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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也就是这一刻,房门被撞了开,一时涌进了十几个黑靴黄衫的带刀侍卫。

他们步履焦急,行色匆匆,谁都知道姜公公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他们扫视了一眼当下空无一人的房间,见窗牖打开,心下明了,那带头侍卫的大手一挥,果断道:“追!”

也不从门走了,各个翻窗而出,身手矫健,眼瞅着最后一个快要飞身出去了,东方宪好死不死的在这个时候打了个喷嚏。

声音不重,因为姜檀心在他吸气张嘴之时及时察觉,她立刻紧捂着他的嘴,将喷嚏扼杀在他嘴里,虽然把他堵都够呛,但饶是这样细小的声音,也未躲过那至末侍卫的灵敏耳朵。

他果断的停下了脚步,狐疑望了床下一眼,一步一缓地试探着向雕床走来……

姜檀心紧张地攥住手心,她搜肠刮肚,心思飞转,想赶着最后一刻想出一个金蝉脱壳的主意来,正在火烧眉毛之际,窗外突得一声尖声惊叫,那双越来越近的靴子瞬间停在了当下!

他后脚一撤,重新飞身出窗,向外面寻去。

小等了片刻,直至所有脚步声出了十丈以外,姜檀心方松下一口气,紧张的肘臂酸疼难支,她索性趴在了地上。

侧首扬起头,在一片漆黑里瞄见东方宪那挪揄甚重的眼眸,她大叹一声,咬牙道:

“你自己不管不顾,何苦把小五也带进来!方才门口接应的是谁,你别当我听不出来”

“冤枉,小五素来粘你,一听说你让狗皇帝囚了,说什么也要来救你,我本还想考虑一下擅闯皇宫的成本和风险,却没想到叫那小子一搅合,只得硬着头皮上”

“当真胡闹,趁着皇宫还没有大肆搜捕,你带着小五赶紧走!”

“我……我不走”

一颗小小脑袋探进床板之下,小五小胳膊小腿的吭哧吭哧爬了进来,抱着姜檀心就是一顿嚎:“师姐……小五好想你,你这么多天都不回来看我,师傅也成天念叨你,都瘦一圈了,多难得呀”

跟着东方宪冲进皇宫救人,他险些被皇宫的琉璃玉瓦晃花了眼,皇宫是富丽堂皇,玉栏金砖,可侍卫们都好凶,好难缠,绷着一张脸没有一丝笑容,这里规矩多坏人也多,所以他一点也不喜欢,只想快点将师姐救出去!

乍一闻小五提及冯钏,姜檀心不由眼眸一黯,酸涩滋味涌上心头。

这几日她一直逃避着,欺骗着,却明白总有一天要去面对,比起当日的愤怒上头,今时今日她已能冷静对待,父母的恩仇子女报偿乃是天经地义,但子女也有自己的恩德感情,他们不是报仇的工具,更不吃赤心麻木,冷血无情的杀手,奸贼伏诛固然绝不手软,但与其有恩之人又待如何?

那日东方宪的话犹在耳畔,他说:“事在人为,别小看人与人之间的情义,谁对她好,谁对她真心至诚,相信她会分辨清明的”

师傅的欲言又止,师傅的坚决阻拦,师傅的患得患失,往事记忆渐渐浮现,姜檀心忍泪鼻酸,她知道自己必须回一趟广金园,求他一个解释,且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她要问问自己的心:她所争锋相对的,是否真的罪无可恕?她所感恩戴德的,是否又真的值得赴汤蹈火?

“小狐狸,别想有的没的了,快跟师哥回去,这金丝鸟笼子有什么可待的?走走,马上走,接应的人还在外头,算好了时辰给银子的,你别磨蹭”

一边说一边从床板下爬出去,东方宪一身骚包贵气紫,衣袍簇新精细,这样爬着,也难为他肯舍得这身衣裳。

一道挪了出来,顺手将小五拉出,蹲下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姜檀心浅声道:“我没事,皇上不过只是想挫挫我的锐气,并非真心想要软禁我,不用几天我便可以出来了,此刻跟着你们回去,我之前的心血可就都白费了”

“呵,蠢丫头,你可知近来京中最大的消息是什么?”

