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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阴沉漆黑,天空里没有星星。更新最快【】
在光秃秃的山路上,江大帅孤单单地走着。他连眼前黝黑的土地都看不见,举目望去,夜空里看不到一点树影,脚下的山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向前伸展着。
到了安源,江大帅是不会坐在俱乐部发号施令的,他要亲自下矿考察。
江大帅对安源第一印象就是很脏。12000名矿工工作条件恶劣,每天15个小时的繁重劳动使人累得麻木。在方圆四英里的范围内有24座基督教堂,却只有一个小小的医疗所为6000名工人服务。
这里是狄更斯笔下情景的再现。
江大帅迈着大步向前走着,身上只穿一件磨薄的土布上衣和一条绒裤,一身安源工人的打扮。他走了一个钟头,终于瞧见马路左边有一些红红的火光,是露天里烧着的三堆火,看去好像悬挂在半空中似的。
道路渐渐往下。江大帅又什么都看不到了。路右边是一道护挡着一条铁路的木板墙,左边是一个长满荒草的斜坡,斜坡上隐隐约约地露出一些房屋的山墙尖,看过去好像是一个村子,村里全都是一个式样的矮房子。他又走了大约两百步。忽然在一个转弯的地方,火堆又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也弄不清楚为什么这些火堆会在死寂的夜空里如此熊熊地燃烧着,把夜空烧得烟雾腾腾。这时候地面上的另一幅景象使他不禁止住了脚步。这是一个庞然大物,是一群密集的低矮建筑,中间高耸着一个工厂烟囱的影子,从满是污垢的窗户透出几道微弱的灯光,有五六盏半明不暗的吊灯挂在外面的木架上。这些木架被烟熏得乌黑,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出那是一排巨大的台架。在这个被黑夜和烟雾所湮没的奇异景象中,只有一种声音不知是哪儿的一部蒸汽机正在呼呼地跑气。
于是,江大帅认出这是一个矿井。
江大帅没朝这些建筑走去,而是不顾一切地登上了矸子堆,因为那儿有几个工人。
在铸铁炉里烧着的三团煤火,这是为工作时照明用的。清理工的工作一定要干到很晚,可以看到现在工人们还在那儿清除废石烂土。
这时候江大帅听到了井口工在台架上推煤车的声音,也看清楚了在每个火堆旁翻斗车的来来回回的人影。
江大帅走近,说了声:“老人家,你好啊!”
拖着废料出矿井的这是个老人家。
“一点也不好。”老人家回答说。
一阵沉默。
江大帅觉得这个老人家在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他,好像不像和他沟通,他就立刻说出自己的姓名:“我叫江润芝……这儿有活儿干吗?”
火光照亮了江大帅的脸,他看来有二十一二岁,短短的头发,长相俊美,尽管小手小脚,穿的破破烂烂,却很有精神。
老人家感到放了心,摇着头说:“年轻人,这里已经拖欠两个月工资了,你还来这里找活儿?”
“竟然这样,你们就不反抗吗?”
老人家不说话了。
又沉默一会儿,江大帅又指着矸子堆下面一片阴暗的建筑物问道:“这是个矿井吗?”
这一次,老人家还是没有立即回答,因为一阵急促的咳嗽使他喘不上气。
铁炉里的火光这时正照着他那张大脑袋,上面长着又白又稀的头发,灰白扁平的面孔上带上几颗发青的斑点。他生得个子矮小,脖子很粗,腿肚子和脚后跟都朝外撇着,胳臂挺长,方方的大手直垂到膝头。
他等咳嗽止了,使劲清了清嗓子,朝炉火跟前啐了一口痰,在被火映红的地面上留下一个黑点。
江大帅打量着他,看了看被他唾黑了的地面。沉声问道:“你在矿井里干了不少年头了吧?”
