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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云霄忽然发现,唐静秋有点不一样了。

她还是跟之前一样刻苦练剑,用心修习,但每天都笑逐颜开的,好像遇到了什么高兴得不得了的事情。

那种独自无人时想起什么,眉梢眼角全都是笑,又害羞又开心的表情,君云霄再熟悉不过了。

小姑娘有了心上人,心上人还跟她说了什么,所以小姑娘开心又欢喜。

至于这个“心上人”是谁,君云霄不做第二人想。

她也一点不相信,季静亦会对唐静秋抱有好心肠。

逮着个机会,君云霄便将季静亦拦下了。

“季师侄。”

“君小师叔。”季静亦努力保持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有何贵干?”

“没什么,不过是警告你一句,修仙之人,戒歪门邪道,卑鄙心思。”

她说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唐静秋告诉她了?季静亦心中一惊,努力在脸上保持笑容,故意岔开话题道:“君小师叔,咱们都是内门弟子,何必相争,让那些地位卑下的外门弟子看笑话?”

君云霄知道他岔开话题,也暂时不想撕破脸皮,希望他见好就收,所以笑了一下。

“相争?”

她依旧是微笑着,温婉可人的样子,可是这两个字说出来,不知为何,就给人满满的嘲讽之感。

仿佛在说,“相争?你也配?”

季静亦心中升起熊熊怒火,但周围还有其他弟子,他只能将话压得低些。

“君小师叔,我知道你进了传剑堂,见我被众星拱月着,心里不舒坦。但我也不是故意这般对你的,谁让你从讲堂过来?我还以为你是外门弟子呢。不过,如今你费了一番心思,也叫我落得没面子了,够了吧?你是破云君弟子,我是掌门传人,传剑堂中以你我二人地位最高、剑法最好,唐静秋只是个济灵峰的外门弟子,你不用拿她当幌子。现在算我跟你道歉,咱们冰释前嫌,如何?”

少年一定不知道,他虽然努力假装,眼中还是露出了厌恶之意。

这种眼神,这种做派,君云霄可太熟悉了。

从前她在凡界的京城做闺秀时,因为容貌、才华、出身以及有人刻意为之,被京中其他闺秀忌惮。每次有什么宴会、赏花的活动,找她说话的贵族千金,眼中都是这个神色。

心里羡慕到酸,明知实力不如,自己理亏,还非得做出一副我宽宏大度咱们相互原谅吧的架势。

“季静亦,我恐怕你误会了。”君云霄抬手随意弄了弄披帛,眉目淡淡的。“对我而言,学剑法才是最重要的,其次是静秋把昆仑剑法学得怎么样。至于你?”

她抬眼一瞥。

“你没有重要到我特意花计策对付的份上。如今的局面,不过是我学剑之余,顺带的。白鹤翱翔于青云之间,翅膀扇动时卷起的风云,若是拂落了树枝上的枯叶,我想枯叶断不能对白鹤说你不许翱翔,而是得自己想办法抓进枝头。”

她竟敢把他比作枯叶!季静亦气得半死,强忍着没有抬头,心中大声道:若不是仗着你有个破云君当师父,你又算什么东西!一介孤魂罢了!

君云霄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季师侄,我以一介孤魂之身,连在拜师大会上说我是‘孤魂废剑、资质低下’的破云君,我都能让他改观,顺利入住停云小居。难道你以为,我今日的一切,仅仅是靠破云君的怜悯施舍才得到的?”

季静亦差点冲口而出:难道不是么?

君云霄道:“你若是不服气,那不如想想,咱们的身份互换,你到讲堂去学习,我在传剑堂学剑,又当如何?”

