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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枝等的就是这一刻。
这只大妖被困在用所历练的蜃楼秘境中,被下了足够的禁制,灵力再怎么积攒,一旦分散使用就会力有不逮。
此刻它既擒着萧约,又捉了那些弟子,正是灵力消耗最大的时候。
阮枝猛地将内丹从它的本体中扯了出来!
大妖没想到她会如此决绝干脆,得意洋洋着毫无防备,灵体剧震,前一刻还抓在手中的萧约猛然挣脱出去,一掌打在它的胸口。
断水剑不知何时绕到了背后,同萧约这掌一起封前后路,实在可恶。
这妖只能选择从地底遁走,然而刚潜入冰原下,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的灵力早已等候多时,它心有所感地抬首,正看见阮枝持剑朝下,灵力积蓄如山海,一剑万钧:
“雷动风行!”
直到这只妖的灵体被打散,它都没能想到,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商量好前后夹击的。
阮枝其实并没想到萧约能懂她的意思。
她本是打算一口吞了这颗内丹和大妖硬刚,不曾想萧约竟也抓住了这点机会,正好给她创造了合适的空隙。
两人联手,效果意外的好。
大妖灵体消散,整座受它控制的楼阁原地消失,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感受了一把失控感,皆猝不及防地坠落在了平地上,或摔或倒。
阮枝那一招“雷动风行”使出来差不多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后来又强撑着拦住大妖的去路、和它对招,身上也带了伤,这会儿灵力已是过度透支,相思剑都脱了手。
剑比她更先砸在地上,阮枝跟着掉下来,眼看着可能要被剑锋划伤。
一片混乱中,尚有余力的郁子墨飞身上前,两手将她接住,道了声“冒犯了”,而后足尖轻点,将相思剑挑入掌心握住,才问道:“阮姑娘,你还好么?”
“我……还好。”
阮枝强撑起精神答了。
她以为自己现在的状态是那种大后仍旧镇定无匹的高深莫测,实际上她连说话的气息都微弱发颤,就差当场晕过去了。
萧约便在此时收回了视线。
他和阮枝先后落下来,两人的所处都比其他人更高,他立即就要去接阮枝,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身上的几处伤口在打斗中程度加深,自己险些都站不住。见到郁子墨抱住了阮枝,他确实松了一口气,然而心中烦闷更甚。
方才会被那只妖物擒住,外人不知,他却心知肚明,是因为他的境界有所动摇,以至于灵力在体内流转时微弱地迟滞了,影响了他的所有行动。
与一般入宗门修的修士不同,他自小以萧家秘法“天机诀”为根基,此法洗髓炼体、稳固经脉,修者的进益远超常人;自身又有足够的天资,十数年时间便能将“天机诀”运用纯熟,从未出过任何差错。
但“天机诀”断绝情爱,最忌心绪浮动、感情失控。
……什么时候,阮枝竟能将他影响至此了?
分明一开始他就在拒绝她,从不去看她的模样,绝不想她表露的情谊;到底是这段时间阮枝的异样牵动了他的注意,令他也前所未有的反常,到了危急关头才觉出原来已受影响至深。
真如她所说,他们彼此互相离得远一些,对双方都好。
萧约暗自下定了决心,缓了片刻,这才面色如常地站了起来,一派波澜不惊地给自己喂了几颗疗伤的丹药。
再抬眼,正看见阮枝哆哆嗦嗦地走过来,颤得堪比秋风中的落叶,更胜风烛残年的老人。
萧约:“……”
阮枝拒绝了郁子墨的搀扶,自强自立地走到了萧约面前。
虽然行动缓慢了些,但她以为自己的形象还是颇为高大威猛,成功吸引住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谢岍不忍直视,就要过来扶一扶阮枝。
孔馨月拦住他了,呼吸不稳地低声道:
“你现在过去,到底是谁扶谁且不说,阮师妹这样坚持努力,我们怎么好去打扰她?”
谢岍恍然大悟:“是啊。我不能去打扰阮师姐,该让她做完自己想做的事。”
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猛地偏过脑袋,眼神惊恐地看着孔馨月:“……你眼睛怎么红了?!”
