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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中毒了?”尉迟晓清醒了大半。
“有人在水缸里投毒。”
尉迟晓忙起身下车,她搞不清自己睡了多久,下了车见日刚偏西,营帐已经安排妥当,帐篷间人来人往,驿站内有人在井口打水,有人在淘弄明矾,还有医者在查看尸体。驿站门口摆放着数具中毒而亡尸身,尉迟晓一眼看去竟难数出数目。
她快步上前,方要俯身查看尸体,就被唐瑾一把拉住。
“怎么了?”
尉迟晓这一问,他才想起只是看看是不会传染的。唐瑾说道:“是鸩 毒,看看便了,不要碰。”
尉迟晓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倒是没说话。那名负责验尸的太医说道:“王爷好眼力,是有人水里下了鸩鸟的羽毛,而且数目不小,所以才饮之即亡。”
唐瑾点了点头,牵着尉迟晓是手向收拾好的屋舍走去。
尉迟晓不置一词。
屋内已经燃了炭火,如是为她脱了大氅,她也并不说话,只是摆摆手让屋里的人都下去。
唐瑾以为她是为鸩毒一事后怕,劝解道:“已经让人在查了,不论如何携带总会留有痕迹。驿站内存的水是不能喝了,好在井水无事。有我在,你尽管放心。”
尉迟晓这才问道:“你如何知道是有人在水缸里投毒?而且知道的这样清楚,方才你也和我一样在车里。”
唐瑾释然笑道:“有人中毒,自然会有人呼喊,我便听了一句半句。至于清楚,大抵是唯有鸩毒才能有如此大的功效,旁的毒药不会饮之即亡。”
尉迟晓方点了头,就听外间苏木来报:“王爷,人已经查到了,是跟来迎亲的一名伺候饮食的仆役,在他行囊里搜到了鸩鸟羽毛的絮子。”
“知道了,”唐瑾说,“请宇文大人好好审,人务必不能死了。”
“是,属下明白。”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苏木又来外间禀报:“犯人已经招了,是受……鹤庆郡主指使。”
唐瑾竟是笑了一笑,“好,看押好犯人,将罪案等使人誊抄一份给甘松,让他使快马送陛下知晓。”
“王爷可还有其他要与甘松吩咐?”苏木问。
“你给他,他自然知道。”
苏木应声去了。
尉迟晓想了一回,向唐瑾说道:“你是觉得时机正好?”
“在兑国时,她多少还有顾忌。但见几次无功,你来了巽国,她更着急。且说在自己家国总还有荣州王庇护,毒死几个兵丁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唐瑾说,“再者,前番她虽心思狠毒,到底没有伤人,这次出事再合了前面的事,量她也难逃过。”他眉目如画,说起这样谋算之事却毫不犹豫,并不怜惜刚被毒死的护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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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过了数日,便是旧年除夕。这年除夕走在路上,驿馆里虽然也贴了对联挂了大红灯笼,到底是不能和往年京中府邸张灯结彩、流光溢彩相比。也因是新年将至,前后几个城镇里的大小官吏都来贺礼。这驿馆建在半路,可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今天却十分热闹。
送来的礼,唐瑾都让白术收了。除了就近那位太守的礼,唐瑾让人回礼去,旁的都不够资格与他礼敬往来,便是给那位太守的回礼也是唐瑾十分礼贤下士了。
白日里完了这些事,唐瑾只管陪尉迟晓躲在屋内闲谈吟唱。驿馆的驿长因泉亭王和宗正两位大人落脚于此,格外打理了屋子,连窗纸上都贴了邻村村妇手剪的窗花。窗花的样式十分简单,不过是些“福”字、“寿”字的图样。
尉迟晓倚在窗边看着窗花说道:“这窗上贴窗花虽然喜庆,却也俗气,不若以行楷写上小字,看着别致。”
“那以后我们的厢房便用题字的纸来糊窗,可好?”唐瑾说着又想起一事来,“不过,只提那些前人的诗作没有意思,不若你写几首。”他说着已经拿了笔给尉迟晓,又为她在桌前铺上纸,自己站在桌边磨墨。
尉迟晓道:“你这可是逼我来写了,我从来不擅诗文。”
唐瑾凑上来笑道:“兑国的状元当年塔下题名时,总要写上几句。”
尉迟晓微微一笑,接过笔在纸上以繁复的小篆写下:“落叶冬竭尽,西风焰萧疏。”她写了这么两句,忽一撂笔,把那笺纸团了团就要扔了。
唐瑾就手拿过来,“怎么就要扔了?这两句不是很好?”
