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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琪炎倒抽一口凉气。
“郡主!”李林瞧见他的神情,更是整张脸上的表情都瞬间变了,屏息垂首,一个字也不敢多言。
褚灵韵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大半张面孔都隐在院内的灯火里,神色难以分辨,但那声音却幽冷的不带一丝温度。
“你刚说什么事是和东宫脱不了干系的?”李林不语,褚灵韵就又往前走了一步。
褚琪炎的面色亦有几分暗沉,他原是不想惊动褚灵韵的,可是既然已经被撞上了,再要隐瞒也就只能是适得其反。
“说吧,怎么回事?”深吸一口气,褚琪炎已经放弃了隐瞒的打算。
李林心知闯祸,忐忑的厉害,也只能如实的开口道:“属下奉世子之命特意去查过了,漠北五皇子方面没什么异动,不过——”
他说着就心有余悸的顿了一下,拿眼角的余光偷偷瞥了眼褚灵韵的脸色,然后才道:“昨日正午时分,浔阳郡主突然出府,去了一趟望江楼,在那里前后呆了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才出来,好像——是去见什么人了。”
褚琪炎的神色阴了阴,没有说话。
褚灵韵却是忽而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道:“你有什么话一次说完就是,在我面前还要藏着掖着吗?”
李林心里苦笑一声,见褚琪炎没有反对的意思,就只能硬着头皮再开口:“属下觉得蹊跷,又特意去驿馆方面打探了,昨日临近晌午的时候漠北五皇子的确是不在驿馆,只是他的行事极为隐秘,身边就只带了一个心腹的侍卫,具体是去了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褚浔阳?
这件事是她做的?
可是拓跋淮安又凭什么会受她的支配?
褚琪炎心中思绪飞快一转,皱眉道:“就这么多?”
“是!”李林道,“漠北五皇子的身份特殊,驿馆那里我们也不好再深入的探查,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昨日和浔阳郡主见面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她了!”
“褚浔阳?”褚灵韵咬着嘴唇,脸上神色明灭不定,一字一顿道。
言罢,还不等褚琪炎开口说什么就已经霍的甩袖转身进了院子。
步履匆匆,衣裙泼洒在身后,带起浑厚而嘶哑的晦暗风声。
褚琪炎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却是越拧越紧——
这件事,怕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善了了。
李林更是懊悔,弯身就单膝跪在了褚琪炎的面前:“是属下莽撞,方才——”
“不关你的事!”褚琪炎苦涩的勾了勾唇角,斜睨他一眼,“如果此事真是内有玄机,她也迟早会知道。”
褚灵韵是个眼里不容砂子的人,这一次飞来横祸吃了这么大的暗亏,就算自己不查,她在背地里也会闹个天翻地覆的。
不过话虽这么说,李林到底也是心中有愧,爬起来,脸上神色还有些讪讪的道:“如果真是东宫的手笔,那就非同小可,世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赐婚的圣旨明日就要颁下来了,你说能怎办?”褚琪炎嗤笑一声,反问道。
如果早知道是东宫的人在背后运作,那么就算是有天大的好处,他也绝对不会怂恿郑氏去求罗皇后的,可是——
现在后悔也晚了。
李林语塞,面色暗沉的垂下头去。
“可是我总觉得这件事还远不是表面看上去的这样简单。”褚琪炎兀自沉吟,面对天空中升腾起来的月色缓缓吐出一口气。
兀自沉默半晌,他忽而侧目看了身边李林一眼道,“褚浔阳你是见过的,以你的看法,你觉得她若是真的有心算计,会这么明目张胆的留下把柄让我们窥测吗?她要去见拓跋淮安?为什么不秘密约见?而非要做在光天化日之下?”
