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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源因为高烧到了医院之后陷入昏迷,刘云没见识过这个,围着值班医生问这问那。值班医生嫌她烦,把她指使去缴费办手续,等她回来的时候护士已经给泉源做完了皮试。
高烧昏迷之类的状况在护士们眼中完全不算什么。给泉源抽血与做皮试的值班护士在离开病房后对自己的一个同事说:“喏,又一个。”
她同事说:“这几天变温,真是忙死了。好几个这样的。”
“全是白领狗。做白领消耗真快。”
“消耗什么的……”
“唉,我也想当消耗品,我感觉我这个型号快要被淘汰销毁了怎么破!”
护士们越走越远。她们血腥暴力式的淡定让刘云也冷静下来。
刘云并不是觉得害怕。
刘云从没觉得害怕。
刘晓晓在胡打海摔的年纪里也被七大姑八大姨传做刘大胆儿。刘大胆儿天不怕地不怕,能镇住他的只有刘云。为什么?刘晓晓跳进男孩子都不敢去传说闹水鬼的水库摸鱼,刘云能甩下鞋子就跳下去把她捞出来;刘晓晓想吃蜂蜜去捅蜂窝,刘云用外套罩住刘晓晓的头拽着这个闯祸精一路狂奔;刘晓晓玩火点着了别人家的柴垛子,刘云抄起打谷用的大耙子就上去灭火……刘晓晓无论闯什么祸,刘云都能在底下一肩膀顶上,人家叫刘晓晓刘大胆,却叫刘云胆大包天。
胆大包天的刘云认为自己从没尝过害怕的滋味。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该想办法解决,害怕没用,所以刘云从不害怕。
当泉源颤抖着流淌眼泪的时候刘云确实手足无措,但那不是害怕。
是什么?
刘云想,我是在为这个女人感到难过。
我同情她,觉得她可怜。——当然也有觉得她可爱。
在刘云的印象中,泉源很美,像是美术馆中雪白的石膏雕塑般的美,精确、冰凉、自制。这样的泉源吸引着刘云。
被美所吸引,这没什么好解释。
刘云也见过泉源别的一面,比当她身边站着那个水晶少女般的女人,泉源周围的空气会忽然变得温暖而包容。那种浅淡的,像是冬日阳光般既让人觉得温暖又带着忧郁凉意的眼神令刘云无法移开视线。
而今天,她又看见了泉源完全不同于以往的一面。
无助、脆弱、恐慌,她小心翼翼地哀求又自暴自弃地妥协——这样的泉源让刘云觉得可爱。
可以去爱。
她觉得泉源一定等待着什么,这个大理石般的女人需要一种能够当做支柱的情感,需要一个可以站在她身边的人。
泉源不是毫无缝隙——她可以被爱,她需要爱。
刘云从中认识到自己不必将她当做一件艺术品去远远地欣赏,她完全可以追求她,做她的爱人。
这个决定好像仓促,但刘云却非常认真。
因为她看出泉源跟自己一样,在灵魂里有一个空洞,应该被填满。
饭食应该给真正饥饿的人,火应该给冰天雪地中寻求温暖的人——这样才会被珍惜。
值班护士来给泉源扎针的时候泉源短暂地清醒了一会儿。
但那其实也不算清醒。泉源虽然睁开了眼睛,但那雾气朦胧的黑眼瞳里并没有多少清醒的样子。她稍微皱着眉,抿着嘴,看起来有点不高兴。
刘云想她应该是觉得疼了。
刘云自己没有打过强力的退烧针,不知道会有多疼,但刘晓晓打过。
刘晓晓小时候老是发烧,她不像泉源会烧得全无意识,有时候活蹦乱跳着就被小叔抗去了医院。有一次回家以后顶着一双哭嚎成桃子的眼睛抽抽噎噎地趴到堂姐刘云怀里哭诉,说打完屁股针半个身体都麻了,根本不会走路。刘云以为刘晓晓是在说谎,但她向来疼堂妹,还是把自己攒的水果糖全部塞进了刘晓晓这个无底洞的嘴里。后来又有一次,刘晓晓发烧,刘云陪着她去医院。实习护士打针没有轻重,打完针刘晓晓忽然从打针时候给病人坐的大高凳子上栽了下来,刘云吓坏了,她那时候也是孩子,没多少力气,搂着刘晓晓一起滚在地上,刘晓晓小脸煞白,攥着刘云的头发就哭:“姐我眼睛看不见啦!”
走开去领药的小叔回来差点吓傻了,而旁边那个打针的小护士是真吓傻了。儿科的医生一路狂奔过来给刘晓晓揉屁股揉胸口,最后把小护士骂了一顿。原来是退烧针药力猛,护士又给打急了,刘晓晓这么丁点儿大的小丫头受不了,晕针晕得暂时性失明。
那真是鸡飞狗跳。
刘晓晓从小就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在医院嚎了一整个下午,吓得去儿科的小孩儿全跟着一起嚎。
刘云想起那时候的刘晓晓,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她又看见垂着眼睛、颤着睫毛、抿着嘴唇乖乖坐着的泉源,觉得心里头好像有只毛茸茸的小猫崽在滚过来又滚过去,不时还伸出长了细细软软小指甲的爪子在她心头的软肉上抓一下。
有点疼又有点痒。
刘云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泉源的头:“乖啊,一会儿就不疼了,吃糖吗?”
“……”泉源疑惑地抬头看她,过了好一会儿用一种郑重的态度说:“红灯。”
嗷嗷嗷真是可爱死了!
刘云好不容易忍住扑过去掐泉源脸的冲动。
这时候泉源抿了抿嘴,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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