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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陵君手下正在给自己斟茶的动作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顿,随即便又马上恢复如常。

“怎么?”他抬眸看过来,神色如常。

“就是好奇!”褚浔阳撇撇嘴,手里把玩着那片金叶子,“他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做的事情更是反常,实在是发人深省呐!”

延陵君听着她的话里有话,忍不住抿唇一笑,“你怀疑他什么?”

“也由不得我不怀疑,他会赶在那个时机恰巧到苏府阻止苏霖退亲,分明就是提前算计好的。”褚浔阳道,眨眨眼,隔着桌子望定了他。

许是心虚的缘故,延陵君被她这样盯着,心里突然有点毛毛的,不过他却还是竭力维持镇定,不叫自己的情绪外露,只就微微含笑看着她。

褚浔阳将手里金叶子往他面前一扔,然后直接一撤手靠在了身后椅背上,扭头去看着外面灿烂明媚的天色,神色之间却是一片冷然凝重的慢慢开口。

“他是长顺王府苏家的人!”褚浔阳道,没有任何的试探好犹豫,是完全笃定的语气。

延陵君没有接话,她也没在意,只就继续说道:“他要保护苏家,就不可能没有合理的原因,这几天我翻过长顺王府苏家的资料,现在的长顺王苏杭虽然也是苏瑾让的嫡出儿子,但他不是长子。苏家的长子苏淮早在四十年前就已经死在了战场上,他身下却留了两脉香火,也就是苏家的二少爷苏逸和三少爷苏琦,当时苏瑾让已然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于大房,并且亲自抚养了这两个孩子。因为此事,我也特意去找父亲求证过,当年苏瑾让的确是有上书请封过幼孙苏琦为世子,承袭爵位。据说那个孩子十分聪慧,又有过目不忘之能,早早就被苏瑾让内定为长顺王府的下一任继承人,但是因为他不是长孙,陛下便将此事暂时压下,说是容后几年再议。但是两年后,也就是我朝光帝三年,那个孩子却意外重病夭折了。许是心灰意冷,苏瑾让这才上书将爵位传给了自己的次子苏杭。”

苏霖是苏家二房的嫡长子,而苏皖是她的亲妹妹,这些在朝中都不是什么秘密,按理说苏淮既然身死,那么苏家的爵位落到二房也是顺理成章的,只是这里面却意外夹了一段隐情——

那就是,老长顺王苏瑾让曾经请封了大房幼子为继承人。

不过因为消息没有发范围扩散,后面也就跟着不了了之了。

这段往事褚浔阳说的缓慢而庄重,而延陵君也是默默品茶,神色沉静而温和的听着,并不打断她。

褚浔阳的思绪有些飘远,目光却是一直落在窗外没有收回来的,停顿片刻才又继续说道:“许是因为对那孩子实在是抱了太大的希望,苏琦夭折之后苏瑾让就跟着病倒了,缠绵病榻两月之后也跟着撒手人寰。于是刚刚被封世子的苏杭顺理成章的成为第二代长顺王,苏霖也依例被册封为是长顺王世子。”

延陵君对此始终不予评断。

关于苏逸的事,他都知道,一侧是故交挚友,一侧是她——

他不想对她有任何一个字的隐瞒,为难之下,便只就保持沉默做一个看客听众罢了。

褚浔阳也终是察觉他的反常,从窗外收回视线看过去,一挑眉,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延陵君被她盯的心神一紧,不得已,这才似是怅惘的微微一叹道:“据说那位老长顺王当初已经风烛残年,沙场上又落了一身的毛病,爱孙突然去世,他受不得这个打击也是正常。苏杭那人,虽然较之苏霖有些心机谋算,但要说到弑父杀亲?这干系就未免有些大了!”

如果说是苏杭为了爵位而做了什么事,其实也并不奇怪,只是那苏瑾让的风评很高,处事的手腕又素闻狠辣,就目前来看,苏杭还不至于能对自己的父亲下手。

毕竟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又是发生在千里之外的南方,所有的线索都早就磨的一分不剩了,褚浔阳也懒得费心去琢磨,就只说自己知道的。

她的眸子闪了闪,忽而便是撑着桌面起身,探身隔着那桌子凑近了延陵君面前,字字肯定道:“可是自那件事之后,苏家的二少爷苏逸就销声匿迹,再不曾在苏家大宅之内露过面了。这件事,是不是太过巧合了?”