“快烧了吧,不祥之语。”尉迟晓说。
“谁说不祥?”他摊开团起的笺纸,蘸笔接着方才那两句写道:“春光应渐翠,旧蜡换新烛。”
艳色绝世的人写起字来却是刚毅苍劲,犹如一把寒光四射的宝剑,但那句子清新欢愉,为了佳人百炼钢也化成了绕指柔。
他铺平笺纸笑道:“你看这样不是很好?”
尉迟晓读了一遭,说道:“你是惯会哄人开心。”
“哪里是哄你,本来就好。”唐瑾想起今日除夕,说道,“这里荒郊野岭,驱傩是没有了,不过放放爆竹还使得。”
“都多大了,还放爆竹。”尉迟晓笑他。
唐瑾很不在意,笑问:“你小时候放过爆竹吗?”
尉迟晓忆起儿时在抚宁的事情,那时候每逢过年堂兄堂弟都凑趣的跑上街看驱傩,完事了便跑回来围着庭燎 放爆竹。她是族中嫡女,向来只是安静的坐在席间听大人谈笑。她出生儒学大家,家中虽两代避世不求官位,但全族团聚时,总少不了吟诗作对。儿时她只是听着,渐渐大了些也会在长辈问询时对上数语。这些放爆竹的热闹事,她是从未做过的。
唐瑾道:“那今晚就算你陪我做一回无状小儿,咱们也热闹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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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驿站的小院里也燃起了庭燎,火光冲天透过院墙,矮墙外的侍从护卫也围着院外的篝火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除夕前,唐瑾早让苏木去附近的村子里买了百十来头猪羊,又多买好酒,为的就是便是今日热闹。
庭院里也摆了酒桌,在座的不过是宇文宗正和一位副使并了太医、驿长等人。因是过年,苍术等又是跟随唐瑾的人,不拘尊卑也一同叫上了桌。桌上布了十全十美的十个菜,又有香馨的好酒陪衬,虽然酒杯酒盏都不比平日的精细,但出门在外也就没有那些讲究了。
一大桌人说说笑笑很是热闹。甘松早就叫人抱了大捧的爆竹放到燎火旁,唐瑾略吃了些酒菜就拉起尉迟晓的手往燎火边凑热闹。他着了件紫貂大氅,俯身拾起一段竹节往火里扔去。竹筒中空,一遇火烧得噼里啪啦的作响,蹦出一阵一阵金红色的小火花,在夜色里分外艳丽喜庆。
“也来试试。”唐瑾拿了一段竹节递给尉迟晓。
“我不行。”尉迟晓推拒,却很欢喜那艳丽喜庆的样子。
“你拿着,咱们一起扔。”唐瑾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和她一起拿着竹节,抬手朝火里一撇。噼噼叭叭的一阵乱响,竹筒爆开,火花四溅,金橘一般的颜色很是逗人。
尉迟晓看着爆竹不由笑了,也动了玩心。
唐瑾道:“咱们再来扔一个。”
两人扔了五、六个才算不玩了,回到桌上又和同桌的人说说笑笑。
巽国的冬日尤为寒冷,呼吸之间有徐徐白气,手在外面放久了便冰冰的凉。除夕是要守夜的,唐瑾担心尉迟晓受寒,便要拥着她往内走。
尉迟晓笑说:“没有那么娇气,在这里大家说说笑笑不好吗?”