身为内门弟子却至今没有炼气的季静亦捏紧了拳头:“……”

“不怕告诉你,不论你玩什么花样,我都有把握保全静秋。而你……”君云霄弯眼一笑,“我也能让你成为昆仑派开山立派以来,第一个没有炼气就被逐出门派的内门弟子。”

“季师侄,我劝你好自为之。”

君云霄抛下一句温柔的话,转身便走。

身姿婀娜,步履轻盈,有如一缕轻烟。

她容姿绝世,气质卓绝,便是在修界之中也难得如此绝色的女修。更何况传剑堂中指点众人的虽然是唐静秋,但她才是唐静秋的倚靠,所以君云霄的一举一动,所有人都留心着。

眼见她找季静亦说话,所有人都想知道两人说了什么。

连唐静秋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想问的问题全都写在一双大眼睛里了。只是觉得自己突兀地问不好,所以一直忍着,直忍到两人都回了停云小居练习。

君云霄看她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便想逗逗她玩,故意道:“秋秋,你不问我找你表哥说什么了?”

唐静秋脸色一红,刚想解释说我没有误会什么,君云霄便凑到她耳边,轻声道:

“我呀,让他好好待你。”

“君姐姐~”唐静秋登时娇羞,跺跺脚:“你拿人家取笑!”

“我可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君云霄笑吟吟的,“难道你不希望被他好好对待么?”

自那天季静亦私下找过开始,唐静秋已将彼此当成真心爱侣,只等着将来父母送信请求,两人便结成道侣,携手大道。

有欢喜之事便想分享,这是人之常情,她心里又将君云霄当成亲姐姐一样尊敬喜欢。于是,虽然心里羞赧,但唐静秋还是低下头去,一边绞着衣角,一边小声说:

“我……我当然希望他好好待我呀!”

“希望是好的。但静秋,你一定要记住,万事以自己为先。”

这话仿佛一支银针,刺破迷障。唐静秋心中隐约升起怪异的念头,但又说不清是什么,只能歪着头疑惑地问:“君姐姐?”

君云霄笑着摇头:“我不是泼你冷水,你能得到幸福,我比谁都开心。但我希望你知道,世间任何东西都有价值,真心无价,那也是因为必须用另一颗无价的真心才能换得着。你呀,年纪太小了,遇到事情不要急着决定,万事三思。”

唐静秋脱口而出:“思什么?”

“权衡得失,问一问值不值得,想一想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君云霄淡淡地说了一句,不等她想清楚,又转了话题。“好了,拔剑吧,今天要练的这一式,对你来说可有点难。”

唐静秋一听有点难,登时将其他心思都摒弃了,全神贯注地练剑起来。自然地,也就当这谈话只是姐妹间的私房话。

可同样是听了君云霄的话,季静亦却不能当耳边风。

他很清楚,君云霄说得出就做得到。无论心机还是手段,他都跟君云霄之间都差太多了。

现在怎么办?难道要就此作罢?可是,他已经把话跟唐静秋说了,难道要现在去找唐静秋,说一句“不要私传”?唐静秋再蠢也会问一句为什么吧?

季静亦纠结成一团,不知如何是好,从这一天起,再也没有心思练剑,每日只随便划几下剑。到了下课时间,他默默地回自己的住处去。

他是掌门一脉的内门弟子,按照门规是住在紫霄峰的。这天刚下紫霄峰的传送阵,便看到前边走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守贞师叔?”季静亦疑惑,“她不是传剑峰的弟子吗?怎么会来我们紫霄峰?”

昆仑派中,五大长老及其弟子分别管理五峰,各有职责,传剑峰是管理传授弟子剑法的,而掌门所在的紫霄峰只管门派庶务。传剑长老素来不服清虚掌门,守贞怎么会来紫霄峰?

一瞬间,也不知是哪来的福至心灵,季静亦悄悄跟了上去。

只见守贞在白石小径上左转右拐,一路到了主管门派杂务的地方。她到了也不进去,只双手支在窗框上,笑嘻嘻地叫着:“好专心,我来了也不知道。”

窗下的人听得声音,抬起头来,正是守瑾。季静亦见平时端正严肃的守瑾,此时脸上露出微弱的笑,问着:“你怎么来了?”

“来问问你,停云小居要的东西呢?可准备好了?”守贞伸出手,“顺便讨一缕灵气,也让我去停云小居长长见识。”

守瑾将一个细细的储物镯放在她手心上,道:“你也带了不少弟子,何以这次对君云霄如此上心?别告诉我,只是因为她是破云君的弟子。”

“本来就正是如此嘛!”守贞将储物镯拿在手中抛了抛,忽然神色一变:“这……守瑾师姐,这……这不是……”

守瑾神色不动,低头继续分点着庶务,淡淡道:“是什么?”