东方宪指骨一敲,打在了她的脑门上,似是怒其不争,又似嫌她痴笨。

姜檀心吃痛哼了一声,用手捂着头,辩解道:“我成天在这个房间,如何知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师姐,全京城,哦不,是全国的人都知道你要和戚无邪成亲啦,哦也不对,是对食,虽然……虽然小五不知道对食是什么意思,可是小五知道成亲的意思,你要做那个大奸人的新娘,小五不肯!”

杏眸圆睁,姜檀心傻在了原地,这……这是唱得哪出戏?将视线挪到东方宪脸上,她急需渴望一个答案。

感受她的目光,东方宪两手一摊,耸肩奸诈笑道:

“哎,我本打算寻你问个因由,再卖个街摊的那个沈秀才,让他写一本纪实些的,你且不知道他前一本书是有多火,那本‘我与督公不得不说的故事’据说落款还是你的名字”

姜檀心气得急,俏丽小脸硬是憋成了猪肝色,她恨恨咬牙,一把揪上了死狐狸咯吱窝下的肉,就这么一捏一转一放,惹得他想叫不敢叫,一手捂着自个儿嘴门,一手揉着火辣辣疼的腋下,两眼发昏风流尽失。

倒抽着冷气,嘴里尽是“嘶嘶”之声,退了一步道:

“好毒的丫头!你且自己想想一路春狩惹了什么祸端?这是皇帝默认的一桩荒唐事,你局中人尚且不知,我们哪里清楚?鲜卑皇帝虽然暴虐,行事无度,可也不是昏君蠢蛋!男男对食的天下笑柄,你若不是逼急了他,如何做得?”

“哪里是我逼得!我好赖清白女子,怎会不知廉耻要嫁与……嫁给一个死太监!只是那日有人处心积虑拆穿我女子的身份,紧接着太子便发癫起来,硬是求皇帝赏了我与他做妾,幸是有九王爷替我解围,可怜他人微言轻,只有把自己也脱下水来平衡局势,让皇帝两难”

她顿了顿,一跺脚,贝齿咬上了唇:

“我本以为最不济,也是让太子逞心如意,大可看看他打得什么如意算盘,水来土掩罢了,可,可这是哪里跑出来的一个戚无邪呀!”

摸了摸光洁的下巴,鼻梁高挺,眼眸眯成了一条线,狐狸奸声一笑道:“有点意思……”

“快说!”姜檀心和小五齐声喊道。

“别急,你想,戚无邪何许人也,无根之人总是心术不正,感情缺失的,有人爱财,有人贪权,比一般的人更执着更疯狂,这个你瞧师傅就明白了,我想这戚无邪生有绝代姿容,虽不及我,自然也看得过去的”

掸了掸袍上莫须有的灰尘,东方宪继续道:

“长得俊了,是有烦恼的,东厂素有佳人痴心,甘愿做花肥之人不胜枚举,戚无邪虽享受但也自卑,所以娶了你这么个不男不女的姜公公,一来叫别人乘早断了念头,二来也全了他变态极致,行事乖张的独有美名,三来嘛……或许他喜欢你呢?”

姜檀心早已没有再听东方宪的废话了,她在房间四处翻看,看有什么类似板砖、刀斧之类的物什……

小五素来贴心,这次也不差,他从怀里摸出一袋碎银子递给她,奶声奶气道:“师姐,二师哥以前就说了,如果有人想打他的话,请用银子砸。”

东方宪笑意泠然,桃花美眸风流俊秀,唇角高扬,他伸手揉了揉姜檀心的发顶,叹笑说:“谢银就不必了,好歹师兄妹一场,不管怎么样,师哥绝不会让你落入魔掌的,交给我吧!”