苏瑾让一死,苏家大房失去支撑没落是一定的,只是苏逸的去处却太奇怪了。

仿佛只在一夜之间,苏家上下就只当这个人从不曾存在过,再没有一个人提及,对外就只说是他的身体不好,被送去外面的庄子上养病了。

一个十几年来和苏家几乎是关系已断的名义上的长房嫡孙,现在他却出现在这里,以外人的身份干涉了苏家的事?

若说这其中没有猫腻?

谁信?

褚浔阳的目光雪亮清澈,这样居高临下的逼视下来,虽然没有逼宫的意思,也还是让延陵君深觉不自在。

“咳——”他轻咳一声,略带闪躲的稍稍往旁边移开视线,然后握了她的手将她拽到自己旁边挨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心里飞快的想了想道,“他怀疑他也是对的,毕竟一脉同宗,他也是冠以苏姓的,届时苏家若有什么闪失,他也在遭殃之列。”

“他不去和苏霖私底下交涉此事,那是不是就可以说明,他和苏家现在的掌舵之人是有隔阂的?”褚浔阳的思绪微微一转,却是问道。

苏逸的底他不能掀,所以有关这方面的话题延陵君就只能轻巧的回避,道:“这么一来,你是担心他会出手阻挠褚琪炎的计划?”

“难道不会吗?”褚浔阳却是不答反问,“他能做第一次,就自然也能做第二次!”

延陵君的眉头皱了下。

有关褚琪炎对苏家的算计,褚浔阳其实是乐见其成的,如果苏逸一定要横插一杠子——

这丫头保不准就会出什么招呢!

延陵君忽而觉得他这十几年间还从曾这般悠游寡断,为了这么一件芝麻绿豆的小事这样的左右为难过。

斟酌了一下,他开口:“你的意思呢?阻止他?”

褚琪炎和苏霖兄的阴招摆在明面上,现在却是褚浔阳和苏逸还要在暗中再来一局么?

延陵君隐隐有些头大。

褚浔阳夺了他手里的杯子,捧在手中反复的观摩着上面素色的青花,过了一会儿才一撇嘴道,“相对而言,我反而觉得送他个人情会更实惠一些。”

延陵君一愣,一时竟是有点没能跟上她思维跳跃的节奏。

褚浔阳眯了眼,又捡起桌上的金叶子,眼底闪烁的光影狡黠,“他既然不明着去找苏霖筹谋,就说明他们之间一定有算不清的旧账,他要保的——实际上就只是长顺王府吧?刚刚好,我对苏霖那两兄妹也没什么好感,将来长顺王府若是换了这位二少爷当家,或许我也有利可图!”

因为事关整个东宫将来的前途命运,所以褚浔阳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很慎重,这一次她却是连和苏逸正面打一次交道都没有就先定了这样的主意,相对而言——

这个决定,就未免草率了!

延陵君面色狐疑的深深看她一眼。

褚浔阳露出一笑,忙是岔开话题道:“父亲和我二哥那里最近都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忙,我也不想再给他们添乱,这件事还是你想办法帮我查一查吧,最起码让我知道这位二少爷手上有多少筹码,值不值得我在他身上下注赌一把呢!”

苏逸和现在的苏家势不两立,她已经可以笃定,这苏逸是有将帅之才,可前世的时候他却是一直隐居幕后,甚至是推波助澜,眼睁睁看着长顺王府因为海域沿线作战不利而被收了兵权,然后一反手又将那部分兵权拢入自己手中掌控。他那分明就是针对苏杭父子在夺权施压,将苏家的权柄先收归几手,褚沛当政的时候他也许就只能蛰伏,可是皇帝却已年迈,用不了三五载,待到新皇登基之后,他再凭借身上赫赫战功,想要挤下苏氏父子上位那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诚然,这样的理由,她却是不能对延陵君讲的。

好在延陵君也没再追问,只就略一思忖道:“好吧,过几日我会给你消息。”

“嗯!”褚浔阳点头,感激一笑,“那我等你的消息!”

抛开了这个话题,延陵君的心情也瞬间轻松不少,他抬眸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再看褚浔阳,见她还穿着上午见面时候的那身衣裳,忽而想起了什么,道,“你回去就直接出来了?”