守贞翻了个白眼:“守瑾师姐,我好歹也在咱们昆仑派呆了快两百年。传剑峰又不是只知道跟矿石铁块打交道的昆吾峰,该知道的,我都知道。”

守瑾没有说话,远处的季静亦却不禁疑惑:知道什么?这储物镯怎么了?

守贞看着手中的镯子,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所以,掌门不当她是破云君的绊脚石了,就要当她是破云君的补偿么?她跟明盈师叔,可一点都不像……”

“噤声!”守瑾低喝道,“这话你也敢说?不怕门规责罚?”

“这里只有我们俩,我偏不信我师姐能把我送去戒律峰给罚跪。”守贞先嬉皮笑脸了一回,才又叹了口气。“我知道明盈师叔是破云君一辈子的遗憾,他们一起长大,同门师兄妹,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什么?什么天造地设的一对?

季静亦听得心中一跳,不禁往前走了一步,想听得更仔细些。

虽然守瑾、守贞只是金丹期修士,没有神识出窍,但修士对周围的气息感知敏锐。他一动,两人立刻住了口,喝道:“什么人?!”

季静亦哪敢出声?吓得立刻转身就逃,一边跑,一边隐约听到后边有鹤唳之声。

还有守贞责怪的话:“你这小东西,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有人偷听呢。”

偷听的季静亦吓得不敢停留,一路跑出一里地,才停下来,扶着路旁的灯柱喘息。

“明盈小师叔?明盈……”他心中翻来覆去地念叨着。

“昆仑派弟子我都知道名号,明字辈最小的弟子是戒律长老同颐剑主的徒孙明辞,哪里有什么明盈?守贞师叔为何说她与破云君是师兄妹?同尘一脉弟子甚少,同尘剑尊只收了清宣、穆清洲两个弟子,清洲曾师叔祖没有弟子,已故的清宣剑主也只有破云君一个传人。同尘一脉现在明字辈只剩下破云君一个,哪来的什么明盈?”

他总疑心哪里弄错了,非得弄清楚这点不可,但怎么弄清?

想了一夜,季静亦才想到一个办法。

他跑去找了师父守嵘剑君,行礼道:“师父,弟子想求师父一件事。”

守嵘剑君放下手中事,皱眉问道:“何事?”

他不去传剑院练剑,好早日炼气,来这里干什么?难道是想要什么灵丹妙药?

季静亦道:“师父,弟子迟迟不能炼气,想来是心不能静的缘故。听说誊写练字能静心,弟子想每天晚上为师尊誊写玉牌,以便清心宁神,早日炼气。”

他这一句可正中了守嵘剑君的下怀。

守嵘剑君是清虚掌门亲传徒孙,天资虽然聪慧,是守字辈中少数几个元婴修为的弟子。但正是因为天资聪慧,性格如火,安分不下来。其师明骞剑君为了防止自己闭关时,弟子出门闯祸,特意给他派了个任务,让他将门派谱系整理一遍。

其实昆仑派历代师承都有清晰的弟子名录,只要再抄一遍就行了。但守嵘剑君是个静不下心的,如今三年过去了,谱系才抄了个开头。按照这架势,没有一百年,绝对抄不完。

紫霄峰上其他人都知道他师父的用意,不敢帮他。这可苦了守嵘剑君,他深深觉得自己握剑的手拿来抄名录,简直暴殄天物。现在季静亦提出帮忙,当真是瞌睡送枕头。

“来来来,乖徒弟,过来。”守嵘剑君马上将桌上的书册推到一边,让出个位置来,又将玉牌竹笔准备好。“快过来帮我,为师累死了。”

“是,师父。”季静亦应道,在书案前坐下。

昆仑派以玉牌留存书册文籍,因为抄写之类的辛苦活儿大多数是杂役做的,所以特制了竹笔,能让没有灵力的人在玉牌上写字,存入玉牌。故而季静亦虽然没有炼气,但依旧能为师父抄书。

