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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逸尘警惕了两年,各关城戒备着不叫放杜禹回来,谁知他竟如凭空而出般一夜就到了历县。如今他已经回来了,这层纸也就捅破了,再送他回去也没有意义,留在京中却是个麻烦,因为他现在成了个英雄,而平凡的百姓们最喜欢的就是英雄。

“奴婢以为,不如给他个小差事先做着。”玉逸尘亦在考量,语速却不减慢:“应天府就很好,他本就是从那里出去的。”

如今应天府也是他的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着要方便许多。

李旭泽道:“好,由你安排。”

第二天,头一夜不肯回家又叫杜武一通暴揍的杜禹,在一间小客栈中裹挟了一夜又成了应天府一名普通的巡街,因其抗匪有功,府尹特意派他一匹长毛瘦马,叫他整日骑着巡街。

回到昨日的东市上,贞书望了眼如潮水般往御街涌去的人群,默默转身回了装裱铺。两年多前杜禹还是从喊骂的逃犯,意欲□□继母的罪人,如今竟成了英雄大摇大摆回京来了。她苦笑着摇头,心道那家伙可确实是个能骗的,也不知是不是窦明鸾的书信起了作用,才将他从凉州唤回。

只不知这会玉逸尘能不能对付得了他。她不希望玉逸尘败,但也恨他干的那些事,左思右想为难长叹,心道自己不如出京去看一趟贞媛,贞媛自生了孩子,自己还未曾去看过。

她闷闷往回走着,又怕苏姑奶奶还未在家里聒噪,遂仍在外一游荡着,见夜渐黑了便在街边吃了一碗汤圆,继续又游荡着,直到月亮都升起来了,才往装裱铺走去。

她远远瞧见铺子门板上了一半,内里灯还亮着。心内有些怀疑担心,往前几步赶了进去,就见宋岸嵘两眼紧闭趴在地上。贞书心中一沉,忙拍了宋岸嵘脸叫道:“爹!爹你醒醒。”

她将宋岸嵘扶了起来,掀了他眼皮见眼珠子都不会看人了,忙的又大喊道:“赵叔!”

有个学徒自内间跑了出来道:“小掌柜,我师父去刘家庄了。”

贞书呼了两个学徒来将宋岸嵘抬了起来放到二楼上他卧室中,又忙唤了个学徒去请了郎中来诊脉,那郎中诊了半晌也只能说个叫风惊了,并开了几味汤药叫抓了来熬。贞书打发个学徒抓了药来,自己蹲在天井里熬好了忙又端上来吹着给宋岸嵘喂,谁知这边进去那边出来,根本喂不进去。

如今赵和不在,苏氏是个一急就慌就没主意的,满屋子女人半大的孩子,也唯有贞书能拿些事理。她着几个学徒撬了牙关拿手指抵着给宋岸嵘喂了药,替他把身上擦干净了才下得楼来,擎了支高烛在柜台里坐了,问一个叫休儿的学徒,他们在内里可看到了什么。

那休儿挠了半天脑袋才道:“傍晚时来了个大客,与掌柜谈了许久,当时放了许多订金订了字画,然后说至晚来提。掌柜看我们困了便打发我们先上楼进屋睡,他自在外等着。后来我睡着了,听到外头有些动静,因太困了懒得起来,结果……”

贞书擎了那高柱四下看着,石头地面瞧不出脚印来。内间两只杯子里还有残茶,可见是来过人并招待过的。她自来间走了出来,见墙上有几个手印子,反复瞧了应当是宋岸嵘的。再到那扇未上的门板上细瞧了,因木板太过陈旧瞧不出什么来。

她又到内间理了理货又瞧了瞧货单,果然出了将近三千两的字画出去。

她打发那学徒睡了,上楼握了宋岸嵘的手自守着,苏氏熬不住带贞秀几个去睡了。她握了许久睡去,却梦见上元节的夜里,玉逸尘怀中拿出盏莲灯来冲着她笑。她心里止不住发酸酸醒了,结结实实抱着宋岸嵘的手哭了一场。许是父女连心,半夜时宋岸嵘终于醒了,只是真是中了风了,嘴也动不了,手脚也动不了,唯眼睛不停望着贞书,嘴里发着咿咿呀呀的声音。

贞书问道:“爹,你怎么会摔倒的?果真店里来了客人?是那里人,爹可有影响没有?”

宋岸嵘似乎脖子都转不了,只是眼珠子不停转着,嗓子里不停哧哧的出着粗气。贞书扶他半天才扶起来,灌了些水又替他抻了抻僵硬的手臂与麻木的手指,忽而摸站他脑后有一个肿起的大包。他当时俯趴在地上,若真是中风而倒,必然不会再转身,脑后又怎么会有个大包。

贞书心中越发犹疑,熬到天亮便到应天府报了案。应天府不一会儿便派了两人来勘查现场,将贞书所言疑惑一并记在本子上才走了。下午赵和回来,也将四处看过,又各方打问那下午来卖字画的客人究竟是那里人氏,也是弄到天黑才回来。

随多方打听又应天府查了许久,这事仍成了一桩无头公案。宋岸嵘不能言也不能写,每日只能无声的睁言,闭眼,吃着些流汤流水的食物,他本是高大伟案的男子,渐渐也便成了一个骨瘦如柴脱了形的老者。

因他极力不许贞书贴身伺候,贞书便赶着苏氏上跟前去伺候,好替换一下赵和。毕竟装裱铺里还需要赵和来带徒弟作工,才能开得下去。苏氏怒冲冲上楼去了,过了半晌忽而尖叫着跑了下来道:“你爹……你爹……”

贞书惊问道:“爹怎么啦?”

