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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懂什么!”陆镇不耐烦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将来齐王登了大位,盈儿要什么风光富贵没有?若是齐王败了,你纵将她嫁了皇帝,又能如何?妇人之见,真是愚不可及!休要多说,总之你这几日就托人往李家递个话,景泰是皇上指给韩晋的,娘娘虽看重李家却也不能违逆皇上。这时候咱们家许出个姑娘去,才是娘娘的好意呢。”
陆二太太噌地跳起来:“娘娘要看重李家,为何不许长房的丫头?”别的事也就罢了,陆盈是她的掌中珠,自十三岁起便想着要为她挑一门十全十美的亲事,如何能拿来替德妃笼络人才?
陆镇真想一巴掌把搞不清状况的妻子抽到一边去:“许长房的丫头,那功劳还有你的份吗!蠢货!”夫妻之间争吵最忌恶言出口,只消说了一句,就不由得翻起一串子来。陆镇骂了一句蠢货,便想起从前陆二太太做过的蠢事来了,“从前那核舟之事你就坏了我的大事,若是皇上心狠些,此刻连你也要下狱了,安能坐在此处与我争论!若这件事再弄砸了,我便休了你!”都是什么时候了,还在跟长房争长论短!
陆镇拂袖而去,陆二太太怔怔站了片刻,腿一软坐倒了下去。她当然不愿意将陆盈嫁给李雁起,可——她更不敢违逆陆镇的意思……
皇觉寺为已故皇后做法事,自然是大肆铺陈。宗室之中,除了晋王妃实在病着不能出门之外,众人都要来。吕良扈从护卫,他做事素来仔细稳当,提前两日先到了皇觉寺,带着几个侍卫,把寺里每座禅房都仔细看过,引得跟着他的侍卫笑道:“这事怎么还劳驸马亲自验看?”
吕良听见驸马二字,脸就直红到耳根,低头道:“陛下虽下了旨,公主还不曾出嫁呢,我如今是侍卫,自然当差要尽心。”
这番话说得老实。侍卫们也知道他当初是如何拼了命救下宁泰公主的,有几人还是亲眼看见他血淋淋叫人抬出围场,虽然不免有些羡妒他的好运道,但这也学不来,倒都收了心思,夸赞他实诚。
这皇觉寺正寺还不算大,只周围的地土实在不小。一部分是皇家赏赐的田地,做为香火供奉;另一部分是些无家可归的信男信女附庸而来,有些在正寺旁边立个小庙的,还有个尼庵,专门收容被夫家驱出无处容身的女子落发,平日里做些针指买些柴米,又自己在庵里种些菜度日。
这庵名为青云庵,开始只是穷人家女眷在此落脚,后来渐渐就有富贵人家女眷做下见不得人的事,也有送了来的。说是为了家中来诵经,其实就是变相禁闭了起来。故而这青云庵如今也不比从前,人来人往的不大安宁。
吕良既知道了,自然不敢不来看。虽说男子不宜进尼庵,但也要在外头看看,想着到了做法事那日该在何处安排下守卫,以免庵里有什么不妥当的人进了正寺。且不说刺客,便是有什么人来冲撞了贵人,也是护卫们的失职。
青云庵面积不小,吕良将几名侍卫分开,绕着青云庵勘查一周。他自己站在青云庵与正寺之间的小树林中,正思忖明日如何布防,便见一顶不起眼的青布小轿从山下抬了上来。
青云庵这样的小轿来去极为平常,轿内坐的若不是被打发进庵里来的女眷,便是上山来送月钱的仆妇。吕良瞥了一眼,正欲移开目光,却觉得有些不对。这顶轿子走得极快,可见轿夫是有功夫的人。这还罢了,跟在轿子旁边的丫鬟却是步步紧跟,面不红气不喘,竟然也是有底子的。
大户人家养几个有功夫的家丁护院倒是寻常,但家中养这样的丫鬟仆妇却是少见。吕良不由得就注目起来,只见轿子抬到角门处停了一停,轿子里头的人似是想看看到了哪里,伸手掀起了窗帘,却被旁边的丫鬟一抬手便按了下来。片刻之后角门打开,小轿抬了进去。
吕良怔在当地。方才那窗帘虽然只掀起了一下,但轿子里的人向外张望,却是露出了大半张脸。若是别人,隔着这些距离他或许认不清楚,但那人却是他万万不会认错的——谢宛娘!
宛娘怎么会在这里?她是犯了什么错会被送进青云庵?吕良这念头只在心里转了一转,便悚然一惊!
事情不对!谢宛娘的去向他不甚了解,但也知道周鸿替她远远寻了两江一带某个殷实人家嫁了出去,亦即是说,谢宛娘所嫁的人家远离京城,纵然她有什么不对之处,也断没有送到京城的庵堂里来的道理!
