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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团儿赶紧将小十五跟拔大萝卜似的,从卷缸口儿里给拔出来,“小主子找见什么了?”

小十五得意一笑,在毛团儿眼前“刷拉”一声儿,竟是甩开了一把折扇!

“谙达瞧,我可以用这个啦!”

自古以来,儒生们穿长衫出门,必定是还要配一把折扇的。多年过来,这两种物件儿几乎组成了一套行头,孟不离焦,焦不离孟。

尤其清朝男子,腰带上系的那一整套“活计”里头,就特地安排了一个“扇袋儿”,冬夏都挂着,就更证明折扇对于阿哥们来说不只是扇风的,更有一种类似礼器的意味在。

——这也是曾经婉兮与傅恒分别之时,婉兮送傅恒折扇的心意所在——随身、不离左右。

毛团儿便也是拍手一笑,“哎哟,可不是嘛!小主子要穿长衫去见咱们十七阿哥,自然得再带一把折扇去呀!”

毛团儿却也纳闷儿,直盯着那折扇瞧,“可是小主子是打哪儿弄来这样一把折扇的?”

折扇因为与书生和长衫的身份相配,渐渐地多了庄重的意味,可不是小孩儿平素扇风使的。故此小十五年岁还小,也没人给做折扇来使,都给个蒲扇、芭蕉扇、团扇的形状的就是了。

那小主子今儿这把折扇是从哪儿翻出来的?

——没错,毛团儿尽管是亲眼瞧见小主子是从卷缸里挖出来的,可是那卷缸里自己也不长折扇不是?这折扇必定是有来路的。

况且折扇一向都有各种细节和规矩,扇子骨儿是什么做的,扇子面儿上谁的字谁的画,扇子面用的什么纸张材料,全都有讲究的。毛团儿一眼就能瞧出来,十五阿哥手里这一把,绝非凡品。

这扇子是象牙股、葫芦头、洒金笺……更别说那扇头上细致的雕刻、扇面儿上骨骼清丽的题字了。

见毛团儿谙达瞧出这扇子是好东西来了,小十五乐得眉弯眼笑,“好看吧?是十一哥哒!我瞧着好看,给要来的!”

大清所有皇子皆工书法,其中又以永瑆为佳。永瑆的文房之物自是都极尽风雅,这出门儿带着、人前摇晃的折扇,就更是煞费心思。

“原来是十一阿哥的,怨不得这般冰肌玉骨的~~”毛团儿也是赞。

原来是小主子跟十一阿哥要来的,看样子原本必定是十一阿哥不离手的爱物。怨不得小主子给“埋”进卷缸紧里头去了,用的时候儿还得撅头瓦腚地去挖去。

这是怕十一阿哥给要回去吧?

小十五乐得抱住折扇,“我先前就是看着好看,才跟十一哥要。如今更觉着那会子是办对了,要不然我去见小十七,怎么能光穿长衫,手里却连把扇子都没有哪?”

穿了长衫,摇了折扇,小十五果然看上去已经有小大人儿的风采了。

小十五这才满意了,拍着手道,“谙达,咱们走吧。别叫小十七等急啦!”

小十五见了小十七,自然是喜欢得不行。可是伸手想要抱,额涅却不给他抱。

额涅解释了,说小十七还太小,脖子还都不硬实。而他这个当哥哥的还不知怎么抱,若抱不好了,容易把小十七的脖子给窝着。

小十五虽说懂事,可是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儿。瞧着额涅小心翼翼对小弟的模样,他心里也是涌起了一些莫名的小酸楚呢。

他便想扒靴子,往炕上爬。他也想腻歪到额涅身边儿去,最好也能钻进额涅怀里去。

这种感觉,从前石榴在的时候,他还小,不懂;如今长大了,再看见额涅的心思都转到小弟身上去,他终是懂得不乐意了。

婉兮却是含笑拦着,“圆子你别上炕来。瞧你今儿穿着长衫呢,上炕来就都揉皱了。哪儿有穿长衫的学生,还穿着大衣裳往炕上爬的呀?”

小十五既知道额涅说的在理,可是心里又有些忍不住那点子小酸楚,这就站在地下,只能使劲地摇着那柄折扇去。

皇帝今日去畅春园给皇太后请安,将小十七平安临盆的喜讯报给皇太后。待得回来,就又来陪着婉兮和小十七。

正巧儿看见小十五这般模样。

皇帝一看就乐了,“哟,还是穿长衫、摇折扇来的哪?这是谁家的‘大个儿阿哥’呀,穿得可真齐整,气度可真沉静!”