李林怔了一怔,倒是不曾想到这层关系。
褚琪炎苦笑一声,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摇头道:“算了,这事儿回头再说吧。”
他举步离开,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吩咐道:“回头你再去安排一些妥当的人过来,仔细盯着这里。”
褚灵韵的脾气他最清楚不过,她本来就对这门婚事不满意,如今又察觉是被人算计,心中必定不甘。
可是现在木已成舟,不管是不是褚浔阳刻意的谋算,他也都没有退路可走。
皇帝赐婚,里头又有罗皇后的手笔,如果这门亲不能顺利结成,那么同时损伤的就是帝后两人的颜面,这个后果——
可不是他们南河王府所能承担的。
“属下知道该怎么做,请世子放心。”李林道,瞧见他眉宇之间的倦意,便忍不住提醒,“为了重建西域商线的事,这段时间世子也花费了不少的心力,世子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
“一点小事罢了,也费不得什么心思。”褚琪炎道,想了想又补充,“回头你寻个机会,让紫维过来见我吧!”
“是!”李林应了。
褚琪炎便先一步转身离开。
屋子里,褚灵韵对灯独坐,五官精致的脸孔映着旁边桌上的烛火就越发显得明艳几分,红唇如血妖娆,眼底的神色却喷薄着阴冷肃杀的寒气。
两个丫头一左一右的站在身后,各自都端着小心,就算明知道她的心情不好,也没人敢主动开口去劝。
褚灵韵的手指压在一盒胭脂上,思绪早就飘远,手下一个用力不均,修剪尖锐的指甲直接在胭脂中间剜了一个洞,整盒胭脂掀翻,在她月白色的石榴裙上泼洒点点残红,灯光下很有几分诡异的感觉。
“郡主当心!”紫维低呼一声,赶紧过去扶她起来,一边替她整理着衣裙道,“裙子脏了,奴婢伺候您换一件吧。”
“如此甚好,这个颜色你不觉得喜气么?”褚灵韵却是突然婉转一笑,就势拂开她的手。
她起身,径自往内室走去,一边语气闲散的飘在身后:“不是说要赐婚吗?你们都去准备吧,省的明天接旨的时候失礼,再落了别人的口实。”
无人处,却是目光一闪,锐利如刀——
褚浔阳,咱们走着瞧!想要算计到我?也得看你到底有没有这个能耐!
两个丫头互相对望一眼,不约而同便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两人也都识趣的避开了,不去自找晦气。
紫絮管着褚灵韵屋子里的衣服首饰,自觉留下,替她准备次日接旨所需的朝服饰物。
紫维从屋子里刚一出来就被事先等在那里的李林堵了个正着,给带到了褚琪炎的书房。
彼时褚琪炎正坐在案后翻阅一些信函,大约是关乎一些要紧事,他的眉宇间一直带了几分凝重之色,眉心微微拧起,线条分明的半张脸孔掩在宫灯打下的暗影里,无形之中便会给人一种强势压迫的感觉,哪怕他的容貌生的再出色,紫维也是进门匆匆瞥了一眼之后就慌忙的垂下视线,恭敬的跪在地上。
褚琪炎那些信件处理了好一会儿,直到紫维的腿都近乎跪麻了他才推开手边的东西,靠在椅背上开口道:“把从楚州回来之后这段时间里郡主做过的事,事无巨细,都与我说说。”
褚灵韵和褚琪炎是嫡亲的姐弟,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好,但也有些事是不能分享的。
紫维的心里打起了鼓,她却很清楚,不管褚灵韵背后有谁撑腰,在这座王府里,是绝对没有一个人能够违逆褚琪炎的意思的,于是没有保留,她便自觉的将这段时间褚灵韵做过的事一一做了交代。
从怂恿褚月瑶给平国公世子纳妾到联合苏皖闹市冲撞褚浔阳的马车,再到后来暗示苏霖对褚浔阳下杀手,最后就是那天在宫里公然撺掇罗皇后想把拓跋云姬送给褚琪晖做妾的事。
褚琪炎沉默的听着,其间紫维一直拿眼角的余光注意着他的脸色,但是自始至终他都是面色平静而无一丝表情,更别提是情绪外泄一类的事情,只是一直到紫维话落许久他都还似在走神,半天没有反应。
“世子——”紫维鼓足了勇气试着唤了一声,“奴婢知道的都说了,绝不敢有半分欺瞒。”
褚琪炎“唔”了一声,这才骤然回神,挥挥手道,“你下去吧!”