苏氏道:“他蹬腿啦!”

贞书扔了手头的活儿解了围裙往上走着道:“那是好事啊,他慢慢蹬着腿就能动胳膊了,就算不能言语,也能告诉我们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害了他。”

苏氏也跟了上来在这上瞧着,贞书扶了宋岸嵘起身问道:“爹,你想做什么?”

宋岸嵘眼睛只是望着苏氏,苏氏扭了身道:“你瞧我做什么?”

宋岸嵘急的两腿直蹬,贞书忽而醒悟过来问道:“爹您可是想要尿,我替你拿尿壶。”

他嘴里哧哧发声转着眼珠子,腿蹬着不许贞书靠近,贞书只得将尿壶递给苏氏道:“爹怕是不想要我瞧着,您就帮他解了尿吧。”

苏氏背了手道:“我叫你赵叔上来,我可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情。”

贞书怒的将尿壶扔在她怀中道:“他是你丈夫,是你再亲密没有的人,你怎么能托负给外人?”

说话丈夫二字,她忽而又想起玉逸尘来。他算不算自己最亲密的人?就算现在,若他变成了这个样子,她也能毫不犹豫贴身伺候着直到他好起来。

苏氏两手轻拈着个尿壶塞进被子里道:“尿吧。”

贞书气的抓了苏氏手往里伸着道:“你倒是替他放好呀!”

苏氏反手挣开了贞书的手自顾自往里塞着尿壶道:“还以为跟着你们到了京城能有好日子过,谁知竟要将日子过成这样。”

言罢哭了起来,却终是接得一壶尿出来。

终究照顾宋岸嵘的事情还是落给了苏氏,她也在近十年后和宋岸嵘搬到一起住了起来。眼看要入十月时,贞秀忽而一日不见了踪影。贞书也不敢惊动苏氏,怕她一惊一乍再刺激到宋岸嵘,只与赵和两个四处打问,看有无见过贞秀的人影。

好在至夜深她便回来了。贞书等在小楼门外,见一辆马车往这边驶了过来,下来的正是贞秀,迎过去问道:“你去那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贞秀白了贞书一眼道:“你也经常大晚上才回来,我可问过你去了那里没有?”

言罢推门径了屋子,往装裱铺二楼去了。这二楼上有一件屋子宋岸嵘住着,因如今他病了,便将书写大案一并搬到了楼下,二楼只供他们夫妻两住着。

贞秀跑到苏氏跟前跪了,甜嘻嘻的笑道:“娘,我要成亲了。”

苏氏这些日子熬的头晕眼花,听了这话顿时欢喜的来了精神,搂了贞秀问道:“好孩子,你要嫁谁?”

贞秀道:“童奇生。”

贞书惊道:“你不是说他要娶王枢密使家的女儿?”

贞秀笑道:“枢密使是天大的官儿,但童奇生在那家不过是作样子,他平常还是回来跟我住。”

苏氏听着有些不对,忙问道:“他不会是想将你在外头置了小吧?”

贞秀道:“那里的话,我也是正经的夫人,他在那府中不过是略去做个样子,平时仍与我一起过日子。”

苏氏断决否定了道:“那可不行,我将你们从徽县带出来,可没想着叫你们去给人做外室。何况那童奇生还与咱们一个村子,传回去我还那来的脸?”

贞秀道:“蔡家寺早没了,人也没了村子也没了,你就省省吧。”

贞书记起那回去醉人间讨肚兜时童奇生说的那番话,对于童奇生便止不住的发恶,也劝贞秀道:“他不是个好人,你好容易与他断了,叫苏姑奶奶再替你寻一个可方的不好?”

贞秀反问贞秀道:“既他不是个好人,你还与他来往那么久?再你既觉得苏姑奶奶找的好,为何不叫她替你找一个?”

贞书气的跺脚道:“你将来后悔时可别怪我没劝过你。”

贞秀也顶了道:“我必不反悔,只你往后别红眼就行。”

她倒是个犟的,次日一早便收拾了行李,与童奇生两个搬出去了。贞书见童奇生如今也雇得高头大马车来接,又她不愿与他烦缠,上楼叫了苏氏道:“娘,你不去管一管?”

苏氏在外淘澄着帕子,怕贞书吵醒了宋岸嵘,小声道:“我管什么?我管得了你还是管得了她?我一个都管不了,由你们去吧。”

贞书再下了楼,见童奇生还在门上站着,才要往回走,就听童硒鼓生笑问道:“你不是要嫁给玉逸尘么?怎么如今还在家里住着?”

贞书忍不住回道:“关你什么事?”

童奇生低了声音凑过来道:“如今我在刑部谋了个郎中的差事,上任头一件,就是好好查一查玉逸尘这个阉货。”

贞书听他还未上任就嚣张成这样,也不理他,狠狠将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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