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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华服、人高马大的男子说自己是平海时,平氏和沈妍都惊呆了。六年前,平海陪平慕轩去了京城,再回来,一个半大少年就长成英伟健壮的男子。
六年的时光,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可以改变的东西太多,尤其是容貌。
看到平海,沈妍就在想平慕轩长成了什么样子,当年的文弱美少年也该长成翩翩美男子了。这段时间,她跟沐元澈、左占等人接触,把审美的眼光都养刁了。
平氏拉着平海哭得昏天黑地,询问平慕轩在京城的情况,越问越伤心。伺候的下人也跟着抽泣哽咽,可沈妍却哭不出来,只好装模作样,使劲吸鼻子。
听平海说,自从与西魏的战事开始,平慕轩就撰写了数十篇文章词赋,讴歌英勇正义,针砭奸狡龌龊,受到皇上的称赞,在太学院出尽了风头,在京城也有了名气。武烈侯和松阳郡主也很器重这个孙子,平慕轩在武烈侯府也站稳了脚。
战乱结束,平慕轩又因撰写诗词歌颂女子在战争中的突出作用,得到皇后和慧宁公主的褒奖,连武烈侯府也得了赏赐。武烈侯和松阳郡主要重赏平慕轩,平慕轩婉拒奖赏,就提出要接平氏和沈妍进京的要求,武烈侯爷当下就应允了。平慕轩很高兴,就派平海回金州一则探亲,二则护卫平氏和沈妍进京。
“恭喜奶奶,贺喜奶奶,轩少爷有了出息,奶奶也苦尽甘来了。”
丫头婆子齐声道喜,黑压压跪了一地,平氏赶紧让众人起来,让沈妍打赏。
“妍儿,你赶紧收拾东西,明天咱们就起程。”
看到平氏满脸欣喜,沈妍不想打击她,可有些话必须摆在明处。平氏急着进京,就是想见儿子,可武烈侯府的日子能好过吗?没的去了再后悔。
“娘,现在正是隆冬,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金州到京城有三千里,咱们最快也要两个月才能到,这样的话,年节就在在路上过了。再说,家里的庄子和铺子都没处理,随行的仆人马车也没准备好,哪能说走就走呢。”
“那怎么办?我真是现在就想见到轩儿。”
沈妍暗暗皱眉,淡淡地说:“那也要做好准备,免得路上再出差错。”
平海忙说:“姑母,轩哥儿让你们明年出了正月再起程,四月中旬,徐家老太太过七十五岁大寿,你们在老太太过寿之前赶到京城就行。”
“还要等上几个月,真是急死人了。”平氏哽哽咽咽又要哭。
“娘,你几年都等过来了,还在乎这几个月吗?”沈妍顿了顿,又说:“要是过了正月起程,中间还有一个年节,我们有许多事要做,还有的忙。”
“妍儿呀!你去安排,娘想着轩儿,什么事情都没心思做了。”
沈妍点点头,对平海说:“时候不早,表少爷就留下来用午饭,顺便和我娘说说京城的新鲜事,让我们也开开眼界,别到时候进了城象个土包子一样。”
平海哈哈一笑,说:“你们要正月进京,我也要在金州呆两个多月,有的时间闲聊。我进了金州城就来了这里,还没回家呢,我要先回家看看。”
看到平海冲她使眼色,沈妍知道他有话要说,赶紧恭恭敬敬送他出去。
“大伯一家全在京城,你们没听说吗?”
