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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陵君的棋路向来随性,但褚琪炎却是心思缜密,每一步都走的很稳。

这样迥异的棋路走下来,两个人都不敢掉以轻心,也算是旗鼓相当了。

落了几子之后,还是延陵君先行开口打破沉默道:“看世子你气定神闲,似是对这一局胜负成竹在胸了?”

“比不得延陵大人你棋局未开就先自甘入局的气魄。”褚琪炎凉凉回道。

延陵君一笑,也不在意。

褚琪炎手中一枚棋子摩挲许久,终还是忍不住抬眸朝他看过去,道:“有一句话,我一直不得机会问你,今日凑巧,便请你当面替我解惑了。这朝中局势混乱,本就是一湾浑水,我看的出来,你甘心入局全都是为着褚浔阳的,不过这样的孤注一掷,你不觉得太冒险了?”

“世子也本就是身在局中,却来与我说教?不觉得贻笑大方么?”延陵君反问,抬手点了点棋盘,示意该他落子了。

褚琪炎将棋子摆放在之前算好的位置,仍是慢条斯理的开口道:“我是当局者迷,所以你这个所谓的局外人就是心明如镜,等着坐收渔人之利?”

他的语气突然转冷,横臂拦下延陵君将要落子的动作。

两个人的手腕相抵,互不相让。

室内的空气骤然一冷,有隐约的杀气沸腾,四散而起。

延陵君微垂了眼睛,浓密长睫遮掩住眼中真实神色,褚琪炎坐在对面,却也无法将他眼底的神色观察的透彻。

“呵——”僵持半晌,才听他由喉咙深处漫上一声浅笑。

延陵君缓缓抬头,对上褚琪炎的视线,眼底笑容一如往常般灿烂不羁,道,“你不用试着来探我的底,我从未否认我的确是有底牌在的,至于能不能翻得出来或是到底能翻得多少出来,咱们各凭本事,这样试探来试探去的戏码,以后不玩也罢!”

他的神色坦荡,那种过分自信的表情让褚琪炎的心里瞬时就起了很深的戒备。

两个人,四目相对。

杀意凛然的气息散去,恢复这雅室中悠然一片的茶香。

褚琪炎仔细的注意着对面男子的一举一动,却赫然发现这人的面上似是戴了一张完美无缺的面具一般,叫人丝毫也窥测不到内里玄机。

良久之后,他才一字一顿的开口:“你的底牌,她知道?”

褚浔阳那个丫头精明厉害,若不是将延陵君的底细探查的一清二楚,如何肯与他走的这样近?还几次三番让他参与到东宫和南河王府的争端之中?

褚琪炎会这样揣测褚浔阳的心思完全合情合理,其实她的心思就连延陵君也都总是觉得难以捉摸——

以她的心思手段,怎么看都不应该会对自己这样一个心思不纯的外人这样的毫不设防的,说是信任么?

可是这种所谓信任来的无凭无据,连他自己都不能骗了自己去相信。

延陵君的心中忽而便是怅惘了一瞬,随后便是意兴阑珊的调开眼睛,冷冷道:“这不关你的事!”

言罢就再绝口不提此事,沉默着落子。

褚琪炎心里冷笑一声,知道多说无益,遂也就不再纠缠此事——

就算褚浔阳真的洞悉了他的意图又如何?他的把柄却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这边褚浔阳是趁着掌柜和伙计补眠的空当从福来居的后门溜出去的,为了掩人耳目,青萝和青藤她都留在了楼上给延陵君二人把门,但是出来的时候映紫却是无声的随在了她身后。

因为这几日她和延陵君之间的关系僵持,映紫跟出来的时候很有些忐忑,见到褚浔阳回头看她,就温顺的低垂了眼睛道:“郡主!”

褚浔阳看她一眼,却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一句也没多问,只道:“随我来吧!”

