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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格一声冷笑,“也不瞒慎嫔主子了。终究慎嫔主子是皇后主子宫中的嫔位,皇后主子自是全力护持着——喀什噶尔的伯克阿木都拉伊木,通书霍罕,意图谋反!”

慎嫔便是狠狠一惊!

德格却笑起来,“要不容嫔主子与慎嫔主子本是同日进封为嫔,可是容嫔主子今年却已是得了特恩,比照妃位的待遇去了;而慎嫔主子,却依旧还是嫔位的待遇去啊……”

“既然回部生变,为使回部安稳,容嫔一家便是朝廷最重的棋子去;可是慎嫔主子的母家呢,恰好相反,慎嫔主子的父亲本为厄鲁特蒙古的得木齐,皇上倚重,期冀由慎嫔主子母家来左右掣肘回部与霍罕去……结果,却还是发生了喀什噶尔伯克通书霍罕之事去!”

“那便别说皇上也要给慎嫔主子加恩,如容嫔一样享受妃位的待遇去;反言之,慎嫔主子母家的大罪也已经到了!”

慎嫔惊得已是不能动弹,伏在炕上,在这大六月里,只能打着寒颤落泪。

“怎么会这样?敢问姑姑,这消息可能坐实?”

德格冷笑,“你说什么呢?这消息是皇后主子从皇上那儿亲耳听来的。皇后主子本不该将这样要紧的话漏给你听来,只不过皇后主子念着与你的情分,不忍看你到时候儿才知道信儿,来不及救你家人,追悔莫及去。这才拼力回护,宁肯坏了宫里的规矩,也要奴才过来提醒慎嫔主子一声儿。”

慎嫔从炕上直接滚落地上,四肢冰冷僵硬地想要爬起来,口中悲呼道,“姑姑带我去见皇后娘娘……我得求皇后娘娘救我阿玛……”

德格却横过一步来,拦住慎嫔的去路,“慎嫔主子这是伤心得糊涂了。这会子去求皇后主子,慎嫔主子是想将皇后主子都给连累了,叫皇上知道皇后主子私下将这等要紧的大事漏给慎嫔主子听去?”

慎嫔一颤,忙用力摇头,泪珠儿也已是随着摇头而扑簌簌洒落。

“不敢不敢!我不会连累皇后娘娘的……只是,只是这会子能帮我的,也唯有皇后娘娘了……

“慎嫔主子此言差矣。”德格缓缓蹲下,伸手扶住慎嫔的肩,盯住慎嫔的眼,“通书谋叛的大罪,便是皇后主子又如何还能帮您?这会子能救您自己阿玛的,不是皇后主子,也不是这前朝后宫里的任何一个人——能救您阿玛的,唯有您自己个儿啊。”

慎嫔一口气梗住,挑眸呆呆望住德格,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

“我能救我阿玛?姑姑何出此言?”

德格不慌不忙道,“慎嫔主子回头想想刚仙逝的忻贵妃……忻贵妃假孕,犯了欺君大罪;更胆敢谋害中宫……这两条那一个本都该被治罪掉脑袋的大罪。便是皇上怜惜八公主,顾念她阿玛当年的功绩,那她至少也是降位,老死冷宫的。”

“可是您瞧怎么着,忻贵妃却不早不晚,恰恰好儿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死了!她这一死啊,叫皇上措手不及,来不及治罪呢,反倒给按着贵妃礼治表、治丧了去。”

慎嫔便是一颤,“姑姑的意思难道是——要我死?”

德格悠然吸了口气,“假设慎嫔主子是得了家书,知道了喀什噶尔那边儿有异动。虽说皇上仁厚,暂且尚未追究慎嫔主子阿玛的罪责去;可是慎嫔主子自己身为皇上的嫔位,进宫这几年来也得了皇上的隆恩,自觉有负朝廷,这便自愿以自己一死,替父亲向朝廷谢罪……”

“慎嫔主子说,皇上会不会心生怜惜,抱着慎嫔主子已经香消玉殒的尸首,含泪追悼。也同样给了慎嫔主子死后的哀荣去,这便也跟着网开一面,就宽恕了慎嫔主子的阿玛去呢?”

慎嫔一声尖利地吸气,一双泪唰地滑落下来。

德格挑眉睨着慎嫔,“还是说,慎嫔主子宁肯自己活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被朝廷斩首?”

