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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天明从刚才跑走的方向又飞奔而来,手里抓着一个热腾腾的包子,满脸兴奋,一口气跑到阿月身后站定。原来他见阿月在路上乞讨,心中不忍,边冲回家跟盖兰要了包子想给阿月,他连气都还没缓过来,便伸手拍了拍阿月的肩膀。

阿月一转头,忽然见到课堂里的同学,先是愣住,随即马上露出不悦的表情瞪着荆天明,立刻又像是万般无奈似的耸了耸肩,旋即轻松起来,诸多表情变化似乎在瞬间之间都在那张污脏的小脸上头了,荆天明瞧着只觉分外有趣。

只听阿月毫不客气地问道:「荆天明,你在这干嘛」

「这包子,」荆天明深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便觉没那么喘了,将包子递到阿月面前说道:「这包子给你。」

阿月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这么胖、又白又香的热包子。他盯着包子,嘴巴不知不觉的打开好像口水随时都会滴出来似的,隔了半晌又忽然抬眼直视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荆天明,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要。」

荆天明完全傻住了,隔了一会儿才问道:「不要为什么不要」

阿月耸耸肩,骄傲说道:「你想得可美,我才不要人家施舍给我。」

这人明明站在大街上跟人要钱,现在却又说什么不要别人施舍,荆天明听得莫名其妙,伸手指指小破碗里头的两个铜板,问道:「那这是什么」

阿月毫不犹豫答道:「这是我要来的。」

荆天明被搞得更糊涂,抓抓头问道:「那,那不是是一样的吗」

「那太不一样了这铜板是我自己辛苦工作赚来的。」阿月理直气壮地对荆天明说、「更何况那些给我钱的人,没半个人是因为同情我才施舍的。懂了吗」最后这「懂了吗」三个字,阿月却是模仿着伏念的口吻说的,脸上也显出一副先生教导学生的样子,把荆天明训得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荆天明讷讷回道:「懂懂了」其实他还是没有搞清阿月那套歪理,只是觉得既然阿月这么说了,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荆天明心想:「那这包子就没用了。」他低头看看手中的包子,又望了望阿月,他那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又大又圆,滴溜水亮,眼光中尽是肯定。荆天明只好说道:「那那我那那好吧。」说完有点失望地我、转过身就要走。

阿月瞧荆天明平时在学堂里一副有问必答的聪明相,兼之行为又疏冷孤僻,总以为这小子自命清高,难以亲近,他心里头早已将荆天明曾帮过自己一把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了。这时见荆天明行为言语间竟显得有些笨拙,性子居然还颇为鲁直,倒也不禁觉得好玩了起来,突然开口喊道:「等一下。」

荆天明闻声站住脚步,回头不解地望着阿月。

阿月用下巴朝荆天明手中的包子点了点,问道:「说,你这包子哪来的」

「我家是卖包子的。」荆天明答道。

「呀哈」阿月怪叫了一声,吓了荆天明一大跳,但见阿月的眼睛贼兮兮骨碌碌地在自己脸上飘来飘去,又笑道:「呀哈我从来没见过卖包子的儿子,居然长得这么漂亮的」

荆天明脸上微红,神色却忽然变得有点难看,不高兴地大声回道:「什么漂不漂亮我又不是女生。我家虽然是卖包子的,可我才不是卖包子的儿子。」

阿月说道:「你干嘛这么凶呀」心里想的却是:「你是卖包子的儿子,还是卖便壶的儿子,关我屁事」接着咳嗽一声,表情严肃地说道:「那好,我跟你订五个包子。」

荆天明一听登时满脸放光,阿月又道:「小爷我有言在先,小爷吃包子可不付钱。」听得荆天明想笑又不敢笑,连忙说道:「好,好,你在这儿等我。」说完转身便跑。

阿月眼巴巴望着荆天明跑去,瞪大眼睛心下暗骂:「臭你个包子这小子居然跑得比我还快。」

原来他向来以自己逃跑之快与掷狗屎之准,两大神技深以为傲。这时看见荆天明跑起来居然比自己更胜一筹,不免有些不悦,但随即又想那荆天明看上去比自己起码大了两三岁,比自己高,腿又比自己长,想来跑得比自己快也是理所当然的。更何况荆天明丢掷狗屎的准头铁定是会输给自己,说不定他更是个连狗屎都不敢抓的胆小鬼咧阿月如此自我安慰一番方才勉强释怀,却哪里知道荆天明懂得提气奔跑,虽说内功修为尚浅,但比之一般孩童却已是大不相同。