小十五心里终于好受些了,扬起双手就扑进皇帝的怀里去。

额涅不抱着,有阿玛抱着,那他心里就也舒坦了。

皇帝自然也是好奇小十五这么大点儿,从哪儿来的折扇。这便顺手接过来看。

扇面字画尚好,是名仕手笔。待得看罢了扇面,转眼去看扇头,皇帝便一扬眉。

扇子骨的轴心,总着扇骨聚拢撒开的那个部分,俗称“扇头”。

扇子处处都是讲究,除了扇面之外,扇头也是各种形状不一而足。制扇的工匠,或者扇子的主人,都喜欢在扇头上推陈出新,设计出独属于自己的花样儿。

故此,珍惜扇子的人们,便将扇头上也不空着,或者雕花,或者刻字。

皇帝是瞧见了那葫芦形的扇头上,文画的落款京师“兄镜泉”三字。

皇帝故作不知,沉声问,“阿玛怎么不知道你有个哥哥叫镜泉啊?圆子难不成在上书房里,跟什么人义结金兰去了不成?”

这个规矩小十五是懂的,皇子哪儿能随便跟人拜把子啊。小十五得意地一笑,捂着小嘴,招呼皇帝附耳过来。

趴在耳边,小十五像个小耗子似的揭开谜底,“皇阿玛,镜泉兄不是旁人,是十一哥!”

皇帝挑眉点了点头,“哦,这是你十一哥送给你的呀……哎哟,还特地给你题了字儿、雕了画儿,当真是用心了。”

小十五还不知此事的轻重,自是笑着使劲点头,“十一哥但凡送东西给儿子,都十分的郑重。不厌其烦,非得叫儿子满意了才行!”

婉兮瞧到这儿,方觉有些不妥。

婉兮忙道,“圆子你过来,你这扇子额涅看着甚好。如今热了,额涅想借来扇几天,你可舍得?”

小十五想了想,还是大方地递了过去,“给额涅使!每日早晚,儿子再来亲手给额涅扇凉!”

这一日因婉兮的身子还虚弱,且小十五尚且年幼,一颗心里不知芥蒂为何物,故此皇帝便也没说什么。

五月十二当日午后,皇帝从圆明园返回紫禁城,为祭地大礼而斋戒。

五月十三日,皇帝在斋宫里忽然下旨:“朕昨见十五阿哥所执扇头,有题画诗句,文理字画尚觉可观。询之知出十一阿哥之手。幼龄所学如此,自属可教,但落款作兄镜泉三字,则非皇子所宜。”

“著将此谕实贴尚书房,俾诸皇子触目警心。”

皇帝这般在圣旨里特地提到小十五,语琴听了便是一惊,急忙来寻婉兮拿主意。

这个消息倒叫愉妃沉寂的心里,终于翻腾起了一点儿快乐的小水花儿。

婉兮又诞下皇子来,而愉妃却刚刚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此间冷暖,唯有自知。

可是愉妃又是谁呢,她的心其实比那拉氏还更坚韧去的。即便唯一的儿子已经没了,可是她还有孙子,她还得在这后宫里活下去。

于是她还得千方百计给自己寻活下去的借口,还得再找能叫自己依旧有尊严地活下去的倚仗。

儿子已死,便只能在儿子的哀荣上做文章。

于是后宫齐聚之时,她还是会不经意地说起永琪身后的哀荣。

譬如永琪薨逝次日,皇上就亲去兆祥所赐奠了;譬如皇后所出的嫡皇子永璂,都为永琪穿孝了,且为此皇上推迟了永璂的大婚吉期。

譬如皇帝给了永琪谥号为“纯”。

虽说此时的愉妃自然还不知道数十年后,待得皇帝宾天之后,帝谥也为“纯”字。倘若她此时能预见未来,便必定要为永琪这个谥号更为欢喜得癫狂了去。

此时的愉妃却也敢咬定,这个“纯”字,满字为“gulu”,意为“纯正”、“正的”,故此不是一般能赐给宗室亲王的谥号。由此愉妃便也更是极其夸耀皇帝对永琪的重视去。

在刚薨逝的皇子与刚诞生的皇子之间,愉妃这般极力抬高自己儿子的地位,不管有意无意,自都将永琪与刚下生的十七阿哥形成了对比去。

这会在再饶上十五阿哥,她便自又有高低可以攀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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