映紫松一口气,但是见她这态度转变的如此迅速还是大为不解,半点也不敢掉以轻心,跟着她策马直奔城门而去。

彼时那送葬的一队人马还堵在城门处和守城的士兵争执不休。

“死者为大,咱们老爷这都选好了吉时下葬了,城外做法超度的僧侣都提前请好了再那候着,你们这挡着不让出城又是何道理?”一个身披麻衣的老者争的面红耳赤。

“太子殿下谕令,最近城里刚刚闹了刺客不太平,再有今日两家王府同时办喜事,为了保险起见,棺木、马车这些统统不准进出城门。”那守城官一脸的义正词严,半分情面也不讲,说着就将那老者往后推了一把,不耐烦道,“走走走,都退回去,已经和你们说的很清楚了,车马统统止步,要徒步进出城门的都去那边,逐一接受盘查,休要胡搅蛮缠!”

这日对出入城门的百姓客商盘查较之往日的确是分外森严,每个人都要一一搜身之后才肯放行,并且有肯能内裹兵器的大件物品全部不准携带,或是自行摒弃,或是干脆就挡了回去。

那老者同他们争执半天无果,急的满头大汗,被那守城官一推,急中生智,目光微微一动就“哎哟”一声往旁边的地面上栽去。

然则还不等他扑倒下去,后心却是被什么东西一顶,身子卡在半空再就落不下去了。

那老者一愣,浑身僵硬。

然后就听身后高处有人浅笑晏晏道:“老丈这么大年纪了,当心着点,这一跤摔下去是可大可小的!”

老者一个机灵。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却见清晨爽朗的阳光下身披火红大氅的少女含笑坐在马背上。

她倾了身子向前,胳膊交叠撑在马鞍上,一张娇俏漂亮的脸蛋上眼波盈盈而笑,手中金丝缠绕的马鞭鞭尾刚好稳稳抵住那老者后倾的背心,笑容之间万分的和气。

这两天各处城门守卫都换成了褚易安的亲信,那守城官眼尖,却是认得褚浔阳的,当即就挂了满脸的笑容上前行礼道:“卑职见过浔阳郡主,不知郡主大驾,冲撞了您,还请郡主恕罪!”

那老者闻言一个机灵。

他旁边本来扶着灵车颜面低泣的纤弱少年就半掩了脸面上前,将那老者扶到一边,拉着他连忙跪下去,告罪道:“老家人无知,无疑冒犯郡主,请郡主海涵,莫要与他粗人一般见识!”

那老者面上表情僵硬,闻言一个机灵,也是连忙叩首告罪,“是,是老汉莽撞,方才还要多谢郡主出手相扶!”

褚浔阳居高临下淡淡的扫了两人一眼就已经移开视线,对那守城官一抬下巴道:“你们这里闹什么?”

“回禀郡主,前几天闹了刺客,太子殿下有命这几天之内要严加盘查来往客商,以免放了刺客潜逃出去。”你守城官道,态度恭敬,“这家人要出城送葬,但是这棺木灵车却是殿下明文禁止同行的。”

“是我父亲的命令?”褚浔阳道,漫不经心的垂眸把玩着手里马鞭。

那守城官刚要回话,那老者便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口道,“郡主,我们是城西六合巷的刘宅家眷,我家老爷因病罔顾,前些天赶着过年的日子,一直停灵家中,这眼见着是拖不得了,又赶上今天的吉日这才急着出城安葬,请郡主明察,这——这——死者为大,不能再拖延了啊!”

褚浔阳到底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又是相传被太子殿下娇宠惯了的,那守城官见她先前对那老者的态度和气,唯恐她一时心软下令放行,忙就要开口:“郡主——”

褚浔阳却是没等他开口已经断然的抬手制止他,看着那跪伏在地的两人道:“本宫也知道死者为大,但是这几天京城里头不太平也是真的,而起今天又有两家王府同时在办喜事,你们这白事——若是起了冲撞总也不好的。不如就给本宫的面子,你们先原路返回,本宫给你们个恩典,等避过了今天两家王府的喜事,明日一早再从此处出城如何?”

“可是——”那老者还待要争辩,他旁边跪着的少年已经暗暗拉了他一把,率先开口应下,“是!多谢郡主提点,是草民等人考虑不周,不敢冲撞了两家贵人的喜事。”

说着也不等那老者再拒绝,就已经冷了嗓音道,“就照郡主说的,回府再等一日便是!”