阿月搔头抓耳等了一会儿,正开始怀疑那「臭你个包子」或许不来了,便瞧见荆天明远远地飞奔而来,一下子就跑到自己跟前。

「臭你个包子」阿月笑嘻嘻地开心喊道。

荆天明一愣,将抱在怀里的一个布包打开来,口中说道:「包子不臭,很香,我师我兰姑姑做的包子天下一流。」接着用两手捧着五个浑圆大胖的肉包子递给阿月。

阿月笑眯眯地正要接过,却又忽然将手一缩,提醒道:「你可记住了,这包子是我要来的,不是你施舍的。」

荆天明点点头,郑重说道:「我知道,这是凭你自己的本事要来的。」

「很好很好。孺子可教也。」阿月又模仿伏念的口气说话,开开心心地接过五个大包子,却又大呼一声,连喊带叫地将包子塞回荆天明怀中,「臭你个包子好烫呀」

荆天明吓了一跳,说道:「是是有点烫」说完便低头朝包子吹气。

「算了算了。」阿月大方地摆摆手,说道,「这样吧,我也不打算白吃你的,你先帮我那着包子,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就算是两相抵消了。」说完搓搓鼻头,收起小破碗,一马当先地领着荆天明朝南边走。越过市集又穿出几条街,没多久便到了淮阴郊外,荆天明默默跟着阿月爬上一座小山,心里觉得既好奇又狐疑,但阿月不说他也就不多问,只觉得这一天是打从他离开咸阳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阿月自荆天明怀里抓起一个大包子就咬,又很大方地告诉荆天明小爷愿意分你一个,两人边吃边走,在树林间弯来拐去,阿月吃完包子后还将手指一根一根仔细地吸允个够,这才心满意足叹息道:「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一个包子。」说完将荆天明手中剩下的三个包子接过来,小心包好揣进怀里。

两人穿出树林来至一个小山坡,山坡旁溪水斜映,白瀑淙淙而下,映入荆天明眼中的是一座荒废已久,木柱腐朽,屋顶瓦片早已不全的破烂小庙。

「到啦。」阿月说着便往破庙走了进去,随意地跟荆天明介绍,「这就是我家。别客气,你进来坐。」

荆天明张口结舌,瞧了瞧供在神桌上的湘君神像,这才坐在阿月口中非常舒服的稻草堆上,他左顾右盼,虽然破庙中别无长物,但只觉得小孩子一个人住原来也是行得通的,心中大为羡慕,又哪管那倾斜的神桌、寸许厚的灰尘口中连连赞好。阿月见荆天明毫不嫌弃,心中也是大乐。

「褂呱」竟有两只鸭子摆着屁股从荆天明坐的稻草堆中钻了出来。荆天明看着新鲜,伸手去逗弄这羽毛灰白的鸭子,一旁阿月却钻进斑驳倾斜的神桌下藏好包子,又小心翼翼地捧着另一团小布包爬了出来。荆天明好奇的、地弯头过去看,只见阿月郑重其事地打开了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荆天明指着布包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鸭蛋,我在孵鸭蛋。」

「为什么不让母鸭子孵」

「我的鸭蛋,我自己孵。」阿月谨慎地把那一颗黄黄的鸭蛋从领口放进自己怀中,一只手拦在肚子上轻轻捧着。荆天明点点头,说道:「我想小鸭子孵出来一定很可爱。」

「小鸭子很可爱。」阿月抬起头,突地说道,「等到小鸭子孵出来,我就把他爸爸妈妈全给杀掉。」说完以挑战的眼神直视着荆天明,等待荆天明作出反应。这种事阿月其实已不是第一次做了,一年多前这庙虽以衰败,却仍有一老妪三不五时便来这庙中参拜,那老妪见阿月还是个孩子颇为怜惜,每次前来总是给阿月带上点残羹剩饭,没想到一次那老妪前来,目睹阿月在宰鸭子,她问清缘故,眼中顿时露出既憎恶又恐惧的眼神看着阿月,之后那老妪自然是再也没来过了。

哪知荆天明听完,脸上却没事么表情,只是语调平静地说:「是呀,这么一来,小鸭子就也没有了爸爸妈妈,和你一样,你就不会觉得寂寞了。」阿月呆呆的瞪着荆天明,抱着鸭蛋的手忍不住籁籁发抖,眼眶也红了起来。

荆天明解下身上腰带递给阿月看,说道:「我也没有爹,我娘死之前把这个缝在我衣服里头,我也是后来长大了才知道的。你看」

荆天明从腰带夹缝中取出一块折得好好的白布,布上头丽姬以端秀的字体写到:「远山重重,残月破云,今夕何夕天涯飘零。思之者众,得之者寡,此泪何泪终未能停。山水如初,万事不醒,归处何处静待天明。」这诗乃是丽姬自韩申处得知荆轲冒充燕国使者来刺嬴政之后,料想自己与爱子分别之日终将来到,于是将自己一生的命运爱恨、自己对孩子的无限期待都书写在这白布之上,悄悄缝进荆天明衣裳中。而荆天明却是在来到淮阴之后,在在自己身上发现了母亲的这首绝命诗,自是从不离身。

「这上头写的是什么」阿月边看边迷惑的问。

「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这是娘留给我唯一的一样东西。」荆天明捏着布,木然说道。

「真好。」阿月坐回荆天明身边,动也不动地跟他一块儿发呆。

两个孤儿坐在一起,荆天明看了看在两人身边走来走去的鸭子,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突然冲上心中,他突然用力刷地讲布一撕成二,满脸通红地站起对阿月说道:「来这个给你。这样从此以后,我们两个人就都有妈妈了。」

阿月结果一块布,低头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激动地对荆天明说道:「臭你个包子我从来没有带别人来过我家,这是看在五个不四个臭包子的份上才让你瞧瞧,你可千万不准说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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