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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恩伯府。
内院西北角有一座小独院,地处角落,荒凉偏僻,四周草木繁盛。
女子嘶哑的喊叫声和嘤嘤哭泣声传来,紧接着又传来杯盏饰物落地摔碎的声音。院子里两个粗使婆子、两个小丫头互看一眼,都不动声色,继续干活。
“姨娘,您快别哭了,时候不早,赶紧洗漱收拾好,去给公主请安。”
安纹哭得梨花带雨,接过玲玉递来的毛巾,扑在脸上,又嚎哭了几声,才慢慢止住哭声,高声抽咽,“昨晚伯爷宿在哪了?你们打听到了没有?”
“姨娘,我们跟府里的人不熟,又没银子打点,去打听也没人理我们。”秋霜哽咽叹息几声,又说:“奴婢隐约听守二门的婆子说伯爷这两晚都没进内院。”
“只有两晚没进,那前几晚呢?他都宿在哪儿了?”
安纹被抬进承恩伯府十多天了,前三天,沈承荣都宿在她房里,夜夜耕耘播种,彻底解了她催情香的毒。可安纹与人为妾,心里不爽,对沈承荣很冷淡,在床上跟木桩差不多。沈承荣很快就失去了兴趣,到现在,有七八天不登她的门了。
这座小院里不因沈承荣到来而热闹,却因他不来而冷落。虽说在承恩伯府吃食茶饮没人苛待她们,但那种漠视疏离也不是安纹这种掐尖要强的人能承受的。
见两个丫头谁也不说话,安纹一把扯掉床帐,又呵呵咧咧哭起来。她被抬进承恩伯府这些天,派人给武烈侯府送了几次消息,都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反映。
那天,事发突然,她被匆匆忙忙抬过来,两个丫头只给她收拾了一些随身的衣物首饰。她的贵重物品、私人珍藏还有怡情娱志的用具一件没带。
她给武烈侯府送信,让徐瑞月亲自把这些东西给她送来,再给她带些银子过来。几天过去了,人没登门,物品银钱没收到,连个回音都没有。
安纹不傻,她深知自己因才情样貌出色,是武烈侯府用于联姻的棋子。现在她沦落到与人为妾,武烈侯府就把她当成的弃子,根本不管她的死活了。
没有娘家倚仗,再没有男人宠,她就只能在承恩伯府呆到人老花黄,默默等死了。她是个不甘于失败的人,所以,她思来想去,决定先套住男人的心。
“你们这两个废物,连点消息都打听不出来,要你们有什么用?”安纹越想越气,拿起湿毛巾冲秋霜和玲玉乱抽一通,打得两个丫头慌忙抱头哀求。
“安姨娘,收拾好了吗?给公主请安的时辰到了,李姨娘都过去了。”管事婆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听上去有一种公事公办的恭敬。
“马上就收拾好,劳烦朱嬷嬷稍等。”安纹略带沙哑的声音温柔客气,手里却扯着毛巾,咬牙切齿,低声诅咒,“都是贱人,都去死。”
秋霜站起来,“姨娘,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安纹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到秋霜身上。秋霜快二十岁了,身材发育得很好,又纤细窈窕,相貌也很清秀。她的目光又落到玲玉身上,玲玉没秋霜身材好,却比秋霜长得漂亮。她打量这两个丫头,暗哼一声,心里有了计较。
“你们不都想做通房丫头吗?今晚你们两人谁把伯爷请来,就伺候伯爷。要万一肚子争气,生下一男半女,到时候也是半个主子,地位肯定不比我低。”
两个丫头互看一眼,脸上闪过喜色,齐声向安纹道谢。这些年,她们二人在侯府耳濡目染,认为先做通房丫头,再开脸抬姨娘,是做丫头的唯一出路。给承恩伯做通房丫头,总比给功不成、名不就的徐慕轩做通房丫头更有前途。
玲玉想了想,说:“奴婢听说伯爷无子,只有、只有胜战伯这个养子,胜战伯的爵位比咱们伯爷还高,将来承恩伯府的爵位……”
安纹狠厉的目光划过玲玉的脸,这丫头比秋霜聪明得多,可正因为聪明才危险。这几天,安纹也想开了,给沈承荣做妾已成事实,再也没有别的出路。
她也知道沈承荣无子,沐元澈不可能在袭沈承荣的爵位,她要是给沈承荣生下儿子,那岂不是承恩伯府的继承人?即使养在慧宁公主名下,她这个生母也比普通妾室高贵。她一直在思虑此事,没想到让玲玉说破了,由不得她不心惊。
她想让丫头争宠,把沈承荣留在她房里,以便她早点生下孩子。可若是丫头也有了这个心思,还会跟她一条心吗?岂不成了她的心腹大患?