“是,少爷!”下人们连声应了,七手八脚的抬着棺木转身打道回府。

那老者扶了少年起身。

许是悲伤过度的缘故,那少年的脸色寡白,甚至有点不太正常,身子也显孱弱。

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无意,他的眼睑一直低垂,脸色五官并不十分分明,应该是怕冲撞了褚浔阳,此时也只是隔着老远对褚浔阳作揖道了谢,然后便重新扶了那棺木往内城的方向走去。

褚浔阳对那一行人似乎也无多少关注,随即就对那守城官吩咐道:“明日一早他刘家的人来就放了他们出城吧,回头若是有事,父亲那里自有本宫替你担待!”

“是!”那守城官俩忙应了,再看她的架势就道,“郡主您这是——要出城吗?”

“好端端的我出城去做什么?”褚浔阳道,漫不经心的四下扫视一眼,“这几天到处都是宴会酒席流水一样的摆,本宫看了腻歪,只在这城里随便走走!好了,办你们的差事去吧!”

说着就已经策马转身,悠悠然也回转身往内城的方向而去。

彼时天色早就大亮,刘家的灌木不好从主街过,就选了旁边人迹罕至的巷子走,一行人有条不紊的往承袭六合巷的方向走,而之前那扶灵的少年和跟随的老者却再拐过几条街道之后已然无声的退了下来。

确定四下无人,那老者就满脸焦虑道:“公主,这可要如何是好?您现在不走,回头等到东窗事发,只怕再要脱身就难了啊!”

那苍白少年随手脱下身上宽大的孝衣,露出里面一身简练的素色衣袍,楚腰纤细,虽然做了男装打扮,却赫然一个身姿窈窕的少女。

赫然——

正是乔装以后的漠北六公主拓跋云姬。

彼时她娥眉微蹙,心不在焉的听着安老者絮叨,神色之间却是几分不安不计分惶惶,不住的回头往身后的方向张望。

不多时,那里便有马蹄声清脆踏着晨曦而来。

老者心中一阵戒备,抬手就要去摸藏在袜筒里的短刀。

“老贺!”拓跋云姬压下他的手,率先往前一步迎上去,“你先退下!”

褚浔阳和映紫一前一后打马从那巷子里跟来。

被唤作老贺的侍卫虽不放心,但见拓跋云姬的态度坚决,终究也没能违背,转身飞快的奔到巷子另一头守住路口。

映紫不等褚浔阳吩咐也自觉的留在巷子口。

“浔阳郡主!”拓跋云姬面色略显尴尬的迎上去打招呼。

褚浔阳翻身下马,面色平静的上下打量一眼她的装束,便是漫不经心的笑了笑道,“你现在想要出城,不过就是我一句话的事情,我保你安然离开不在话下,倒也没有这么麻烦的。上一回若不是你提前给了我消息,国宴上延陵想要脱身也没那么容易,这个人情是本宫欠你的。只是——你确定这会儿就要走吗?”

拓跋云姬原是为着自己的意图被她撞破而尴尬,闻言便是诧异的愣了一下,心中狐疑的同时更是苦涩一笑道:“郡主既然撞破了我的意图我也就不必瞒你了,我如今的处境你也十分清楚,如若我这会儿不设法离开,以后怕是都没有这个机会了!我此时的处境,完全没的选。我不能坐以待毙,等着做别人用完就弃的那枚棋子。”

“你不想为人棋子。”褚浔阳重复她话,看着远处的天际目光淡远,片刻之后忽而问道,“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才可以彻底摆脱为人棋子的命运吗?”

拓跋云姬没有想到她会有此一问,反应了一下,突然面色诧异的猛然屏住呼吸。

褚浔阳侧目看过来,唇角含笑,点头道,“你是个聪明人,想必心里也是十分明白,我帮得了你这一次,下一次,未必就还会有这样的运气了。在这世上,尤其涉及到权力之争,谁人担的不是一个为人棋子的命运?不仅仅是你,我亦是如此,你想要摆脱为人棋子的命运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登上高位,俯瞰众生,去做那棋盘之外运筹帷幄对弈者。除此之外,事无绝对!”

