀略垮下了一点,更加有气无力地说:“你若没什么可交代的,我就走了。若能确定这队羽林卫绝对可靠,以后再有消息我便差他们过来告知,我就不来了。”

“等等。”皇帝自龙书案后走出来,将一直倒握在手里的玉璋朝他递过去,“这阵子叛军逼近京城,我需要顾忌的事务太多,邱昱也繁忙得很,统领羽林卫守卫宫城的差事,就交给你吧。”

潭王望着玉璋,没现出什么表情变化,只沉默了片刻,便轻轻松松地接过来道:“也好,反正也没人信我会吃里扒外,我也不必装了。”

皇帝简直会有种错觉,源瑢丢了的那点魂魄,就是关于他们争夺皇位的那部分记忆,现在的源瑢已经忘了那些过往,虽说没精打采吧,却是真心与他和谐相处的。

如果真是那样,倒也很好。可惜啊,眼下还是证明不来。

就在皇帝迈步要走时,潭王又忽问道:“盒子呢?”

皇帝忍不住微露笑容:“老地方,自己去拿吧。”

也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因为没心力管,潭王对羽林卫统领这一职位收是收了,却显得毫不上心。换了顶头上司之后,羽林卫仍像从前一样循规蹈矩,看不出任何变化,新上司没有下达过任何指示。

不过自那以后潭王就再没主动进过宫,完全没去触碰出入宫禁这项特权,由此看来,他还是在有意避嫌了。

这又让皇帝略感宽心,至少看起来源瑢的“疯病”也不十分严重。如果他真能变成一个既正常又无害的兄弟,自然是最为理想。

有了潭王联络的这次里通外敌,对付叛军一下子就变得容易了,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互通消息,皇帝已然对叛军内部情况和未来动向都有了把握,与可靠武将商议之后,为避免这股叛军如从前的乱民一样打不过就跑、一跑就钻进山沟没影、从而多年无法彻底剿灭,决定暂时向其示弱败退,将其引到京城附近的平旷地带,再一举痛击,全面清缴。

与进犯的外敌不同,叛军是把天下看做自家地盘,还要拉拢平民百姓的支持,所以把叛军放到京城附近,倒不用担心他们去袭扰百姓,人家大昌皇帝讨好百姓还来不及呢。

眼看决战在即,叛军因逼近京城之路十分顺畅,正是高唱凯歌、得意忘形的时候,完全没有料到今上已然在京城张开了大网,蓄势以待。

这场仗已是毫无悬念。

而绮雯在筹备的,却是另一场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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