安纹叹了口气,说:“你们陪我到承恩伯府,我们就是姐妹,以后不管谁的肚子争气,都要互相帮助,我们只有齐心协力,才能在承恩伯府立足。”
两个丫头赶紧点头,主仆三人互怜互爱,却各怀了一份心思。更衣梳妆完毕,安纹带玲玉和秋霜去给慧宁公主请安,三人有了目标,人也精神了许多。
承恩伯府内院正中有一座三进的大宅院,装饰修缮得辉煌气派。宅院内亭台楼阁精致豪雅,雕栏玉砌描龙绘凤。院内除了房舍楼阁,中间还有一个大花园环绕在一个小湖溏周围,玉桥流水,清荷泛波,奇花异草,芳香浓郁。
慧宁公主每天卯初起床,除了狂风暴雨之日,她都会在湖溏边上练刀剑拳脚。练完功夫,她还要围着湖溏走上几圈,闲散漫步,吐纳呼吸。散步的时候,下人就会趁机跟她汇报承恩伯府内外的情况,以及她交待下去让办理的事宜。
“给母亲请安。”沈婉和沈娇过来给慧宁公主请安。
沈婉和沈娇虚岁都十四岁了,正是宛若豆蔻初开的年纪,芳香娇艳。本来李姨娘怀沈娇在先,却因慧宁公主“早产”,沈婉就比沈娇大了一个多月。嫡庶尊卑有别,却因慧宁公主不拘俗礼,两个女孩自幼一起长大,相处得很和悦。
“今天谁起得早呀?”
“回母亲,郡主比女儿早起一刻钟,女儿贪床,请母亲恕罪。”沈娇率先回话,恭敬有礼,比起其他人家的庶女对嫡母的敬畏,沈娇反而和慧宁公主很亲切。
先皇在世时,沈婉被封县主,当今皇上登基后,又封她为郡主。
“妹妹起得也不晚。”沈婉一手拉着沈娇,一手挽着慧宁公主,笑脸娇俏。
“谁也没本宫早,罚你们围着湖溏走上五圈,谁走不到就不许停。”
“是,母亲。”两人互相吐了吐舌头,开始围绕湖岸走路。
慧宁公主坐到凉亭里,李姨娘赶紧过来行礼请安,并送来养胃茶。慧宁公主喝了几口茶,冲李姨娘点了点头,李姨娘这才恭声汇报内院的情况。
这些年,慧宁公主操劳国事,外面应酬也多,承恩伯府内院的小事都由李姨娘打理。李姨娘只有沈娇一个女儿,没野心,又是聪明人,很得慧宁公主信任。
“公主,不是婢妾多嘴,那安姨娘可真是个暴燥脾气。”李姨娘拿出一份帐单,又说:“自她过府这十多天,光她摔碎的杯盘碟盏、器皿摆设就价值几十两银子了。婢妾本想告诉库房不再给她房里添这些东西,又怕人家说苛待她。”
慧宁公主轻哼一声,说:“继续给她添,她愿意摔也别拦她,摔坏多少给她记帐。到月头就从她的月钱里扣,她的月钱不够扣,就从驸马的月钱里扣。你告诉驸马和安姨娘,就说是本宫说的,损坏东西照价赔偿,驸马也该替安姨娘担当。”
有子女的妾室每月五两月钱,无子女的妾室每月三两月钱,这是京城名门旺族内宅通行的例银。沈承荣每月有三十两银子,这也符合权贵圈子里的标准。
目前,安纹已经把一年的月钱都摔出去了,每月不用再惦记给她发月钱了。
“公主英明,损坏东西确实应该照价赔偿,何况她是故意摔碎的。”
李姨娘心中暗笑,以后,她会让人多在安纹房里摆放贵重物品,争取让安纹赔上一辈子。沈承荣每个月的月钱也只有三十两,替安纹赔不了两个月,就会大发雷霆。只要沈承荣不再维护安纹,她想把安纹揉圆捏扁还不是一句话吗?
安纹带两个丫头过来请安,行过礼之后,慧宁公主就让她侧立一旁。李姨娘来跟安纹见礼,被她狠狠瞪了一眼,仍满脸含笑。
“这几天一直想召你过来问话,听说你情绪不稳,本宫也便于打扰你。”慧宁公主扫了安纹一眼,神色淡淡,说话的语气却不任何人置疑。
“婢妾情绪很好,公主不要听人胡言乱语,抵毁婢妾。”安纹狠狠瞪了李姨娘一眼,陪笑说:“公主有什么话要问婢妾,婢妾一定知无不答。”
慧宁公主点点头,吩咐道:“桂嬷嬷,让人把早膳摆到花园,把婉儿和娇儿的份例也一起拿来,让她们陪本宫用膳,让安姨娘也留下来伺候。”
“桂嬷嬷,您歇一会儿,我去告诉他们。”李姨娘笑意吟吟传话去了。
安纹冲李姨娘的背影狠狠瞪了几眼,这些天,沈承荣一定宿在李姨娘和她的两个通房丫头房里。要想把沈承荣留下身边,早日生下儿子,就要先除掉李姨娘。
“安姨娘,徐家那个童养媳是什么来历?你可清楚?”