沈妍摇头,“我还真不知道,也没听奶奶提起过。”
“轩哥儿前些日子在京城见过大伯,还纳闷你为什么没在信中提到他们去京城的事。他们一家还是那样,对轩哥儿都不理不睬,轩哥儿觉得没意思,也没跟他们认亲。后来听说平安大哥要到太学读书,听说学问没过关,就没去成。”
自松阳郡主到金州第一天处死了郑知县,打罚了平大夫和王氏,他们一家就彻底跟平氏断绝了来往。过了两年,他们一家卖掉庄子、宅子搬走了,听说是搬去满城县。这几年,他们一家没了音信,也就跟平氏和平二舅彻底断了来往。
没想到他们一家搬去了京城,平安连太学都想读,那说明他们混得不错。异地他乡,无亲无故,能在京城站住脚不简单,这其中肯定有不为人知的惊险故事。
送走平海,沈妍陪平氏说了一会儿话,就去安排进京的事了。她标明进京的大概时间,把进京需要做的事一一列明,一件一桩足足写满了一本帐册,这还是她目前想到的。保不准突然想起什么或有突发事件,还要分散她的时间和精力。
两个月前,京城的济真堂就筹建完毕了,因与西魏战乱,才延迟了开业。战乱刚结束,金财神就发密信调归真火速进京,济真堂由他暂时打理,先试营业。
之前,沈妍也提出过要进京,金财神就做好了人员安排。金州的济真堂由金万两接任大掌事,而沈妍要做什么,就要看武烈侯府的具体情况了。养在深宅内院的贵妇小姐不能随便进出,更别说去抛头露面打理生意了。
从本心来说,沈妍不愿意进京,她一想就知道武烈侯府的日子不好过。可她是平慕轩的童养媳,长大成人就要完婚,这不是她能改变的,况且她和平慕轩感情不错。如果让她二选一,她愿意因成亲放弃事业,反正她也不缺银子花。
金万两年底才能回金州,沈妍要加班加点把这济真堂的事务整理好,到时候交接也简便。平家里里外外的事也不少,只有两个月的准备时间,确实很紧张。
听说武烈侯府要接沈妍和平氏进京,汪仪凤也很高兴,女儿大了,把她嫁出去也了却了一桩心事。自她改嫁给项怀安,就省吃俭用,开始给沈妍准备嫁妆。
“你项伯伯明年四月要回京述职,老太爷求了皇上,想让他留在京城,他在任所呆了十五六年,确实太过辛苦,也不想再放外任了。”
“好呀!回到京城也有家人了,我也就不寂寞了。”
汪仪凤笑了笑,说:“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沈妍很兴奋,赶紧追问。
“你外公起复的事已经做准了,大军打了胜仗,皇上高兴,起复了几个因获罪受牵连的臣子。等将士们凯旋回京,皇上要趁年节喜庆,一同颁下赏赐或晋封的恩旨。听说皇上嘱意你外公接任太学院院首,正四品,官职不高,却很清贵。”
“太好了。”沈妍嘴上说好,脸上的笑意却减淡了。
汪孝贤起复,汪嫣红和汪嫣紫就是真正的名门闺秀了。汪耀宗做生意不但不会影响她们姐妹的身份,反而让她们有丰厚的财力,也就更有了炫耀的资本。
汪仪凤拉着沈妍坐下,“说起来我娘家还跟武烈侯府沾亲呢。”
“沾什么亲?”
“武烈侯府的长房太太,也就是当今皇后的生母也姓汪,她是原定国公的嫡亲妹妹。我娘家是定国公府的旁支,你外公耿直,看不惯原定国公的做派,跟徐家的长房太太也来往不多。我们回祖籍之后,这些年跟她也断绝了联系,说起来有这么一门亲戚。你舅母想跟她来往,被你外公斥责了,其实她也怪可怜的。”
沈妍点点头,没说什么,她听平海说起过武烈侯府这位长房太太汪氏。她娘家获罪,嫡系一脉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跟旁支宗室也没来往,连个倚仗的人都没有。大夫和儿子双双殉国,嫡出的孙子又病死了,她和媳妇只带着一个庶出的孙子过日子。虽说她是皇后的生母,可在武烈侯府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心。
“娘,你写封信劝劝外公,他年纪不小,好不容易起复,也该收敛脾气了。”
“我和你项伯伯每次写信都劝他,他也是秉性难移,唉!”
