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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行到医馆后,温御修便将写满乱七八糟药材的纸摆到了大夫的面前,一脸迷茫地问他这都是些什么药。

这大夫是个看起来特别老实的人,憨厚地笑了笑,便耐心地给温御修一一解答。容惜辞则是打着呵欠,趴在柜台上,一副不放在心底的模样,但其实他双耳一动,将大夫的话都一一听之入耳。

温御修一边问,一边耐心地记下,脸上洋溢着求学的精光,让大夫瞧着,都不免生出几分成就感,这讲解得更是认真,恨不得将自己脑袋都掏空,把自己所知的东西都塞到温御修的脑子里。

大夫还讲了许多纸张所写外的药材药性,并拿出了几样药材给他们瞧。

闻到药香,容惜辞终于从打盹中抬起头来,眨巴着眼睛看着那些稀奇古怪的药材,趁着大夫给温御修讲解得天花乱坠时,偷偷取过药材凑到鼻尖闻上几闻。

将容惜辞的小动作放在眼底,温御修笑着将大夫的视线引开来,好方便容惜辞看那些药材。

“咦?”将那张写满药材的纸端在手心瞧了瞧,大夫看出了一些端倪,“怎地,好似这些药材都带着个言字旁,莫非你们在寻什么药材?”

眼底划过一丝光芒,温御修摆出自然的脸色道:“是极,我们的爹亲先前给过我们一张药方,要我们买药,结果半路上这药方给弄丢了,我们便只得依着记忆将这药材给写出来来寻药。可这最后一记药,只记得是言字旁的,但具体是何药,却是记不清了。大夫,您若不嫌麻烦,烦请您告知我们,尚会有何药是言字旁的。”

大夫转身从药屉里拿出了几种药材,放入白布上一一排开:“言字旁的药,据我所知,不下十种,凑巧,我这儿有七种,分别是……”大夫一边拿起药材,一边给他们俩讲解这药材的名字与药性,两人听得是全神贯注,丝毫不敢错漏一点消息。

放下最后一记药材,大夫扳着手指数道:“尚有几种我这儿没有的药材,分别是‘語休草’、‘話膽’、‘計言’、謫星子’,以及一味较為稀有的‘諸……’”

“嘿嘿,常大夫!你这没心肝的人,又在忽悠小娃子咧!啊呸,老子第一个瞧不起你!”一记略带些迷糊的醉言从门口传来,硬生生打断了大夫的话。

侧目一瞧,只见一个白发苍苍,仪容糟蹋的老头子,一步三晃从不远处踱过来,这人还未到,音却先到了,温御修两人相觑了一眼,敛下了眼色。

这老头虽似因醉酒的缘故,走路晃来晃去,但两人瞧得出来,这老头步伐有力,落地无声,俨然便是武功不低之人。却没想,竟会在这小镇遇上了这么个高人。

收回审视的表情,对上了常大夫略有些变色的脸,温御修问道:“这是何人?”

“呸!能是何人,不过是个讨酒喝的叫花子,整日里便到处说人闲话。”脸上憨厚的神情霎时收敛,好似掀了一层虚伪的皮,这常大夫登时换上了一副嫌恶的难看嘴脸。

“嘿,你这没心肝的!”砰地一下,这老头带着浓厚的酒气就给软倒在了门口,挣扎了一下站起,又给噗地一下软在了柜台前,迷糊着双眼,哆嗦着指道,“常大夫,身为大夫,有病不治,你们给我评评理,”脏兮兮的手一扯温御修那白净的衣衫,他喝了一声,“你说他可是没心肝的!”

微微蹙起眉头,任谁整洁的衣裳被人印上了一个黑爪子,这脸色都不好看。但温御修没有常大夫那般失礼,仅是不着痕迹地撇开了老头的手,淡淡地道:“是是非非,我们作为过来人也不清……”

一手毫无征兆地扯住了温御修的衣领,让他防不慎防就被人噼里啪啦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嘿,你怎不清楚,我告知你,这没心肝的没钱不肯救人,我老头子大半个脖子都快埋进黄土地里了,他愣是不救,你说,这是不是没心肝的。”

扯着嘴角,抹了抹脸上的水渍,温御修仍故作镇定地道:“前辈若将吃酒的钱拿出半点,兴许常大夫会很乐意给您救治的。怎么说,这大夫也是要吃饭做生意的不是。”

听得温御修的话,常大夫嘴角都翘了起来,得意洋洋地看着老头:“瞧着了罢,我也是要吃饭的,你整日里去吃酒不花钱探病,死了也甭怪我不救你!”

“啊呸!”