如果不是谢宛娘的夫家送她进的京城,那又是什么人送她来的?吕良虽然一时还没有抓到头绪,却是本能地感觉到了其中的危险,回手招过一名随行的京兆尹衙门里的衙役,急道:“麻烦你,替我送封信去平南侯府上……”
吕良没有看错,坐着小轿进了青云庵的人正是谢宛娘。
小轿拐进一处禅房,随轿的丫鬟才打起轿帘:“娘子出来吧。这两日就在此处歇着,后日是正日子,娘子可别误了事。”
虽是个丫鬟,说起话来却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口气,谢宛娘却只能听着,一句话也不敢反驳。她实在是怕了。当初吕家村被屠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害怕过,毕竟那时候她并未亲眼看见杀人,只是见到了几具无头尸身,还很快被大火烧成了灰。但如今,却是确确实实地一柄刀架在她脖子上了。且这还不是她自己一条命,更有婆家六口人的性命,甚至她肚子里,如今也揣了一个呢。
禅房的门被从外头锁上了,丫鬟冷冷地在门外道:“一会儿自然会给娘子送饭食热水过来,娘子好生歇着,再想想后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这件事若是出半分差错,娘子就摸摸自己的脑袋罢。”
谢宛娘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那丫鬟顿了顿,又换了口气:“娘子也不用三心二意,只消此事成了,自然保你们一家子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也不必你再自己做活计了。”
门外脚步声远去,谢宛娘双手护着自己的小腹,慢慢蜷缩到单薄冷硬的禅床上。只要演一场戏就行了,就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保住一家子的性命,还能过上好日子……将军,不是妾不想护好你的骨血,实在是,实在是没办法了……
正日子那天,皇觉寺好不热闹。晋王府来了两位侧妃,寿王妃挺着个肚子也过来,齐王妃夫妇自不必说,连几家的孩子也都带了来,满满当当站了一个大殿。
上香,诵经,四面都是梵呗之声,香烟缭绕。虽说是做三昼夜的法事,但贵人们不过是在每位菩萨面前磕头上香即可,法事当然都是寺中僧人来做。
宁泰公主跟着晋王,一路将皇觉寺中各正殿偏殿的佛陀菩萨罗汉统统拜过,也已经跪得双膝发疼,头昏眼花,出了最后一殿要下台阶时,不由得脚下一软,一脚踩空就跌了下去。身边宫女拉都拉不住,方自惊呼一声,已经有人从旁边闪出来,双臂一伸将宁泰公主接住,自己跌坐在地上,硬做了个肉垫子。
宫女刚松了口气,看见来人身上的侍卫服色,心里就是一紧——到底是男女有别。只是这念头尚未转完,便看清了此人相貌,顿时就抿嘴笑了,一面过来搀扶宁泰公主,一面道:“给吕统领请安。”其实是吕驸马,只是现在尚未大婚,不好叫出来罢了。
宁泰公主自己脸上也红了红,在宫女搀扶下忙忙站起来,低声道:“你可跌伤了?”
吕良也一骨碌爬起来,连自己身上的灰都顾不得拍,直问宁泰公主:“公主可伤到了哪里?”
宁泰公主低着头道:“我并未伤着。”她是跌在吕良身上,哪里会伤到呢,“倒是你,怕是跌得不轻罢?”
“我皮糙肉厚,不怕跌。”吕良虽然担着些心事,也不由得憨憨一笑,“公主莫替我担心。”
宁泰公主脸上更红,她的心腹宫女抿着嘴笑,也知道今日与驸马见面等于是皇帝默许的,便有意道:“公主这裙子沾了土,奴婢去取一条新的来,公主且在这边略坐一坐。”将宁泰公主扶到树下,一人去取衣裙,另一个稍稍退开几步,留出二人说话的空间来。
吕良只会抓着头笑。宁泰公主看他这样子,初时的拘谨也没了,情不自禁地一笑道:“有什么话说就是,只笑算什么……”
吕良便收了笑容,讷讷道:“我,我只怕委屈了公主。说起来,原是我当日做事不妥当……”
话犹未了,宁泰公主已经白了他一眼:“说些什么糊涂话!当日那般危急,你若还能想什么妥当不妥当,怕我的命已经没了。”自那日之后,她连着做了几夜的噩梦,梦中皆是那猛虎一跃到了面前,口中喷出的腥臭热气都直冲到脸上。但梦里也有个身影,牢牢地抱着她挡在她身前,任由那猛虎撕咬,到底也不曾松开……
吕良便又憨笑了几声,正抓耳挠腮想说句什么,忽然听到前头隐隐地有些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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