奶娘抱着白肉团子进来,沈妍顾不上跟汪仪凤说话,赶紧去摆弄这个小玩物了。白肉团子这几天着了凉,雪白的小脸透出暗红,人也蔫头耷脑,不欢实了。
“诏哥儿,让姐姐抱抱……”
白肉团子咧开小嘴勉强一笑,钻到奶娘怀里,很快又钻出来,扑向沈妍。几人逗弄白肉团子玩了一会儿,就让奶娘带他去吃药睡觉了。
“娘,我早就想跟你说一件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什么事?”
沈妍靠在汪仪凤身上,挽着她的胳膊磨蹭撒娇,把苏师爷想求娶平氏的事告诉了她,又问:“娘,你怎么看这件事?你觉得如何选择才好?”
汪仪凤叹了一口气,说:“如果是我,我不会回武烈侯府,她进了侯府就是妾,就低人一等,要看主母的眼色。不管是改嫁给苏大人,还是留下金州,她都是正头奶奶。还有,到了侯府,她就不是轩哥儿的娘,而是姨娘,不是想见轩哥儿就能见到的。你跟她把道理讲明白,让她自己选择,没人能帮她做决定。”
沈妍点点头,“我回去就跟她说。”
吃过晚饭,沈妍去了平氏房里,谴退丫头,两人窝在暖榻里说话。沈妍直言不讳,讲明苏师爷有意求娶,又把汪仪凤的话直言相告。平氏连想都没想,就生硬拒绝了,而且对汪仪凤改嫁颇有微词,态度与以前大不相同。
“妍儿,以后不许再提起那个人,凭白污了自己。我现在直后悔自己一时心软,帮了他,没想到他却生出那种心思。”平氏义正言辞,又说:“以后轩哥儿要读书科考,要考状元做官,让人知道有人觊觎他娘,会败坏他的名声。”
沈妍无话可说,只好点头应承,说了这么半天,平氏仍认为自己是平慕轩唯一的娘。她是小家碧玉出身,跟汪仪凤不一样,大家族嫡庶尊卑的规矩跟她说不清楚。到了侯府,见识了残酷的事实,想要退步抽身就难上难了。
“娘,咱家一座铺子、两个庄子怎么安置?”沈妍差开了话题。
平家原来有两座铺子,一座被人租去做了酒楼,另一座就是济真堂。两年前,金财神花了七千两银子把济真堂买下来了,就剩了酒楼那一座。
“全部卖掉吧!还有这座宅院,以后进了京,守在轩哥儿身边,就不再回金州了,留着也没什么用。”平氏好象要甩掉包袱,轻装上阵一样。
“娘,依我看还是留下这座宅院,家中有二十六名仆人,咱们最多带上十几名,看看谁愿意跟去。留下来的人愿意走的就赏了卖身契,不愿意走的就住在宅院里,看守打扫,给他留下一座小庄子,让他们维持生计,就不用另外拨钱了。”
“好好好,这些事务你来安排就行。”
日子在欣喜的等待中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就到了年底。金万两回来了,沈妍跟他做了详细交接,卸任济真堂的大掌事,她一身轻松。
从济真堂出来,回头望了一眼,不禁激动得热泪盈眶。从筹建到营业,再到开起十几家分号,这其中倾注了她全部心血,也给她带来了不菲的红利。
她刚想大发感慨,就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吓了一跳,赶紧转过身。
“程叔,你怎么进城了?”