慎嫔用力摇头,已是泣不成声。

德格叹了口气,从袖口里摸出一个小银瓶儿放在了慎嫔面前。

“奴才的话,已是说到这儿了。至于该怎么办,都凭慎嫔主子自己决断。奴才先行告退,就在门外廊下候着。”

德格起身规规矩矩行蹲礼告退,退身到门边儿才扭身,目光却还是在那银瓶儿上又划过去。

那银瓶儿,是回部的纹样儿;那银瓶儿里装的,也是回部才独有的毒药。

是皇后主子早就悄悄儿派了听差苏拉,去回人佐领所聚居的地界儿,以普通人的身份买来的。

皇后主子悄悄存着这药也已经有些时日了,只是没想到,却是先用在慎嫔的身上了。

六月初四日,园子里本因夏日暑气,叫人都有些懒洋洋的。而婉兮等人都在为下个月的秋狝之事做着预备。就这样毫无防备,忽然传来慎嫔病故的消息。

婉兮听罢都有些半天回不过神来,问玉蕤,“慎嫔身子骨儿不好么?”

玉蕤也是摇头,“怎么会?她是厄鲁特蒙古的出身,骑马射箭的本事甚至超过不少男子去,按说身子的根基原本极佳。”

婉兮垂首,“那怎么会忽然就病故了呢?”

玉蕤叹了一声儿,“我倒想起容姐姐从前在皇后宫里的遭遇去了……我猜想,那病也必定是心病,是这几年遭受磋磨给折腾出来的。”

因是皇后宫里的嫔位忽然病故,故此后宫一应主位们便反倒都没急着上门儿,个个儿都是晚了一步才赶到。

要不然,到好像是她们想替皇后宫里的嫔位查个清楚似的。

婉兮跟玉蕤还算是早到的,进了门儿便瞧见德格立在皇后寝宫门口儿,目光若远若近地向她瞟过来。

婉兮这便反倒直接走向那拉氏的寝殿去。

到了阶上,德格不得不上前行礼回话。

婉兮扭头望向慎嫔所居的偏殿方向,“怎么我瞧着,慎嫔位下的孟和倒没在跟前儿?”

德格小心地垂着头,藏住神色。

“回贵妃主子,孟和是因为慎嫔主子进宫数年尚无所出,孟和伺候了慎嫔主子这几年,这便舍不得慎嫔主子孤单而去……奴才等人只顾着慎嫔主子,一时不察,孟和竟然也在自己的下处,悬了梁去。”

婉兮都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德格忙趁机道,“皇后主子还有差遣,奴才这便告退。”

德格躲了,婉兮这会子也不想见那拉氏,这便立在廊下,闭上眼,稳当了好一会子去。

其实若说曾经,婉兮对这个慎嫔倒没有太多的喜欢。终究曾经阿窅与慎嫔同在皇后宫里的时候儿,也曾明里暗里地受过慎嫔的气去——尽管那些气里,有不少是那拉氏特地挑唆出来的。

更何况皇上在给慎嫔封号的时候儿,在礼部呈上的备选的字中,偏偏圈上了一个曾经被用过的“慎”字去,叫这位拜尔嘎斯氏也成为了皇上的“心上人”。

可是婉兮却怎么都没想到,这个人却忽然就此在这世上消失,再也不见了。

层层哀凉从婉兮的心底翻起,融入血脉,流淌至四肢百骸。

——这样的后宫,以婉兮自己的家世和出身,能这些年走到今天,连她自己都不敢回想。

不多时,皇帝带着毛团儿也疾步而来。

在月台上望住婉兮,皇帝忍不住担心,上前低声抚慰,“别胡思乱想,切忌伤神。”

婉兮记着皇上彼时的提醒,叫她好好儿养着身子,还想再诞育皇嗣去呢。

三十八岁的女人,已经伤不起神了。身子亏了还能将养,若是神损了,便是多少都难补回来的了。

婉兮竭力一笑,低声回,“爷放心,奴才今晚回去就用些人参补养就是。”

皇帝这才迈入殿中,与那拉氏问话。

从婉兮所立的地儿,听不太清楚皇帝与那拉氏在殿内说什么,只能隐约听见什么“以身相替”,什么“以死尽孝”。

殿内,那拉氏隔着帕子,拿出那个小银瓶儿给皇帝看,“皇上瞧,便是慎嫔最后所用的这东西,也都是来自西域的。能得到这西域的玩意儿的,宫里一共也没有几个,统共也就是容嫔、豫妃、祥贵人等几个母家与西域有关的罢了。”

