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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轻轻垂首道,“……终究是聘定宗室女,好歹是爱新觉罗家的格格。从常理来算,那罗布臧索诺木也该是额驸了。可是额驸的品级,是跟着格格们的品级来的,和硕公主的额驸就是和硕额驸,多罗格格的额驸就是多罗额驸;若弘晃之女并无品级,那罗布臧索诺木便也跟着没有品级,倒算不得额驸了。”
“不是正经额驸,得不到相应的品级,他们又何必还要巴巴儿地求娶宗室女呢?爷说呢?”
成为额驸,便有相应的品阶,享受相应的俸禄。故此成为额驸,不啻为大臣家族男丁的一个最稳妥的晋身之阶。外藩蒙古的王爷们如此想,兰佩动的也是完全相同的念头啊。
皇帝便哼了一声儿,“朕也明白,这才加恩特授了。否则那弘晃本就是闲散宗室,没有世爵世职,无功于朝廷,只拴个黄带子闲养着罢了,朕倒不待见!”
婉兮明白,此时朝廷财政支出最大的担子就是旗人养赡的问题,而这当中还有相当多的闲散宗室。他们生为爱新觉罗家的子孙,腰上拴着黄带子,皇上不管不行;可是这些闲散宗室却因非嫡非长,没有世爵世职继承,在朝中又无差事,便一天到晚游手好闲。
皇帝深恶之,却因同宗同祖,不得不管;皇帝也曾下过狠心,拴上大马车将不少闲散宗室送出关外,送回盛京、吉林去种地。只是这终究不是彻底解决的法子。
可是这会子这帮闲散宗室还要顾着自己身为爱新觉罗家子孙的体面,还要跟皇上给自己的子女求品级,便更叫皇帝十分不痛快。
婉兮垂首轻笑,“其实奴才自己倒是颇能体谅他们的心思……奴才自己也有闺女,总归也希望闺女出嫁之时体面些。更何况额驸的品级,是跟着咱们女孩儿的品阶来的呢,若是咱们自己的闺女品阶低了,倒叫小两口自己心底下不痛快不是?”
皇帝高高挑眉,凝视婉兮。
婉兮便笑,轻轻打了皇帝一下儿,“爷再瞧,奴才就无地自容了。奴才是就事论事,没说对咱们闺女的品阶不满意——咱们闺女必定是和硕公主,奴才可是亲自经手了和嘉的妆奁,和硕公主的嫁妆已然那般丰厚,奴才哪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皇帝便哼了一声儿,长眸里微光闪动,却没说话。
婉兮瞧着皇帝还有些没开晴儿,便坐过来问,“爷还有旁的烦心的?”
皇帝皱了皱眉,“爷今儿还是下旨,正式册封李朝国王李昑继妃金氏。以署散秩大臣柏成,为正使;内阁学士世贵、为副使,派赴李朝赐予册封礼。”
婉兮倒是讶了讶,“爷这会子才下旨册封?奴才恍惚间记得,好像去年六月,那李朝国王就已经选定了新王妃,向爷上奏,请求册封来着啊?”
李朝因是大清藩属国,国王与王妃都需经过大清册封方名正言顺。
皇帝哼了一声儿,“是。只是爷一直撂着,懒得搭理这事儿!”
听皇上的口气啊,五十岁的天子,可不是有点像小孩儿的赌气了似的?
婉兮自己想了想,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便挨过来,靠近皇帝的怀里,“倒是怎么了?爷给奴才说说呗?”
皇帝哼了一声儿,“这个新王妃不是李昑的元妃,是元妃死后的继妃。你道李昑多大年岁,而这个继妃又是多大年岁?”
婉兮摇头,“从前淑嘉皇贵妃还在世的时候儿,奴才好歹还能知道李朝些见闻;这会子是全然不知道了。”
皇帝轻轻哼了一声儿,“李昑比爷还大十六岁,今年已是六十六岁了;而这个新选的继妃金氏,刚刚十五岁!”
婉兮也怔住,“……这样说来,这位新妃不是内廷晋位而来,而是新选的?”
十五岁这个年岁,必定是重新拣择而来。
皇帝点头,“爷看不惯的便也是此事。李昑已然六十六岁,便是挑选继妃,便从后宫中挑选一人便也是了;他却重新颁下‘拣择令’,选出如此年幼的女孩儿为王妃。爷便不愿意下旨册封。”
婉兮也是微微皱眉,“怎会这样……”
与此形成对照的,就是此时的大清后宫。那拉氏都是后宫晋位而来,一个藩属国竟然要挑这样年幼的王妃,着实有些不像话。
玉蕤在旁听着,忙上前低声与婉兮解释,“奴才听说,是这位国王的父亲曾下令,不准后宫嫔御扶正为妃。”
婉兮蹙眉,“你可知道为何?”