“是!”紫维爬起来,还是小心翼翼的大气不敢喘,推门走了出去。
褚琪炎盯着门口的方向若有所思,一直到院子里的脚步声消失他才缓缓收回目光看向垂首立在门边的李林道:“你有什么看法?”
李林一惊,随即也唯有苦笑了。
褚灵韵做的这些事,不被曝出来还好,否则的话,换做是谁也要被她激出火气来,不死不休都是轻的。
“太子的为人虽然低调,但却是心思细密深不可测,他们东宫掌握的人脉关系绝不会比我们差,这些事,他们会知道一点也不奇怪。”李林道,只保持着客观的立场分析,“别的都还没什么,只是上次在行宫的时候苏世子对浔阳郡主可是公然下了杀手了,她要报复,也完全是在情理之中。”
“是啊,长顺藩的地位特殊,谁沾上了,就等同于是在今上的心里扎了一根刺。”褚琪炎感慨着点头,看似赞同他的说辞,但神色之间却远不是那么回事。
李林一头雾水,果然随后便又听他自嘲的轻笑一声道,“她报复苏霖的方式,就是让苏霖如愿以偿和大姐喜结连理?”
虽然有了前面的一项前提在,可是后面这一条却着实是叫人啼笑皆非的。
“浔阳郡主到底不过一介女子。”李林的想法却要简单的多,不以为然道,“无可否认,这事儿怕是便要成为咱们郡主一辈子的心结了。”
如果是褚浔阳的作为,那么若要联系到朝政局势上去,就未免牵强了,但要是只当是她和褚灵韵之间的私人恩怨,那便要容易理解的多。
褚琪炎闻言,却是再度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他的目光落在桌角的那盏八角宫灯上,神色之间却似乎也染上了这夜色的厚重,慢慢的摇头道:“如若只是巧合也还罢了,否则的话——”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
李林等在那里半天,最后却见他神情疲惫的闭上眼,轻轻的挥了挥手。
李林心里悬了块石头,却也没再追问,躬身退了下去。
褚琪炎靠坐在椅背上又是半天没动,呼吸平稳似是睡着了,但是隔了许久之后,唇角却是默然弯起一个弧度——
一点笑容,喜怒莫辨。
如果褚浔阳这一招只是为了拿褚灵韵泄愤也还罢了,可如果她的真正目的是针对南河王府的话,那么这个少女就已然成为他的心腹大患,不得不防了!
这一夜郑氏几乎彻夜未眠,一直叫人注意着褚灵韵那边的动静,唯恐她会真的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而褚易民方面则是全力封锁消息,不让今天褚灵韵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外泄。
和苏家联姻的这个契机来之不易,无论如何也不能搞砸了,更不能让褚灵韵做下的荒唐事传到苏家人的耳朵里,否则就算结了亲,也难保对方心里会有隔阂,到时候得不偿失。
一晚上战战兢兢,次日一早郑氏就去了褚灵韵处,原是做好了苦口婆心劝她接旨的准备,不曾想进门却见女儿正坐在铜镜前神色如常的梳妆准备。
郑氏和同来的顾妈妈对视一眼,那神情都像是见了鬼,愣在门边忘了反应。
褚灵韵从镜中看到她来,便是含笑回头:“母妃来了?怎么这么早?”