“她?公主是万金之躯,了解那贱人干什么?”安纹想起沈妍就咬碎银牙。
桂嬷嬷扫了安纹一眼,“安姨娘,在公主面前,不得口出粗言恶语,公主问话,你只需回答,不能反问置疑,这是规矩,你要谨记在心里。”
“是,嬷嬷。”安纹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慧宁公主面前猖狂,赶紧跪地施礼,“婢妾口不择言,请公主恕罪,可婢妾说的是实情,那人确实出身低贱。”
“说说看。”慧宁公主喝了一口茶,凝望远方,面色清冷。
“回公主,徐家四少爷幼时养在金州,十二岁才接回京城,那个童养媳就是在金州订下的。听说那人的父亲死了,还有人说她父亲又娶了一个贱人,不要她母亲了。她随母亲和弟弟逃荒到金州,穷困潦倒,才给徐四少爷做了童养媳。后来,她母亲又带她弟弟改了嫁,她现在孤身一人,穷苦无依,才死赖在徐家。
徐侯爷和郡主嫌她身份低贱,一直想退掉这门亲事。可那人生性凶横,刁蛮泼辣,自来到武烈侯府,又是打下人,又是砸厨房,惹出好多事端。徐家怕事情闹开会流言四起,有失皇亲国戚的体面,就把退婚的事压下了。”
慧宁公主冷哼一声,暗暗咬牙,问:“他们母子去金州之前的事你了解多少?”
“回公主,婢妾不知。”安纹想起玲玉和秋霜是金州人,忙说:“公主,婢妾的两个丫头都是金州人氏,曾在平家伺候,对那人了解较多。”
玲玉和秋霜赶紧跪下行礼,没等慧宁公主多问,她们就把所知道的有关沈妍的事全讲出来了。她们现在都恨沈妍,所讲之言也加进了很强的感情偏颇。
下人摆好早膳,沈婉和沈娇围着湖岸走完五圈,过来陪慧宁公主用早膳,沈承荣也过来了。慧宁公主只留李姨娘伺候,让安纹主仆退下了。
安纹神色悻悻,她本想利用伺候早饭的机会对沈承荣大放电光,结果被慧宁公主扰了。她很生气,又把秋霜和玲玉打骂了一顿,心里才舒服一些了。
“听说项怀安和汪仪凤这两天就到京城了,皇上让项怀安补了顺天府府尹。”
沈承荣讪讪一笑,“这、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吗?怎么……”
慧宁公主轻哼一声,问:“汪仪凤所出的儿女是叫沈妍和沈蕴吗?”
“是,公主怎么、怎么问起他们了?”
慧宁公没回答沈承荣的问题,“你去年去金州督战,见过他们母子吗?本宫听说沈蕴一直由汪孝贤教导读书,没在金州,你应该见过沈妍和汪仪凤吧?”
提起沈妍,沈承荣就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除而后快。去年到金州督战,他差点丢命,别人回来受封赏,他回来被弹劾,京城有关他的丑闻漫天飞。而金州上的弹劾折子几乎都跟他向济真堂索贿有关,这可是沈妍给他挖下的大坑。
“别提那个逆女,提起来我就想勒死她。”
“呵呵,本宫也想勒死她,就由你全权代劳吧!”
沈婉睁大眼睛,问:“母亲、父亲,沈妍是谁?为什么要勒死她?”
慧宁公主摸了摸沈婉的头,“不关你的事,赶紧用膳,教习嬷嬷等你们呢。”
沈承荣不明白慧宁公主为什么会恨沈妍,仅因为沈妍是他的女儿?这似乎说不过去,慧宁公主一直对沈娇很好。听说慧宁公主想勒死沈妍,沈承荣不但不担心,反而很高兴。他只想把沈蕴要回来,在他心里,沈妍早就是他的敌人了。
用完早膳,慧宁公主带几个心腹下人去看沐元澈,主仆边走边说话。
“公主莫要忧心,派去金州的暗卫还没传来消息,汪仪凤所出之女和徐家的童养媳或许只是重名,天下人这么多,难免有名字相同者。”
“是重名还是一个人,那只是小事一桩,无须本宫忧心。就算沈承荣认下女儿,也不过就是一份嫁妆、一重身份,本宫根本不在乎。”
慧宁公主停顿下来,重重长叹,“本宫担心的是澈儿,你看那日在徐家,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稍加留意,就能看懂他的心思。当年,本宫冒着没命的危险生下的儿子,又辛苦多年把他养大,决不能让他被一个女人毁了。”
桂嬷嬷刚想在劝慰,就有暗卫传来消息,玉姑姑接过纸条,念给慧宁公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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