唐瑾随她的意思,将肩上的紫貂大氅给她披了。他里面只穿了件藤色的直裾单衣,苍术忙道:“王爷,你这样……”
唐瑾横了一眼止住他。
苍术的神色太为慌张,不像是仅仅担心唐瑾着凉的样子。尉迟晓将重重事情联系起来,心中疑窦更生。她忽而想起文珑不能受寒的事情,忧心忡忡的望向唐瑾。唐瑾却是笑道:“这样坐着不是无趣?不如来玩射覆 。”
尉迟晓不大有心情,笑了笑,“这样费事的东西,也不该除夕里玩。”
“长公主开心就好,我们跟着王爷久了,这些文人雅士的东西多少也会些,少不得凑个趣。”说话间甘松已经从房内又拿了件大氅给唐瑾披上。
宇文锦说道:“圣上最爱射覆,王爷一贯陪圣上猜射,难得今日我等也有机会见识。”
如此尉迟晓只得陪席。
桌上的残羹冷炙尽皆撤了,换上红枣、柿饼、杏仁、年糕一类,又新上了不易醉人的甜酒。驿长从房里拿了一个他们平日玩的骰子,对了点的两人射覆。驿长只是个粗人,按品级他连唐瑾身边的这几个家将都不如,不过是看京城里来的这些达官贵人玩罢了,众人也不与他为难。
宇文锦请尉迟晓当了令官,尉迟晓先饮了一杯,便指了从宗正开始掷点。宇文锦欲让唐瑾,唐瑾道:“不过是个游戏,再说我无官无职,也无什么可让。”宇文锦这才受了,投了个“六”。唐瑾再投,是个“四”点。众人挨个投去,投了一圈竟没人再投出“六”来。还是唐瑾又投了,才是个“六”点。
如此,宇文锦对一个贴身的仆役低语了几句,不一会儿那人端着个大瓷碗出来,碗口压了盘子轻手放到桌上,不知里面是个什么。
唐瑾端详一番,说道:“内外方圆,五色成章,含宝守信,出则有率。此为印囊也。 ”
尉迟晓拿开盘子,众人探首一看,碗里果然是个印囊。
唐瑾与宇文锦各饮一口门杯 。喝过酒,唐瑾掷骰,众人挨个投了,是白术与他同点。唐瑾也叫人拿碗装了东西,用盘子盖着。
白术看了半晌,说道:“东西我是猜不出,不过王爷的心思我多少知道点,王爷看这样通不通。”说着他也念了两句:“嫦娥跳舞 ,两袖清风。这里面定是西北风,什么都没有。”
尉迟晓掀开盘子,里面果然空空如也,冬夜寒风一吹,可不是碗里只有西北风。
唐瑾也与他饮一口门杯。而后众人挨着猜去,有输有赢,不一一细论。
玩了半晌,众人又换了令来行,酒吃到兴处,苏木和甘松两个在庭燎旁舞剑助兴,唐瑾也取来竹笛清奏一曲。
外面有凑热闹的侍卫等人或围在门边,或攀过矮墙,凑趣探看。
一直闹到二更天,唐瑾向尉迟晓问道:“要不要先回去歇会儿,明天还有一日呢。”
尉迟晓虽有些累了,却道:“别扫了大家的兴致。”便坐在一旁看众人取乐。
一年之中,也只有今日下层的军吏才能在唐瑾这样的王侯前无拘取乐。闹到后来,坐在院外烤火吃肉的侍卫中有那些个胆大的,也进来和苍术等人划拳喝酒。尉迟晓只拉了椅子在旁边静静坐了,唐瑾自然陪在她身边。两人尽皆默默,只看庭燎冲天,耳闻笑语欢声、语笑喧阗。欢笑声在美酒的催化下,渐渐变成了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尉迟晓依在唐瑾身边,而身边那人则是握着她的手放在膝上。她倏然对唐瑾说道:“你可是有事瞒我?”
唐瑾亦知她必是看出端倪,假作奇道:“有什么事?”
尉迟晓眉目低垂,抚上他的胸口,柔声低语:“你若不说也就算了,只是以后别喝那么多酒了。”
唐瑾握住她抚上来的手,嫣然笑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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