玉蕤答,“听说那位先王曾经宠爱后宫里张禧嫔。嫔为王妃之下第二人,生下世子后,被那位先王扶正为王妃;结果她设计毒害被迎回的正妃闵氏……故此那位先王后悔宠妾灭妻,便下令不准子孙在将嫔御扶正为妃。”
婉兮听了也是忍不住唏嘘,“原来如此。一朝被蛇咬,难免十年怕井绳。”
皇帝却哼了一声儿,“这又算什么,李焞此人,身为君王而无能,将前朝之乱都推给一个嫔御罢了!终究那张氏封嫔、封妃、生世子,还不都是他赐予的?那闵氏被废,再迎回殿中,难道就不是他的决定了?”
“两个女人之间的争斗,全都因他而起。他无能弹压,这便全都推给那一个女子,叫她受后世唾骂。他自己却超脱事外,还留下这么一道遗训,叫子孙还要受他影响。”
皇帝今儿本就不痛快,再说起这事儿来,便是挡都挡不住的不满。
婉兮伸手过去,轻轻捂住了皇帝的嘴,“爷……”
皇帝这才叹了口气,不骂了,却是顺手攥住了婉兮的手。
“六十六岁还要另选十五岁正妃的事儿,总之爷是做不出来。爷啊,这颗心都在后宫。只想从后宫里选一个人罢了。”
婉兮便也点头,“爷不是都选了嘛,就是咱们主子娘娘啊……大清是宗主上国,自然不会受他们影响就是。”
此时的婉兮还不知道,眼前儿的这件事、这样的一番话,在数年之后,也将深深影响到皇上与她自己。
三月十二日,皇后亲蚕。
因亲蚕礼为皇后大典,故此行礼之前也需要三天的斋戒。
便从三月初十日起,皇后便赴先蚕坛斋戒;直到三月十二日行礼。
因纯贵妃已然病重,婉兮便是怀着身子,没用斋戒,却也在当日赴先蚕坛,陪那拉氏一起行礼。
这倒是从小鹿儿走后,婉兮第一次单独与那拉氏面对面。
行完礼,一并从先蚕坛回后宫,那拉氏特地叫婉兮同车。
那拉氏难得捉着婉兮的手,柔声安慰,“你看我也忙,三月初六是永瑢出宫娶福晋;三月初七这又是和嘉初定礼、初九便是成婚礼。初十这便赴先蚕坛斋戒,直到今儿行完礼……我都一直留在宫里,没能回园子里去。”
“便连咱们小十四走了,我这当皇额娘的,都没来得及见上最后一面儿。”
那拉氏说着也是垂泪,“想小十四种痘之前,我还与他说了那些话,都等着他稳稳妥妥送圣成功,我便回园子亲自为他主持‘送圣礼’呢。哪儿成想……”
婉兮竭力地忍住泪,“主子娘娘的心意,妾身替小鹿儿谢皇额娘的恩了。”
那拉氏叹口气,擦擦眼角,“虽说你的皇子没了,可是好歹身边儿还有两位公主。皇上又一向疼爱两位公主,你便也不必太伤心了。”
那拉氏说着又是眼圈儿一红,“看你这模样啊,我倒是想起我的小十三来了。唉,我的小十三走的时候儿,也才两岁大;我的小十三走之前的七天,是你的小十四来了,我还说着,这也算好事儿。可怎知道,你的小十四竟然也……”
婉兮微微偏开头去,望向车窗外的春意明媚。
眼睛暖了,心下的寒凉便能少些吧?
于是婉兮还是笑了,轻轻摇头,“按着规制,皇子陵中,必定以嫡子为首,砌造地宫。端慧太子永琏独为一券,悼敏皇子为一券,主子娘娘的十三阿哥又为一券。其余嫔御所出皇子,皆要跟从嫡子为葬。”
“此时悼敏阿哥的地宫中,已是葬入了九阿哥、十阿哥;想来妾身的小鹿儿,便必定是要葬入主子娘娘的十三阿哥的地宫中。”
“小哥俩虽说生死擦肩,缘悭一面;可此时于地下,却可相伴同眠……主子娘娘或可放心了。”
那拉氏不由得收了笑,侧眸凝住婉兮。
“你这是说什么?”
婉兮缓缓一笑,“妾身虽为贵妃,却也终究只是嫔御。妾身所出的皇子,能与嫡子同一地宫而眠,妾身倒是觉着,这是给妾身和小鹿儿的抬举。”
婉兮眸光淡淡,一段傲骨高高擎起头颅,“便是他们小哥俩儿自己还有什么账,在地下,他们两个自己有的是光景,兄弟两个自己慢慢算清楚。倒不必咱们这些当娘的,再替他们操心了。”
当年永璟夭折,七天前却是小鹿儿降世。那一段怨念,那拉氏曾经竭力掩饰过,婉兮也曾经想要忘了。
总以为恩怨或可暂时抛却,两人或可各自相安。却原来,终究是没修来如此缘分。
既然如此,事已至此,那些恩怨,倒不必忘了。
(对的,正如亲们留言,乾隆二十五年是龙年,真龙天子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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