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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晓惊疑的再次试着闻了闻,还是那股子烂肉味,烂肉?她又细细的闻了,忍不住扭头就朝外跑,推开格子门就吐了。

玄素神色复杂的瞅了眼那金桂籽油的翁,伸手把盖子盖上,迈步也走了出去。

到了外头,春晓仍在呕恶水,一面拿帕子捂着嘴,一面与玄素摆手,让他先走。

玄素却始终站在她身后,等她不吐了,扯她袖子进屋,只说这里他过会儿来收拾。

两人回了屋,屋里却是针落可闻,龚炎则与徐道长坐在临窗的桌子两头下棋,龚炎则持黑子,再看棋盘星罗密布,黑白子绞杀在一处,正是难舍难分之时。

观棋不语,春晓帕子轻轻蘸着嘴角,端起自己那盏玉霞香雪漱了口,徐道长分神看了眼,心疼的要命,就这么一下闪神,错过龚炎则下的一子,紧接着一条长龙被吃的干干净净。徐道长见大势已去,悔不该回头,直道:“三爷棋艺精妙,改日贫道一定要再领教。”

龚炎则笑道:“恭请赐教。”说完站起身看向春晓,“如何?”

春晓摇头,忽然就滚瓜的落了泪,龚炎则一惊,忙哄道:“莫哭,这回治不好不打紧,这天下名医甚多,咱们挨个请,不怕好不了。”

春晓哪里是哭这个,她是觉得害怕,还觉得委屈和不甘,揪住龚炎则的袖子倾着身子哭的伤心欲绝,让人瞧着生离死别也不过如此。

龚炎则终于慌了,意识到肯定不单单是眼疾的事,春晓的性子向来是外硬内软,又极重规矩,能在外人面前止不住落泪,肯定是遇到难心的事了,反手把春晓的手握在手里,拉到柜台一边,挡住徐道长与玄素的视线,轻声问:“有爷在,晓儿不怕啊不怕,凡事有爷给你担着呢。”

“三爷……”春晓哭的不能自已,揪住他袖子的手攥的紧紧的,怕一松手这个人这份感情都不属于她。

“你与爷说说,到底怎么回事。”龚炎则看的心疼的抽抽,问完又补充道:“咱家去说,不急不急。”说罢领着春晓就要回去。

春晓跟着走了两步却拽住龚炎则,擦了泪,扭头与愣眉愣眼的玄素道:“既然你看出来了,我还有救么?”

玄素回神,眨眨眼睛,蓦地摇头,“你说什么我不懂,菜籽油还得问我师傅,我师傅才是行家。”

春晓怔住,见玄素也不往自己这头看,扭过脸与徐道长说话,“我见道长喜欢玉霞香雪,不若我给你偷偷挖两勺回去吃。”

徐道长也看出春晓有问题,却是内行,知道有些事看出不点破,点破不细说,都是正常的,便顺着玄素的梯子往下爬,眉开眼笑道:“那就多谢了。”

春晓见玄素不与自己说,徐道长又似十分信玄素,当即觉得失望透顶,绝望便如潮水席卷而至,差点就站不稳,幸好龚炎则扶着她,两人对看一眼,春晓紧紧睃着龚炎则深刻俊朗的面容,泣声道:“三爷,咱们回吧。”

“早该走的。”龚炎则拖着她的手,两人招呼也不打的出了油坊。

他俩一走,徐道长就收了笑,皱眉道:“怎么回事?”

“一具皮囊里住了两个宿主,如今要撵一个出去怕是要不易,两个又都精明的很,是以不敢点破了来说,怕惊了另一个,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玄素也皱着眉,少年老成的样子倒有几分沉凝。

“这姑娘还真是多磨难。”徐道长唏嘘一叹,随即道:“既如此,贫道也回去了。”

“请慢走。”玄素说完转身忙着收棋盘,却见徐道长站在原地没动,他奇怪的回头问,“您还有事?”

徐道长老脸一红,提醒道:“那玉霞香雪……”

“那个有剧毒,我师父一年才吃那么一点点,您老再想吃明年再来吧。”玄素说的理所当然,听的徐道长却是一个趔趄,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剧毒?”