“哦!”郑氏回过神来,因为心里不安定,嘴角扯出的笑容便有些僵硬的走过去,道,“你父王昨儿个歇在我那,他早起上朝,我也就跟着起了,顺便过来看看你。”
她过去坐下,握了褚灵韵的手在掌中捏了捏,却是怎么看都觉得对方脸上平静的笑容很刺眼。
最后,郑氏还是忍不住的对顾妈妈等人使了个眼色:“你带着丫头们先出去,我和韵儿说两句话。”
“是,王妃!”顾妈妈应了,一挥手就带着几个丫头退了出去。
待到屋子里没了外人,郑氏脸上就迅速攀爬上一抹忧色,握着褚灵韵的手道,“韵儿,母妃知道这一次的事是委屈了你,可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
她说着,心里就是砰砰直跳,猛地用力攥住褚灵韵的手,颤声道:“你可千万别想不开!那苏世子,纵使你不属意他,但我瞧着他对你却是一心一意的,你嫁过去——”
褚灵韵听着她的话,也是脸色瞬间一沉,扭头朝向一边,打断她的话道:“母妃你不用劝我了,就算是再不喜欢,可是事情的轻重也还是分得清楚的,既然是皇祖父降旨赐婚,也由不得我不答应了。”
到底也是不甘心,她说着,眼底便又有水光晃动。
“那你——”郑氏迟疑道。
褚灵韵抬手抹净眼角水痕,重新再看向她时就勉强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道,“昨天我是一时接受不了,做了有伤体面的事,又惹了您和父王的不快,都是女儿不懂事,父王那里怕是还恼着我呢吧?母妃帮我劝一劝,父王他的身子不好,别是为我再有个什么闪失。”
郑氏原还为她突如其来的转变忐忑,此时见她这般委曲求全的姿态便又不觉的红了眼眶,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道,“你想开了就好,你父王那里不用担心,他那也只是一时的气话。倒是你自己要想开些,这男人嘛——”
“母妃!”褚灵韵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又是悲愤难当的将头扭向一边,“不要再说了,我认命就是!”
郑氏自然知道女儿的脾气是得要顺着来的,连忙就打住话茬道:“好,母妃不说了,我去前头看看,你准备吧!”
说着又用力握了握褚灵韵的手,这才叹息一声起身离开。
褚灵韵坐在凳子上没动,却在郑氏转身的一瞬间便已经逼退了眼中水汽,兀自对着那面铜镜露出一抹薄凉的笑——
郑氏的脉她一摸一个准,这戏怎么演来的效果最逼真,对他而言完全不在话下。
而这天的一早,褚浔阳百无聊赖,用完早膳就站在院子里的桂树底下发呆。
过了一会儿听到远处的脚步声,抬头就见青萝从院外快步走了进来:“郡主!”
“可是南河王府方面有消息了?”褚浔阳颔首,问道。
“是!”青萝点头,“皇上赐婚南河王府和苏家的圣旨已经降下来了,日子也定了,就在下月十六。”
“皇后宠她,果然是不带浮夸的,这动作还真是够快。”褚浔阳轻笑一声,丝毫也不以为意,随后思忖片刻道,“下个月?是不是定的有点急了?”
“是南河王亲自请旨,说是安乐郡主的年龄到了,既然定了亲事就早早的办了好。”青萝道。
“想必他这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怕褚灵韵会给他起什么幺蛾子吧?”褚浔阳莞尔,重新侧目看向她,“这样一来,他们的婚事岂不就要直接办在这里了吗?”
“应该是会在这里办,时间太紧,想赶回长顺王府那边肯定来不及,应该是大婚之后苏世子再携新妇返乡,也或者——”青萝思忖着开口,“皇后宠她,直接在京城赐下一座郡主府也是有可能的。”
褚浔阳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显然是对这个话题无甚兴趣,只道:“那拓跋淮安方面呢?两人同日求娶,成全了苏家就等同于是驳了拓跋淮安的面子了,皇上不可能没有表示吧?”
“说是早朝之后皇上单独宣漠北五皇子去了御书房,应当是会给一个交代的。”青萝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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