姜檀心张开欲说,不料东方宪的微凉的手指按上了她耳后的一个穴道,酥麻之感瞬间蹿及四肢百骸,人影四重,腿下一软,她便只觉全无倒在了地上。

东方宪解开金丝滚边的嵌玉腰带,臂肘一伸,脱下了外身的贵紫长袍,他单膝点地,蹲下身,伸手去解姜檀心的衣衫。

手一勾,腰带松下,外袍如剥落莲藕,褪出里头的素白亵衣……

不再是小时候的豆芽菜,小师妹也有发成白面馒头的一天,东方宪有些不自然的挪开眼,暗叹一声重新站了起来,他清了清嗓子,背手在后,随即扭了个身道:“小五,你来!”

眨巴眨巴眼,小五“哦”了一声,迅速上下其手,帮姜檀心换上了东方宪的衣袍。

两人衣物对调后,东方宪来当窗前,仿着鹧鸪叫鸣吹了一个口哨,不消片刻,两名身着贵气袍衫的人从窗户口探出了脑袋,宽脸得首先抱怨,他压低了声说:

“哎哟我的爷,你可算是好了,咱们虽说了是御贡米商,但也不能滞留皇宫内院啊,快些走吧,库房那头的小门快到时间落锁啦!”

手一摊,东方宪正眼不瞧一下:“麻袋呢?”

“这呢!”

接过米商抛来的东西,他分出一只小一些的递给小五:“乖,自己钻进去,他们会送你们回广金园,一回去就看紧你师姐,要是跑咯拿你是问!”

“明白!”小五痛快应下,先帮着把姜檀心装袋,随后自己麻利的也钻了进去。

“来来,一人扛一个运走吧,安全送到广金园少不了你们的银子,快去!”

两个米商面面相觑,认命一叹气,谁让自个儿是商人,骨子里就有着‘有钱不赚猪头三的’金科信条,当时说得好听,一百两银子从宫里运两麻袋东西出来,不贵,都是砧板上的肉,没想料到居然是两个大活人!还真他娘的是肉,有这么坑人的么?

哎,好在只是一个小太监,若是要偷个皇妃贵人,他们这半辈子也算是活到头儿了!

走得是内务府粮库的偏门,只一道小巷道,过了一个破落跨院就出了皇宫内城。

米商一个宽脸瘦子,一个圆脸胖子,两人推着一辆三轮小板车,将两个装人的麻袋藏在粮堆之间,他们神色谨慎,脚步奇怪,一刻不停的往门禁处赶。

到了关口,他们出示了御用米商的行文凭证,检车的守卫打了个哈欠,不加甄别后也就放行了。

暗自松了一口气,满手心都是冷汗,顺利将人运出了内城,后衣襟都湿透了一层。

大手一捋,将脸上的汗水甩掉,宽脸瘦子讪讪道:“真是要人命,亏得胆子肥,这种生意下辈子都不能再做了,快把人送去……送去哪儿?”

“广金园!你这脑子能不能记点事儿,别成天只有银子银子的”圆脸胖子沉默的很,一路都没开几次腔。

“嘿,你还别事后诸葛亮,平日里要不是我脑子活络,咱们现在还在粮仓里逗老鼠呢!你想这大街上,多少富贵王孙,大官老爷的满车卖着家什古董?我看他们就差卖老婆孩子来凑亏空的银子了!”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要不是今年夏粮不进京了,户部的亏空能把天搂漏么?说到底,老百姓有粮才认君,你叫我饿肚子,天下可就不稳咯,这个乱轴子当口,就是咱们米商来过一把爷爷的瘾!”

宽脸瘦子沾沾自喜,亏得势头瞄得转,在得知夏粮进京的脚程银子没有批下来,他就从通州老家运了几万石粮食进了京,自愿献给皇宫内府充作官粮,内务老爷一高兴,就陈奏了内阁。

内阁听了也满意之甚,说要表扬这种风气,于是乎,便把内府后三年的御用米进贡的三成股分给了他。这可是坟头冒烟儿的机会啊,舍家舍财的熬过今年,后两年可是一把独抓,大批大批吃银的日子了!