拓跋云姬震惊不已,褚浔阳说的这些道理其实她都懂,只是不敢想更更不敢说出来罢了。

这一刻,一切都被褚浔阳明着抛出来,拓跋云姬突然就慌乱了起来。

心里思绪飞快的转了半晌,最后,她才缓缓抬头对上褚浔阳的视线:“这样的事,行来不易,郡主有这样的雄心和把握,去做这人上之人的下棋人吗?”

“我?”褚浔阳笑笑,那一笑之间笑容十分灿烂。

她摇头,将手里把玩着一根草叶抛掉,拍了拍手道,“我不需要去做这个控局者,这件事自有我父亲和哥哥去做。而且相反,只要有他们在的一天,我反而很享受这份为人棋子者的命运。”

拓跋云姬心中大为震动。

褚浔阳这得是要对褚易安和褚琪枫存了多大的信任,才能让她如此安之若素于波谲云诡的皇权争斗之间?

“帝王之家无亲情,你就这么确信他们会始终如一的护你一生,万一——”深吸一口气,拓跋云姬道。

“没有万一!”褚浔阳打断她的话,语气笃定。

帝王之家无亲情,可是她的父亲和哥哥却是个例外,上一世他们一个为他赔了整座江山,一个替她送了性命,如果真有背叛一说,前世的最后,所有人就都不会是那样的结局了。

拓跋云姬震了震,最后也不过一声苦笑:“可惜我没你那样的运气。”

“五殿下到底也是你的亲兄长!”褚浔阳道,别有深意的深深看她一眼,“既然你觉得亲情不可靠,那么联系这一重关系的还有利益,不过就是换个方式罢了。我过来和你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给你提了醒儿。当然,你现在就走也不无不可,陛下也未必就有那个闲心去管你的行踪,可就算是你顺利回了漠北,你可有想过你后面的路要如何走?还是如现在这般,只做你兄长手上随时可以利用也随时可以抛弃的一枚棋子吗?”

拓跋云姬的神色略显松动,却是一时咬着嘴唇没有吭声。

褚浔阳看着她,仍是不徐不缓的微微一笑道,“六公主,今日五殿下大喜,您作为他嫡亲的妹妹,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在府上帮着他招待客人更为妥帖一些?”

拓跋云姬一直皱着眉头,心中挣扎迟疑良久,过了好半天才下了决心一般,咬牙道:“是,我五哥大喜,我那边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就不陪郡主闲聊了。”

褚浔阳莞尔,对她略一颔首。

拓跋云姬抿着唇角,默然转身朝巷子另一端走去,她的每一步都走的很慢,很慢却异常的坚决。

映紫从后面走过来,站在褚浔阳身后,轻声道:“虽然冒险,但这却是她赢得拓跋淮安信任和倚重的绝佳机会!”

诚如褚浔阳之前所言,一介女子,她能有什么建树?她想要再漠北王庭立足,就只能托庇于拓跋淮安,这一次——

正是给她表忠心的机会。

目送了拓跋云姬离开,褚浔阳也没在此处多留,转身就带着映紫回了福来居。

整整一天,南河王府,苏府,和拓跋淮安那里都忙的热火朝天,没人注意到褚浔阳的行踪,倒是南河王府那边翻天覆地的寻了褚琪炎一整天。

只不过这位行事素来稳重的世子却是一反常态,整天没有露面,直至二更时分才醉醺醺的被李林扶着回了王府。

福来居的大门在身后闭合,褚浔阳和延陵君并肩立在风中站了片刻,然后就默然转身牵着马慢悠悠的拐进旁边的街巷里。

映紫和青萝等人都很识趣的没有跟过来。

默然走了一阵,延陵君就止了步子,抬手压在褚浔阳的肩膀上微微用力往身边一带,另一只手就势一压,卡住她腰侧将她带入怀中。

------题外话------

家里断网了,背着电脑粗来找地方更新,各种心酸,错别字还没来得及改,宝贝们先忍忍/(t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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