一口痰竟从老头的嘴里喷了出去,好在常大夫躲得及,不若便遭了殃。拂袖一挥这些个晦气,常大夫也跟着呸了几声:“滚滚滚!没钱甭想我治你!”他走出了柜台,一手捏着鼻子,另一手两指嫌恶地捏着老头的衣裳,就把老头往门外拽。

老头也是个牛脾气,把身子一趴,就四肢都缠到了柜台上,愣是不下来,嘴巴一放,登时就连哭带嚎地哭诉常大夫没心肝,引得几个看似外来人的围观,但很快又被常大夫给赶走了。

温御修同容惜辞对望了一眼,赶紧收拾好了东西,将那些排在柜台上尚未被老头压扁的药材卷起,丢了一锭碎银给常大夫,捋下一句“不用找了”,便要离开。

哪知容惜辞这脚步刚跨出门,这老头竟然不知发了什么疯,转身这么一扑,就抱住了容惜辞的大腿哭嚎道:“你们不准走!我老头子要死了,你们竟也见死不救,好生无德,想我老头子一生光明磊落,杀敌无数,却被人暗害身败名裂,只能借酒消愁,如今身患绝症竟无人救我,你们……”

未待得他啰嗦完,容惜辞俯下了身子,捏着两根手指,把老头子的手慢慢撬开,脸上却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想我救你啊,”顿了顿,看到那老头目中的精光,容惜辞却是霎时变脸,喝道,“吃鸟去罢!本公子管你是何人,连自个儿的命都不爱惜,跑去喝啥劳什子的酒,谈什么救你,死了也是你自作孽!”

愤怒地一甩手,容惜辞拉着温御修震袖离开,徒留被他话震住的老头在灼灼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回房之后,容惜辞愤怒地甩掉了温御修,一踢凳子,两脚一跨,就大敞着腿坐下,嘴里还在鼓着气泡泡。

戳了戳那鼓起的腮帮子,在容惜辞恼怒地挥手时,将手缩了回来,温御修笑得是一脸无奈。从他身后拥住了容惜辞,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没有说什么话,只是用自己的动作去降下容惜辞心头的怒气。

容惜辞因为自身遭遇的缘故,甚是惜命,也甚是瞧不起那些不把自己的命当做一回事的人,是以今日遇到那明知自己快死了,还一个劲地借酒消愁的人,容惜辞岂会不气。

待得这鼓起的腮帮子恢复常态,温御修才蹭到了容惜辞的脸颊边,摩挲了一下,问道:“你知晓那老头患的啥症么。”

“绝而不死的症。”抓起桌上的茶盏,就着凉水就猛灌了几口,平舒内心的愤懑,容惜辞才道了出口。

温御修微微讶异:“尚有何症,能绝而不死。”

叮地一声放下茶盏,容惜辞敲了敲自己的背示意温御修给自己按摩后才道:“他下盘虽扎实,但脚步有些虚浮,出口的声音虽带着酒气的含糊,但我听得出,声线有些颤抖,应是受了极重的内伤。且他面现黑气,体内应有慢性毒。这些病症加起来,若不好好医治,不出一年,必死无疑。而他若是长年累月喝酒,不出几个月,暴毙。瞧他方才那般张狂的性子,想来原先也是个江湖上有名有地位的人物,但至于是何人……”

他看向了温御修,却收到了一个无奈的摇头:“我不知晓,他面容糟蹋,连脸都瞧不清,更别说认出他了。但我所知的江湖中有地位之人,年纪过了半百的不出五个,但于这五人的性子,我却是不大清楚,若能瞧清样貌,加之猜测,我应是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抿了抿唇,容惜辞把手一挥:“罢了,他如何也不干我事,自个儿不惜命,我能有什么法子。”

“嗤,惜辞,你可是想救他。”

身子一顿,容惜辞的眉目黯了下来:“想,我如何不想。我前生害死了多少人,杀了多少人,医术被我用至了歪道,何曾用过正途,如今自然想着能救人。可是……”他摇了摇头,“我不会在一个不惜命之人身上浪费时间。”

温御修的手抚过容惜辞那紧皱的眉头:“甭想那么多了,先瞧瞧今日的收获罢。”

“好。”点了点头,容惜辞便将注意力放在了新买回来的药材上,取过纸笔,将方才记在心底的药性一一写下。

容惜辞在干活,温御修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亲了亲他,出门外去给他准备些吃的东西,不忍打扰他。

出了客栈,温御修左右看顾一眼,想着便去瞧瞧这儿可有什么特色的糕点。容惜辞向来喜欢吃甜食,买点甜的东西逗他开心也好。

哪知这脚才刚踏出不过十数步,便见一巷子里窜出了一个人,伸手就要拉他。习武之人的警觉一生,温御修便出手了,一拨,一引,那人扯向他的手顿时折了回去,反倒扯到自己身上。

“淞金派的引线拨弦?不,这是邬乘山庄的秘技,风拂柳。”

温御修双瞳骤然一缩,带着犀利凶光的眼顿时射向了巷子那处,待看清那人乃是今日遇着的老头时,这眼中的凶光才缓缓收敛,但仍带着凶煞的杀意:“你竟然知晓?”