孔馨月吸吸鼻子。
她自然是被阮枝感动的,旁人不知道,她难道还不知道阮枝到底背负了多少么?刚才的那出戏,阮枝看似冷酷无情,实则智勇双全、谋定而后动,既让她这个做朋友的欣慰,又深刻体会到了阮枝平素对着萧约的矛盾而忍耐的心态。
帕金森患者阮枝终于走到了萧约的面前。
两人相对而立,短暂沉默。
萧约先开口,问:“你有什么话想说?”
说话时,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断水剑的剑柄,突然生出了点难言的回避心理,生怕此刻阮枝说出什么软话来,他预感自己可能再也不能断然回绝了。
“你——”
阮枝喘了口气,要把这一局的收尾完美收官。
她平心静气、又足够强横地道,“要不是你疏忽大意被那只妖抓住了,我们何至于这么狼狈?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这话没多少道理,还反显得她咄咄逼人。
她等着萧约来反驳打脸。
萧约闻言,不知为何仿佛松了一口气,颔首沉声道:“你说的对,是我连累了你。”
阮枝准备好的一大堆话陡然卡在嘴边:“……啊?”
我说的对?
萧约并未同她对上视线,眼神落在别处,脸上多了些许郁色:“若非我被擒,你不至于那样进退两难。所幸你机变敏锐,否则我们都是凶多吉少。”
说着,他还忍着伤处,对阮枝行了个标准的大礼:“师妹的救命之恩,某当长谢,不敢轻忘。”
阮枝:“倒、倒也不必如此客气。”
礼毕。
萧约垂手伫立,不发一语。
阮枝觉得这气氛哪里不对,心里莫名感觉的,连忙拿出了大妖内丹,颇为敬业地接着道:“那这枚内丹就该归我,毕竟我才是真正救了大家的人。”
萧约没有犹豫地再次颔首:“这是自然。“
阮枝:“…………”
她都被萧约这出其不意的套路打懵了,词穷半晌,捏着内丹往前送了送,劝道:“你要么,还是跟我稍微理论一下、争夺一下?”
“不。”
萧约坚决拒绝,口吻决绝,“我不配,这是你应得的。”
阮枝目瞪口呆,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她这一局明明做得很好啊!
萧约凭什么不反驳她!
倒不是阮枝上赶着想被人找麻烦,主要是“女配找男主茬”到“女配被男主打脸”,是一整套的剧情。男主之所以是男主,不能只让他憋屈而没有打脸桥段。
旁观的弟子中,有人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萧道友并非是没有出力,被妖物擒住也不是他的本意,阮道友这般说实在是有些偏颇。”
阮枝眼睛一亮,整个人都精神了:这位兄弟,说得好!继续说啊!
那人不负厚望,当真继续道:
“何况,萧道友身上的伤还更严重,打斗时数次行险招,反观阮道友——”
“——反观我师妹如何?”
孔馨月忍无可忍地站出来,直接截断了这人的话,目光冷冷地盯着他,“难不成就因为我师妹看上去似乎完好些,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就可以在此处无理狂吠了?还真是没良心的废物东西,前脚毫不出力地等着我师妹来救,后脚就敢横加指责了?”
那人被她说得满脸通红,见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兀自嘴硬道:“我并不是不认阮道友的功劳,只是萧道友被她说得那般一无是处,分明萧道友也尽力而为了!”
“萧约都说这是我师妹应得的,你是聋了瞎了还是被猪油糊了心窍?”
孔馨月讽刺地笑了笑,故作恍然地道,“莫不是你眼红着大妖内丹,有意来挑我师妹的刺儿,想着伺机抢夺?”