“嗯!”褚浔阳不甚在意的喝了口茶,“本来是要和我二哥去慈修庵的,今天实在不想去,我就在这里等他了!”

她对方氏的态度,延陵君也一直都有些摸不透,按理说就算两人之间的关系再冷淡,到底也是亲母女,可是提起那个女人,褚浔阳却是从内到外都是真的淡然,半点失落伤感的情绪都没有。

延陵君看她这个样子,却也不想再去深究,只是皱了眉头道:“你午膳没用?”

褚浔阳捧着杯子一愣,这才想起这茬儿。

延陵君见她这个反应就知道自己料中了,神色之间便又多了几分无奈,冲门外唤了声:“来人!”

他没有直接叫映紫,推门进来的是映紫和青萝两个。

延陵君直接便对青萝吩咐道:“去厨房看看,你家主子喜欢吃什么,让他们赶快准备了送上来!”

青萝原是为了他这硬邦邦的命令语气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他吩咐的话,就连忙应声去了。

不多时两个丫头就端了几样精致的小菜上来。

褚浔阳也不客气,提了筷子就兀自专心用饭,延陵君在旁边看着,他自己没吃,只瞧着她感兴趣的菜替她夹一些在面前的小碟子里,动作依旧从容优雅赏心悦目,叫人挑不出半点的瑕疵来。

褚浔阳只吃了五分饱就已经放下碗筷。

延陵君看一眼她剩下的半碗饭就又皱了眉头,然后不等他追问褚浔阳已经主动解释道:“再有个把时辰就该回府用晚膳了。”

褚易安总爱在饭桌上盯着她,哪一顿吃的少了,他可能不会说什么,但是那眉头皱的却是让褚浔阳看了自己都觉得尴尬。

延陵君闻言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叫人进来把桌子撤了。

又坐了一会儿,外面浅绿就匆匆赶了来,说是宫里荣妃娘娘突然急症,几位太医都束手无策,皇帝宣了延陵君马上入宫。

“你有事就先走吧!”褚浔阳道。

延陵君看了眼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却是有些不放心:“我把映紫留在这里给你!”

“不用。”褚浔阳连忙道,顿了一下又补充,“一会儿我二哥要过来,我还得向他解释,我这有青萝在,而且也不会出什么事。”

“那好吧!”延陵君想了下,也就没再说什么,转身往门口走了两步,却忽而想起了什么,就唤了映紫一声:“映紫!”

映紫一愣,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翠色的荷包双手送到褚浔阳面前:“这是上回四郡主遗失的东西,里头的东西已经代为清理干净了。”

“你不提我今天又得要忘了这事儿了,”褚浔阳对延陵君扬眉一笑,“还有那天的事,怎么都该正式跟你道声谢的。”

延陵君不喜欢她跟自己客套,但是这会儿不光不经意的一瞥瞧见她抓在手里的荷包,却是忽而起来几分心思,莞尔一笑道:“都说是大恩不言谢,你倒是也不妨想想,到底该是拿什么来谢我的!”

眼见着天色不早,他也不能多留,言罢就带着两名婢女先行离开。

褚浔阳倒也没将他这话当回事,将那荷包收进了袖子里。

褚琪枫是入夜时分才从城外匆匆赶了回来,褚浔阳远远的看见他的马车进城就提前迎出去在大门口等着,和他一起乘车回府。

褚易安这日有应酬,晚膳是褚浔阳和褚琪枫一起在锦画堂用的。

因为是晚上,亲兄妹也要避讳,褚琪枫只坐了一会儿也就回去了,次日一早又算着褚浔阳起床的时辰过来,兄妹两个互相喂招练了半个时辰的剑,然后沐浴更衣又一起用了早膳。

饭后坐着喝茶的时候,褚琪枫偶然瞧见褚浔阳落在美人榻上的一个花绷子,不觉的笑了笑道:“我就说今天跟你练剑的时候怎么觉得你有些生疏了,这好端端的倒是把性子给改了!”

“哪有?是哥哥你的剑法又精湛了嗯!”褚浔阳翻了个白眼,随手捡起那花绷子又扔下。

她的剑法的生疏了,那是因为空白了六年没练,这会儿是怎么都不适应了。

兄妹两个闲聊了一会儿,就有丫鬟进来禀报说大夫人到访。

褚浔阳略有几分意外:“请大夫人进来吧!”