面对着骇人的杀意,这老头竟然毫无惧色,原来歪斜软倒的双腿绷得笔直,即便身着糟蹋,这气势也丝毫不减:“你是温少迎的什么人?”

温御修的脸绷出了不悦的线条:“比之这个,你不觉你先道出你为何知晓风拂柳之事么?”这手风拂柳乃是邬乘山庄的不传之秘,仅有代代相传的山庄得习,因与淞金派的引线拨弦相似,使出时常让人误解。本来作为暂时接任的庄主温御修是没这机会学习到这手功夫的,但却在机缘巧合之下给他发现了这手功夫的武功秘籍,他便偷偷给学了去,可他却一直都未在江湖上使出这手功夫,唯一一次使出,还是在千香阁中,但那时仅是使了个巧劲,并未完全发挥风拂柳的全力,便是现下,也未全发力,论理是不会被人发觉才是。而这老头竟然会……

老头沉默了半晌,叹气道:“我昔时曾同温少迎打过一场,见识过这武功的厉害。今日见着你,容貌与他相似,再联系你这一手,便想着可会是风拂柳了。而你,可是唤作温御修?”

身子一震,温御修看着对方眼底并无恶意,便点了点头:“你见过我大哥?何时的事。”

老头回道:“比武时,是将近四年前罢,后来断断续续见过几次,而最近一次见到他,是一年前……”

“怎地可能!”一拂袍袖,温御修震声道,“我大哥两年前便已过世,何谈一年前见……嗯?”他忽而单手撑额,脑中刻在心底的大哥已死的讯息竟突然飘忽起来,记忆碎片零零散散,竟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回忆。死,还是没死,这本该深刻在脑子里的事情,竟突然变得非常模糊,让他不禁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了差错。

老头愕然接话道:“你说温少迎已死?怎地可能,去年我还未身败名裂之时,还曾意外见过一次,虽那时他易了容,但从武功与谈吐中,我这双老眼还认得出,确是温少迎无疑。”

温御修眼前一片恍惚,他摇了摇头,欲甩开心底那模糊不清的记忆,但却发现竟因这老头的话,使得他对心中的信念有所动摇:“想来你见的乃是他人假扮的,不可能的事,我大哥两年前已死,是以我方能继承庄主之位,你绝无可能见过。至于这假扮者是何人,届时我自会查出来。不说这些,你究竟是何人!”

老头抿了抿唇,从肺腑里挤出了一声叹息:“我名唤高义山……”

“药贤世家的家主‘追风鞭’高义山?”未待得那人说完,温御修便震惊接了话。

老头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恨道:“是。”

温御修愕然地睁大了双瞳。这药贤世家乃是江湖的一大门派,其下弟子上百,各个都精通药理,制药炼药的本领俱是一级的棒,普通的药材,别个人制出三日方可愈合的伤药,他们却可用同样的药材制出一日之内愈合结痂的伤药,其内的圣药数不胜数,许多武林人士都常常往来于他们世家,购置上等的药。那些药价格虽高,但也并非天价,因而这世家的口碑在江湖上可谓是广受好评。而他们世家的家主高义山,使的是一手好鞭,武功不低,为人虽有些张狂,但也是乐善好施、广结善缘,至今都未同他人有何冤仇,却没想,今日竟会遇上如此落魄的他。

从震惊中走出,温御修抿了抿唇,虽说揭人疮疤不好,但还是禁不住这眼底的疑惑:“前辈怎会落魄至此,此处同药贤山庄相距甚远,又怎会来到此处。”

高义山摇了摇头:“此事说来话长,乃是我一时不查,过于粗心所致,唉,是以落魄到这种地步。身败名裂后,我受到众人的驱赶,心死之下,便来到了梅子镇,想再尝尝这里的梅子酿,岂知这么一尝,便生起了借酒消愁的心思,一蹶不振。后头意外得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更是害怕有一日殒命,更消极地想借酒醉逃避现实。可是,我实是不想死,因而常缠着常大夫,但我却知晓我这条命是无药可救了,哪怕有那闲钱给他,他也救不活我。”

“嗤,人还未死,便在此自暴自弃,”一道轻蔑的哂笑蓦地从温御修的身后响起,容惜辞的容颜现在了两人的面前。他拉起了温御修的手,转身便走,“我们走,同这样的人还有何话可说。没那自信活下去,”嗖地一声,一样东西凭空抛到了高义山的怀里,“里头有毒药一枚,死了不会有何痛苦,黄泉路上不必再担心劳什子的疾病与地位。”

语落,容惜辞便不容温御修拒绝地拉他走了。

待行得远了,容惜辞才把手一伸道:“给我。”

“给甚?”温御修被问懵了。

推了他一下,容惜辞恼道:“你出来恁个久,都未买点东西给我么!我饿了,要吃糕点。”

温御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方才一出来便被高前辈逮着了,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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