老人家使劲张开两条长胳臂说:“有年头了,啊,是啊……!当年我下井的时候,还不满六岁,就是这个矿,如今我已经五十八了。你算一算……我在下面什么活儿都干过了。起先当徒工,能推动车了,就当了推车工,以后一连当了十八年的挖煤工。末了,因为我这两条要命的腿,他们就让我去干清理活儿,当了一名清理工。后来又当填平工,修理工,直到他们看到不把我从井底下弄上来不行了,因为镇上的洋医生说,我再不上来就要死在里头啦。这么着在五年前,他们叫我当了赶车的……怎么样,不错吧?五十年的矿工生活,光在井下就呆了四十五年!”
当他说话的时候,燃着的煤块不时从铁炉里掉出来,通红的火光照亮了他那没有血色的面孔。
“他们叫我回家,”他继续说。“我呀,我不答应,回家干什么?等着饿死吗?……再说,我除了腿有毛病,身子骨还挺结实,我还能继续干。你看,我就是因为在掌子上让水泡得太久了,所以肉皮里也进去了水。有时候,一动就疼得我直叫……”
他又咳嗽起来,把话打断了。
“你咳嗽也是因为这个吗?”江大帅问。
老人家使劲摇了摇头,表示不是。然后,他等能说上话来的时候又接着说:“不是,不是,这是因为上个月感冒了。其实我从来也不咳嗽,现在咳起来就没个完……奇怪的是,我总是吐痰,总想吐痰……”说着他的喉咙一阵响,又吐了一口黑东西。
“是血吗?”江大帅沉声问,现在他才敢提出这个问题。
老人家慢条斯理地用手背抹着嘴,说:“是煤!……我身子里有的是煤,够我烧一辈子的。你看我已经有五年没下井了,可是好像还有存货,我自己也不知道。嘿嘿,这东西可真存得住啊!”
江大帅好像想起了什么,脸色大变,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两个人沉默下来。矿井里的铁锤仍旧有节奏地敲着,风声带着哀怨的调子,好像一个饥饿和劳累的人在深夜发出的呻吟。在熊熊的火焰面前,老人压低了声音继续述说着往事。
他的哥哥刚刚四十岁就葬身在矿井里。那时正在打这口井,一次井塌把他整个给压在里面了,他被矿层吸干了血,最后连骨头也被吞噬了。他还算机灵,总算差不多完整地从矿井里活出来了,只落了个两条腿不是那么利索。矿井的危险是无法预测的,可是总得干活,不干这个又有什么可干的呢?
“再说,有吃的就行呀!”老人家又喃喃地说。
老人家不说话了,他扭过头望着矿工村,那里连连地亮起了灯火。
“你们的要求还真低……”江大帅回头望着矿井,选煤棚的柏油顶,井架,宽阔的采掘机厂房,安置抽水机的方形小塔。
这个在一块洼地底层建起的矿井,有着一片低矮的砖砌建筑物,它的烟囱直立在那里,像是一个吓人的大犄角;在他看来,这个矿井好似一个饕餮的野兽,蹲在那里等着吃人。
在这黑沉沉的夜里,江大帅对矿井感到一种恐惧。狂风似乎一阵比一阵猛烈,好像是从无边无际的旷野刮过来的一样。死寂的夜空中没有一线曙光,只有高炉和炼焦炉的火焰把黑暗染得血红,但火光并不能照亮这个陌生人的身子。
至于矿井,它像一头凶猛的怪兽,蹲在它的洞里,缩成一团,一口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它肚子里的人肉不好消化似的。
安源在黑夜里沉睡着。
远远的,隐隐约约的,可以分辨出由一幢挨着一幢的小房平行组成的四大排又像兵营又像医院似的建筑;四排房子之间有三条宽阔的道路,被隔成一块块同样大小的园子。在荒凉的高岗上,只听到阵阵狂风在篱笆残缺的栅栏处呼呼地哀叫着。
……
同一时刻,在工人俱乐部,齐绍六和单立励照江大帅的指示,加紧罢工的各项准备工作。首先召开党支部会议,经过热烈讨论,决定立即着手组织路矿两局全体工人一致罢工,以争得工人俱乐部的合法权利,减轻工人们所受的压迫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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