老程面如表情,一双眼睛也沉静得如冰潭一样,“我想跟你去京城。”
“好呀!正月二十起程,你做好准备就行。”沈妍没考虑就答应了。
平家卖掉了庄子和铺子,共得银九千多两,再加上以前的家底,大概有将近两万两银子,还有许多衣服、首饰、细软之类,都是值钱的物品。沈妍怕路遇强盗,正寻思着要雇镖局押镖呢,老程要跟着去京城,连雇镖师的钱都省了。
正月里走亲访友很忙碌,听说平氏要去侯府享福,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也来套近乎,送往迎来一直忙碌到正月十五,沈妍感觉这个年过得比打一场硬仗都累。
起程的黄道吉日订在正月二十,辰时正刻,据青龙寺大师说此日北行,一路平安。过了正月十五,平氏就带沈妍跟她的亲戚们辞行,又一番奔忙劳碌。
七大姑、八大姨家都走了一圈,也没去看汪仪凤,平氏大概是怕汪仪凤改嫁带累她的名声。沈妍暗自庆幸,不去也好,身份依然可以保密。若让平氏等人知道汪仪凤再嫁之人是金州知府,就不知道会再惹出多少闲事了。
正月二十,辰时正刻,沈妍和平氏一行准时起程。离开金州,欣喜前行,却又忍不住衍生出一番感慨,唏嘘之间,即使一张笑颜,也忍不住泪花晶莹。
此去京城,她们带去的仆人不少,行李也很多,车马绵延几十丈,令路人侧目。平海、老程骑马走在前面,看威仪阵仗就知道是大家族的家眷,颇为威风。
雪梨自不必说,白芷、黄芪、黄精、白术都愿意跟沈妍进京,她们是用习惯的丫头,沈妍也就把她们都带上了。平氏身边有一个姓钱的婆子,还有两个贴身丫头,分别叫珠扇、玉扇,另外唐嫂子两口和陆嫂子两口她都跟着去京城。
秋管事夫妇六七年不见女儿,很想念,想趁此机会去看看秋霜。等平氏一行在武烈侯府安顿下来,秋管事夫妇与女儿团聚几日,再回金州。
车马奔波,沈妍除了看沿途的风景,就是吃喝睡觉,并不觉得劳累,反而感觉很无聊。回忆当年从京城去金州的情景,她心中酸涩,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一路行来,春色渐浓,花红柳绿、草长莺飞不断后退,淹没在烟尘雾霭中。
此行很顺利,两个月零五天,他们到达了距离京城二十里的夏水镇。夕阳西下,遥望天际,五彩云霞缭绕缤纷,曼妙中透出与众不同的气质,就象这座京城。
“姑母,今晚我们就下榻在夏水镇的永福客栈。”
“不是说离京城很近了吗?为什么不进城?直接住进侯府多好,轩儿……”
“娘,城门在酉时末刻会准时半闭,还有一刻钟,别说我们现在赶不及近城了,就是还来得及,我们初来乍到,也不能傍黑去侯府呀!人家会认为不吉利的。”
“轩儿,我的轩儿……”平氏呜呜咽咽,又开始痛哭流泣。
“娘,您……”沈妍长叹一声,不知该怎么劝慰她了。
一行人下车下马,平海办好住宿手续,伙计引领他们到房间,洗漱用餐休息。
平氏就住在沈妍隔壁,不吃不喝,哭得昏天黑地,气得沈妍也懒怠劝她了。如果有别的原因,还可以开解,而她痛哭就是因为要延误一夜才能进城,耽误她见儿子。这些年母子分离都忍过了,偏偏到这时候却撑不住了,让人心理难受。
吃过晚饭,沈妍被平氏哭得心烦意乱,不想再房里呆,就让丫头陪到客栈里的小花园闲坐。主仆几人各有思量,谁也不说话,花园里一片静谧。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微风拂来馥郁清雅的香气,甜甜淡淡,令人心醉。
沈妍想摘几枝花回房插瓶,刚要动手,就听到人喊马嘶的声音由远及近。
“姑娘,是不是强盗来了?赶紧回房。”
“别胡说。”沈妍嘴上斥责,心里也犹疑不定,“去前面问问小二。”
急促沉重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直奔夏水镇而来,斥呵喊叫声反而越来越低。
沈妍让雪梨回房安慰众人,她带白芷黄芪去了前面,找店小二询问。掌柜说有官差要检查投店的客人,他让沈妍主仆到前面接受检查,就不让官差上楼了。
客栈的大堂里还有男客,掌柜把沈妍主仆安排在屏风后面。一会儿,就有几个官差进来例行检查,沈妍让白芷拿路引出去,她和黄芪等在屏风里面。
“你们什么时候来京城的?”熟悉的声音透出嘻然惊喜。
“回、回官爷,我们……”一向大胆的白芷紧张害怕,都说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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