顶着御用米商的响亮名头,好赖也是风光了一把。

正当宽脸瘦子沉浸于发财梦,口水横流之时,三个如鬼魅一般的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麒麟补子瘦袖袍,漆黑皂靴,金缕腰,另有一把绣春刀配与腰际,他们各个身形长立,英武不凡。

瘦子吓得呆愣如鸡,眸色涣散,他认得这些人,也知道,当东厂的暗卫出现在你面前时,实在无异于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的地狱缉拿。

“官、官、爷、我……”

“唰”一声,一柄钢刀破鞘而出,牢牢钉在了板车边沿,瘦子如同猴子吃辣椒,直了暴突眼,怂包软蛋一屈膝,直接跪倒在地,两眼一白昏了过去。

三轮板车卸了一方力,向侧一倾,上头的米袋一股脑儿全滚了下来,为首的人淡漠问了一声圆脸胖子:“你们是米商?”

“……是”咽下口水,心如擂鼓。

“御用米商?”

“……刚、刚是”

“跟我们走一趟,这些米粮一并带走”

“我们没犯什么事啊……官爷!……官爷!”

不由分说,连同着麻袋里的姜檀心,一起被丢进了东厂炼狱。

咚一声,麻袋里的姜檀心闷哼一声,揉着摔得生疼的背脊,连骂娘的心都有了。

方才从板车上滚下来的时候她便已经醒了,还来不及问候完东方宪的祖宗八代,她就被人一路杠进了一个她甚是熟悉的地方。

三长三短、三急三缓的敲门暗号之后,迎面而来的,是东厂炼狱独有的血腥气味和肌理血肉腐烂的臭味,她又被人装麻袋送进了这里,一样的手法一样的路线,当真欲哭无泪。

所以,当有人解开了她麻袋的系绳时,她立即挣脱开来,不管不顾的径自钻了出来,即便是嗅着外头腐蚀的气息,也比忍受麻袋里逼仄的压抑来得好受些。

喘平稳了气息,她顺带手把小五也从麻袋里捞了出来,可能兴许是方才磕碰厉害了些,小五暂时还没有醒过来,她将人躺放在干燥一些的干草垛子上,由着他先睡,自行站直了身。

环视四周,一间四四方方的砖瓦囚牢,青灰一片,地上打扫得甚为干净,并没有印象中炼狱该有的血迹干涸和凝固的乌黑。

与她一起被刑囚的还有六七个身着锦袍,体态富盈的男人,似是京中的贵族富商,方才解开麻袋的人也是他们中的一个。

那人长相粗俗,酒糟鼻子金鱼眼,脑瓜像个大鸭梨,虽衣冠锦簇,但仍盖不住他身上的一股土渣子的味道,土商咽了咽口水,见姜檀心贵紫华服,长相俊俏,以为是哪家粮商的小公子,便客气寻问道:

“小公子门第何家,家父可是粮商?以前从未见过,怎么也被抓来了这里?”

“你又是何人?”佯装警惕地离他远了一些,姜檀心哑着嗓子,先行问道。

“小公子莫慌,我们都是一样的,都是京城的米商,我是粮行米市的会长,我姓黄,这位是皇商李老板,这位是东城米庄陈东家,这位是……”

姜檀心捧了手,朝着一圈人作了半截子揖,算是幸会见过,她肚内疑惑千千结,蹙着眉头不解问道:“东厂怎么寻米商的麻烦了?”

黄会长面露难色,似有不齿之事,为难道:

“我等先前也着实想不通,在小公子进来之前,我等已被关押了三天了,虽饭食不断,也未有刑讯,但就是不放我们出去,我们几个互通身份,都是米商会的粮商,大多又是刚从户部捐纳了官职的,所以我们想着怕是‘以粮捐纳’的事情漏出了篓子,奇怪的是,那朝廷的官老爷们尚且不知道,东厂的探子却已经下手啦!”

以粮捐纳?姜檀心吃了一惊。

------题外话------

挥着小手绢:二师兄~你要替我嫁给戚无邪么~

狐狸点头:是,我看中那朵菊花很久了,谁都不要拦我!啊啊!~(面色突变,尴尬的摸向后臀)

(吹了吹火铳口冒出的烟,戚无邪暗笑一声)送你一个动词,它叫“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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