“别大惊小怪的,我师傅说了,天下最毒是贪心,知足懂收敛的才该长命百岁。”

徐道长恨不得吐出一口血来,再不与玄素要什么好茶了,一甩袖子气呼呼的夺门而出。

玄素在后头看的噗哧一乐,眼角都笑成了一条线。

出了门的徐道长骑马走了一段路才渐渐消了这顿火气,悟到自己生了贪念,连连自改,口中念着‘无量天尊’,在马上默诵起了道德经,待回了太师府,行色已如往常,且比往日更淡泊,叫临时派来侍候他的小厮直纳闷,与人说徐道长要成仙,一身的现气儿让人不敢轻薄。

后头许多人慕名来见徐道长,见果然仙风道骨,气势不凡,竟有求了画像回家一天三顿的奉香,甚至与三清老祖一样,在香案上占有一席之地,自然这是后话,现下徐道长也只是堪堪悟出一些心得,夜里竟不辞而别,入尘世历练去了。

此时龚炎则、春晓两人还不知情,只春晓虽不哭了,两只眼睛却空洞的怕人,龚炎则一步都不敢离的守着。

转天早起才好一些,龚炎则见她吃饭也吃得,除了精神差一些没什么异样,还问他中午是不是回来用饭,问丫头灶上今天都备了什么,又亲口说只在屋里抄经,哪也不去,这才放下心来。

龚炎则出了院子直接去见徐道长,到了才知道徐道长已经走了,一时让人不得不多想,后头虽然看了徐道长留下的信笺,可还是要多想,难不成春晓这一回真的很麻烦?

龚炎则一转身忙出府去寻玄素,巧的是玄素随师傅出城往山里去了,龚炎则到了油坊见铁将军守门,空无一人,心就彻底凉了,几乎是抖着嘴唇下的命令,派随从出去找玄素与徐道长。

回府后,他在灵堂旁的厢房久坐大半日,有随从来回话才打起精神,随从道:“大爷院里果然闹了一回,就在前儿下晌,大爷回去后似有些沮丧,自己个在书房枯坐半宿,昨儿晚上‘走七’,大爷身边谁也没带的离开了一阵,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回来后并不见喜怒。”

龚炎则没说话,沉默的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低沉道:“去查查大爷与……春晓的过往,事无巨细,通通查仔细了。”

随从不惊不愣,面无表情的点头退下。

晚上龚炎则回外书房,就见春晓坐在炕上做针线,旁边的矮桌上放着灯盏,晕黄的光线里,看上去宁静祥和。

“不是不是让你弄这些,眼睛还没好,收了吧。”龚炎则并不细看她做什么针线活,后头一句与见他进屋就方站起来的登云道。

春晓却按住手里的东西,笑道:“今儿谁抢我与她急!”说是这样说,可也把东西交给登云收好,抬头与龚炎则道:“抄经也是没什么意思,妾还是喜欢鼓弄针线,登云还拦我,说是正月里不让动针线,妾是求了半日才求来的,爷可不许学她那样来拦着。”

“拦着就对了,先不说不兴动针线,只说你那眼睛,还没好利索又胡来。”龚炎则瞪了她一眼,走到洗漱架旁洗手。

春晓见他在手上搓了皂沫出来,再把手泡进水盆里洗干净,随后接过登云递过来的毛巾仔仔细细的擦好,再看那双伸出来的手,白净笔直,骨节坚韧而有力,不同于文人墨客的手,他手掌里有薄茧,却是舞刀弄棒磨砺出来的。

这样的手既能在沥镇翻云覆雨,又能伸入朝堂,与权贵结交。从前这双手尽挑弄风花雪月,不知握过多少女人的柔荑,到如今,却只把她的手握在最温暖干燥的掌心,再怎么难也不曾放开。

春晓眼眶有些热,低垂下眼帘,心里又胀又疼,想亲口对三爷说声感激,却也只能含在嘴里。不说又觉遗憾,如果有一天真的春晓将她撵出这具躯壳,那么将来的岁月,与三爷朝夕相对的便不是自己了,她有无尽眷恋不舍,可也明白命里无时莫强求。

她本就是孤魂,虽不记得前生,却还懂廉耻,如今原主没死,她只能时刻准备着离开,不能因为贪恋这世间的美好就去‘杀人’!那样就算活着,也不过是个黑心鬼。

“想什么呢?”龚炎则转身,正要低头细看春晓的神色,就听外头福泉道:“三爷,小的有事禀报。”

龚炎则把毛巾丢给登云,迈步朝外去了。

“姑娘?”登云把毛巾和水盆端起来,就见春晓还站在原地,似在失神,便唤了一声。

春晓眨眨眼睛,偷偷把眼泪收了收,再抬头道:“我在想红绫姨妈家的事,既然是找过来了,且红绫也还是咱们府里的人,就按惯例拨五十两银子过去,人死为大,就别计较旁的了。”

想了想又道:“红绫大概快生了,明儿再打发两个经年的婆子领着产婆、养娘一道过去,侍候她生产。”

登云点头,也道:“姑娘这么想就对了,到底是三爷的骨肉,旁人说什么都行,姑娘却要护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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