“终究慎嫔自己母家就是厄鲁特的,她能用这个来送她自己上路,便已是作准了,咱们宫里的太医都没见过这样的药物,便是施救,都来不及的了……”

那拉氏说着也是吸了吸鼻子,“她终究是妾身宫里的嫔位,妾身知道她自戕乃是犯了规矩去。可是妾身还是要替她恳求皇上,好歹念在她孝心一片,又是因愧对皇上恩宠,这才选择了这条路去……还求皇上开恩,保全她身后的名声去吧。”

容嫔来时,皇帝已然亲口宣布,说慎嫔是死于急病,乃为病故。

容嫔缓缓道,“我原本以为我会高兴,可是这会子,我却怎么根本就乐不出来啊?”

婉兮伸手握住容嫔,“西域与京师远隔千山……不管怎样,她此时终究可以一缕芳魂,回归故土去了。”

容嫔吸了吸鼻子,含泪而笑。

“若这样说来,那我就还是羡慕她的。”

婉兮心下也是酸楚,忙摇头,“我收回我方才那句话。你也别胡思乱想。你的家人都在京师,那这儿就也是你的家了。”

六月初六日,宗人府向皇帝奏报穿孝的名单。

因此时四阿哥、六阿哥、八阿哥;七公主、八公主;连同皇次孙绵恩还都在静安庄给戴佳氏穿孝,故此这会子宫里能穿孝的公主就也唯有啾啾,能穿孝的皇孙就剩下定亲王绵德。

而绵德已经没有了福晋,又缺福晋一名,这便以绵德的母亲、定安亲王永璜的福晋伊拉里氏,与啾啾和绵德一起,赴静安庄给慎嫔穿孝。

这样一来,七公主和九公主两个女儿都要在静安庄穿孝,婉兮这颗心啊,真是越发的割舍不下去。

容嫔也更是舍不得,非要亲自陪着啾啾赴静安庄不可。

婉兮回头来只能按下自己的不舍,出言安慰容嫔,“好歹慎嫔是出自厄鲁特的格格,与你一同来自西域,也算是有缘。啾啾从小跟着你长大,由她来给慎嫔穿孝,未尝不是一种告慰了去。”

“况且小七也在静安庄,便是啾啾过去了,也自有小七照顾着,你便也不必担心就是。”

容嫔终是含泪点头,“算了,终究我曾经也怨恨过她。不光是她曾帮衬着皇后,也因为她母家曾欺压过我母家去,我这心里便也曾好多回诅咒她的。这回便叫啾啾代我,好歹赎了这份儿罪孽去吧……”

慎嫔病故带来的哀戚,很快便被一场细雨尽数洗去。

六月三十日,钦差协办大学士公兆惠、直隶总督方观承奏报直隶终于得了降雨。而京师亦沾霈,且雨后即晴。皇帝说“实堪欣慰”、“益可喜也”。

与旱情相比起来,慎嫔的离去,这便在宫中烟消云散了去。

借着这场喜雨,七月初四日,豫妃终于正式行了妃位的册封礼去。

婉兮这便也收拾心境,全心全力帮豫妃打理此事。宛若冲喜一般,这便也将婉兮心上的哀戚同样冲淡了去。

册封礼当日,婉兮与语琴等人都一齐到豫妃宫中庆贺。

语琴望着那中和韶乐齐鸣的典礼,便忍不住轻轻一笑,“一想到与豫妃一同进封的戴佳氏,只能在地下看着豫妃如此行礼、亲接金册金宝去,而她不过只得一个迟来的绢册而已,我这心下便终于能舒尽那口气去了。”

婉兮也是点头,握了握语琴的手,“那个人、那些事,到此,终于可以尽翻过去了。”

婉兮看向颖妃,“八公主等八月释服之后,便要道高娃身边儿去。姐姐,咱们便好歹为了高娃,再不提那人和那些事儿罢了。”

语琴也是叹了口气,“我明白。否则岂不是叫高娃为难去?不提了,不提了。舜英那孩子也是无辜,摊上那么个额娘,落下了这么个身子,咱们好歹都能担待。”

婉兮抬眸,望向那水洗过的蓝天。

“接下来,就是咱们跟那高高在上的主子娘娘,将这些年的账,一遭儿也算个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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