那丫鬟闻声去了。

褚琪枫也搁下茶碗起身,“那我就先走了,先去处理一点事情,晚些时候再来寻你。”

“好!”褚浔阳也不挽留,送他到门口,刚好迎着外面如沫扶着大夫人的手进来。

“郡王爷!”见到褚琪枫,大夫人便有些不意思的上前行了礼,笑道,“要早知道郡王爷在这里,我便晚些时候再过来了。”

“没关系,我也是和浔阳闲谈了两句,本来也是要走了。”褚琪枫道,略一颔首就先行大步离开。

褚浔阳转身让大夫人让进屋子里,又吩咐了丫头看茶。

大夫人的为人低调,这些年一直都窝在自己的雅庭居里,很少出门,这么公然登门拜访褚浔阳也是第一次。

“大夫人怎么突然过来了?”褚浔阳问道。

“哦,昨儿个晚上我就该过来的,不过想着别是打扰了你休息,才等了今天。”大夫人道,面色感激,“前段时间宁儿的事,一直都不得机会正式的跟郡主道谢,还请郡主不要见怪。”

“大夫人不必客气,我与四妹妹是亲姐妹,当时拉她一把也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情,承不起大夫人你这样的情。”褚浔阳道,侧目对青藤使了个眼色。

青藤转身进了里间,不多时就捧了个荷包出来,递给大夫人。

“这是四妹妹贴身的东西,大夫人既然来了,就带回去给她吧,也省的我再跑一趟了。”褚浔阳道,微微一笑。

大夫人接了那荷包,捏在手里又是忍不住一阵后怕,然后飞快的定了定神,“好,回头我转交给她。”

褚浔阳一笑,也就不再提及此事,紧接着就是话锋一转:“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大夫人今日过来寻我,当是不止为了道谢一事吧?”

“什么都瞒不过郡主!”大夫人也不拐弯抹角,正色道,“是关于府里的事情,如今殿下已经免了对侧妃娘娘的责罚,她人也回来了,之前放到我手里的事物我是想着该是交还过去比较妥当。这几日殿下又忙,我想先问问郡主的意思。”

雷侧妃的位份在那摆着,之前她被关着也还罢了,如今放了出来,如果管家权还是握在大夫人的手里,难免惹人非议,这对褚易安的名声也不好。

褚浔阳可不觉得大夫人会忌惮雷侧妃,她会提出将权限交回去,应当还是顾虑着在外的名声。

褚浔阳笑了笑,不甚在意的抿了口茶,道:“马上就年关了,这些事情交接起来也麻烦,我看这两个月大夫人管着这些倒也顺手,既然父亲都没说什么,你也不必着急。”

“可是侧妃娘娘那里——”大夫人还是觉得有欠妥当。

“她最近不是还要忙着教导五妹妹的规矩么?有什么会比多传授女儿一点安身立命的东西更重要的?”褚浔阳已经微笑打断她的话,顿了下,就更是意味深长道,“四妹妹的婚事年后就定了,想必大夫人也想让她嫁的体面一些!”

大夫人一愣,倒是有些始料未及的猛地抬头朝褚浔阳看去。

褚浔阳却全然都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道:“我们都是父亲的女儿,大姐的事情当初办的不体面,自是不能同日而语,年后便要操持四妹妹的婚事了,这事儿要是交到别人手里,大夫人只怕也未必放心?所以本宫以为,你倒是不妨能者多劳,为着府上再多操劳一阵。”

褚月宁的婚事已经定了,婚期也有了初步估算,应该就在来年五月。

对大夫人而言,没有什么会比她自己的女儿更重要的。

当年褚月瑶是自己做了丑事惹了褚易安的不快,无论是假装还是婚礼都是将就着来的,现在轮到自己的女儿,大夫人也着实是不想被这条先例压着而委屈了褚月宁。

褚浔阳这话,不动声色,却是掐住了她的七寸了。

大夫人看着她,不动声色间眼中神色已经变了数次,最后便是心里苦笑一声,面上却是如常道:“是,宁儿的婚事还我自己操持起来会比较放心些,既然郡主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推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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