她几步走到阮枝身边,握着阮枝的手举起那内丹,盛气凌人地道:
“看见这枚大妖内丹了吗?牛逼吧?你没有,嘻嘻。”
那人:“……”
围观群众:“……”
阮枝略显僵硬地侧首看着孔馨月,颤巍巍地对她比了个大拇指:“牛、啊。”
完了。
这把局彻底废了。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谁能想到当初用来怼人的话,最终会成为掐灭自己谋算的工具。
“不用夸我,我懂。”
孔馨月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别为那种狗东西生气了,你看你,都气得浑身发抖了。”
“……”
阮枝确实连呼吸都在发抖了。
她在为自己辛辛苦苦做了无用功而心痛。
说话的那人是仙羽派的弟子,有了这桩插曲,冉玉晴主动前来赔罪,表明绝不会抢夺这枚内丹,并在接下来的路程中表现得对阮枝和萧约二人更为照顾——仙羽派向来礼节周全、进退有度,如今派中弟子说出那般不合适的话,她作为暂时的领队师姐,不能令人看轻了仙羽派。
于是,阮枝直到出秘境,都再没找到机会发挥,还真切地感受了一把仙羽派的热情好客,场面话说得嗓子都要冒烟了。
灵力透支不算小事。
出了秘境,阮枝回到飞舟上就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快到寻华宗的地界了。
屋子的半壶水被她喝完了,阮枝还是觉得喉咙里很干,她出门去找水喝,走到茶房附近,正听到两人在说话。
一人是孔馨月,另一人是往日同孔馨月玩的不错的女弟子。
女弟子正絮叨叨地述说着:“阮枝确实改变了不少,可是今日她在那座楼阁中说的那些话……说什么灭口、对萧师弟深恶痛绝,听上去竟像是真的一般,我到现在还隐隐有些惧怕……我觉得,她说想杀了萧师兄,或许不是假的。”
孔馨月沉默地听着,突然砸了手中的茶壶,清脆的一声响,热茶在木板上烫出丝丝缕缕的酸牙声响:“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根本不知道阮师妹默默背负了多少!”
阮枝:“?”
我到底背负了多少?
怎么好像我自己都不知道。
女弟子好像被孔馨月吓到了,愣着神没接话。
孔馨月愤愤然地大声道:“她当时不说想杀萧约,你以为萧约还能活到现在吗?!就算是真的要杀,杀就杀嘛!萧约那个眼瞎心盲的人,根本就看不到阮师妹的好,拉倒!”
女弟子:“……你不是喜欢萧师弟的吗?”
对啊。
阮枝也想问:你不是喜欢萧约的吗?
后面静了好一会儿,接下来的窃窃私语阮枝就听不见了,又自觉她要是在此时被发现,场面会分外尴尬,默默地转身去了另一头的茶房。
那处茶房要绕远,但也好过现在了。
阮枝好不容易走到远点的那间茶房,还没走进,就听到里面传来谈话的声音,并且精准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
“……”
一觉醒来,我热度这么高了吗?
里面说话的大约有五六人。
温衍、萧约竟都在列。
不同以往,温衍的声音难得失了温和的平易近人,显得严肃不少:“我听说,你们对阮枝拿了大妖内丹一事多有微词,今日请你们来、还请来萧师弟,是为将此事分辨个明白。”
他顿了顿,问:“萧师弟,你要先说么?”
萧约大概是点头了,他的声音紧随其后地响起,有着明显的迟疑,言辞间颇为生疏僵硬,想来极少做这样的事,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事情并非你们想的那般,我不是为了任何理由而有意让给阮枝那枚内丹,当时……我确实本可以躲开那只大妖的钳制,却因灵力运转有异,连累了阮枝。”
“至于她说的那些话,我以为你们都该听得出来那是权宜之计,若没有她的随机应变,我们大概都是凶多吉少。”
“你们因为她修不精而质疑她是否有资格得到这枚内丹,且不说她那一招雷动风行所带出的万钧之力,在座的人中能有几个使得出来,她又以何等孤注一掷的决心胆敢透支灵力——”
萧约越说越顺畅,话至半途,语调陡然冷了几分:“光论夺得内丹的资格,我与阮枝才是真正通了关、出了力的人,而我尚且不能同她争,其他人自然更没有资格妄加评论。”
这话说得太不留情面,温衍却也没有出来打圆场。
屋内沉默稍许。
萧约再度开口,声调舒缓许多,用一种相对柔和的商量语气道:“阮枝年纪小,有时不过是口是心非,还望几位师兄多体谅些,不要真将她想岔了。”
零散地响起了些附和声,你一言我一语的,皆是说着“我们都懂”“我们不该那么说,以后也绝不多说”之类的话,一种奇怪的默契逐渐弥漫,让整个场面都其乐融融了起来。
阮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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