昆仑派立派进三万年,弟子众多,谱系繁杂,好在破云君明微这一脉是开山祖师的嫡系。这一脉弟子贵精不贵多,守嵘剑君又整理过一段时间。等季静亦接手,按捺着性子捱了几天,终于到了前任掌门同尘剑尊这一代。

“师父。”季静亦先在旧书册上添了一笔,而后才忍着心中的忐忑激动,故作不解地问道:“这里怎么有位明盈师叔?已故的清宣剑主不是只有破云君一个弟子么?”

“嗯?什么?”守嵘剑君本来已经斜靠在锦榻上,左手端着一本剑诀,右手中食二指比剑,漫不经心地支吾了一句。可一句之后,他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什么?!明盈?”他一把抢过旧书册,“书册给我!”

季静亦拜师一年多,从没见过师父如此紧张的样子,不禁吓得心头砰砰直跳。他悄悄地在弟子袍上擦了擦手心的汗,声音里泄露了一丝恐惧。

“师……师父,有什么不对吗?”

守嵘剑君哪里知道自己新入门的徒弟竟胆大包天,在旧书册上改动?只一边检查一边说:“当然不对了!明盈师叔十几岁就因破云君而陨落,这是门派禁/忌,怎么会在弟子册中出现?”

季静亦心里咯噔一下,牢牢记住,又做出一派天真单纯的样子,吃惊道:“原来破云君还有个小师妹?”

守嵘剑君第一次收徒,又见小弟子深夜来为自己抄书,内心十分疼爱,便道:“这事告诉你也可以,但这是咱们昆仑派的禁/忌,你若是说出去,为师也保不住你,知道么?”

这般重大?季静亦有些害怕,也有些后悔,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但他一迟疑,守嵘剑君便继续说了。

“其实已故的清宣剑主有两个徒弟,大弟子就是如今的破云君明微,小弟子叫明盈,也是个弃婴。两人一同长大的,我师父说,小时候破云君对他的小师妹可好了,要星星不给月亮。那位明盈师叔天资有限,破云君却十五六岁已成功炼气,是明字辈中第一人。那时候明盈小师叔喜欢后山上的一种霜月昙花,长在千尺绝壁之上。破云君便连夜去山上给她摘了回来,还用幽月瀑布的水冻住,送给明盈师叔。”

“这……这岂不是青梅竹马?”季静亦脱口而出。

守嵘剑君一心只爱剑,可不懂什么青梅还是竹马,只摇头道:“但此事被同尘剑尊知晓,同尘剑尊一怒之下,即便清宣剑主百般求情,还是一剑将明盈师叔杀了,连尸身也丢下万愁谷中,勒令昆仑派上下禁止提起‘明盈’这个名字。从此以后,明微师叔也一心向道,再也不跟女修来往。”

居然还有这种事……季静亦只听得手脚颤抖,也不知是高兴的,还是害怕的。他忽然问道:“师父,明盈师叔,是不是长得很漂亮?她……”

他回忆着君云霄的样子,问道:“是不是身姿纤细,眉目柔美如画,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这我怎么知道?明盈师叔被打死都快九百年了,只怕上辈子的我都没投胎呢。不过,美应该是挺美的,听我师父说,明盈师叔死时才十五岁,已经美得倾国倾城,几乎所有的师兄弟在她一笑之下,什么都能答应。”

守嵘剑君说完又狠狠地拍了一下桌面,道:“今日我同你说这些,都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弟子,我决不许你出事。你也必须将今日之事守口如瓶,否则,别说是我,就是你师祖、掌门,也救不了你!万愁谷就是你的葬身之处!”

万愁谷是昆仑后山的一处深谷,相传里边有一处魔界裂缝,谷中妖魔无数。昆仑派开山祖师以无上神通,建成昆仑派以镇压,才保得修界不受魔界侵扰。不过这一说法,修界都不以为然,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北溟之北才是魔界的入口。但昆仑弟子被丢下万愁谷,就只有死路一条,这个季静亦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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