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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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她被放在丞相府在郊外的别院里，阁前是深崖，院后是高山。十年之间，她看过春夏秋冬、晨曦午后、深夜暮色的各式云烟。再后来，化作孤魂在修界游走，又在昆仑山下呆了许久。无可奈何之时，走投无路之时，她也只有看云作为消遣。

昆仑剑法里的每一招，无论是云生昆仑，还是轻云贴水，亦或是风驰云走，她都见过。唯独没有见过的，便是苍茫云海。但此时她就在昆仑山高处，停云居又在昆仑派高处，坐在停云居边缘朝下看，满目只见烟云滚滚，一望无际。

果然是苍茫云海。

一边回忆着种种云的状态，君云霄一边在心中配合剑招。起初她想得极为艰涩，云生昆仑的云是什么样的，剑招又是什么样的，她都无法在脑内构筑。但时间慢慢推移，翻来覆去地磨合，云的样子，剑招的姿势，竟能结合起来。

轻灵的闲云、威压的彤云、急速的飞云、沉重的湿云……种种云的状态在心中一一还原出来，与之相对的一式式剑招也在心中越来越清晰。逐渐的，云的样子与剑招相结合，再由想象到实践。

时间过去了多久，自己是什么时候站起来，碎绮剑又是什么时候在手里，第一招是怎么用出来的，君云霄自己根本没有察觉。她只知道自己身体里的一直被幽幻剑气隔开的鬼气与灵气同时沸腾起来，好像两锅不同的铁水，在不断地灼烧着幽幻剑气，她必须将之从身体里导出来。

否则的话，它们便会将幽幻剑气腐蚀掉，一旦幽幻剑气被腐蚀了，鬼气与灵气相护消耗，她的修为就算完了。什么修为，什么报仇，她全都会失去，如云烟消散。

可她也不能让鬼气与灵气在身体里哪一处相接触，否则，结果跟幽幻剑气没了一样。

情急之下，君云霄分心二用，阴走阳经、阳走阴脉，鬼气与灵气相互错开，鬼气运行在左手，而灵气运行在右手。灵气与鬼气各自分开后，自手足三阴三阳经脉流转，回到丹田又有幽幻剑气隔开，这才相安无事。

本来她身为鬼魂，体内能贮藏的灵气就比寻常修士要多，此时她已炼气三年有余，体内灵气比寻常修士三百年都多。一旦能畅行无阻，她体内的灵气便如风起云涌，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起手式“云生昆仑”。

碎绮剑剑尖上挑之时，灵气流转至剑身，自然而然地从剑尖流出，嗤的一声将附近的一株翠竹斩断了。

“嗬！”照例守在近旁的唐静秋与守贞一齐被吓了一跳，急忙跳开。

便在此时，清冷雪白的身影一闪，已将她二人挡在了身后。

唐静秋一看：“破破破……破云君？！”

话音落在，又是一道无形的灵气打了过来，在破云君面前三寸处发出“叮”的一声，仿佛金石相击。

唐静秋愣住了，破云君，这是在保护她们？

“是啊。”守贞拉住她后退两步，低声道：“否则的话，君师妹又不可能一辈子对外界一无感知。等她悟出剑意醒来，却发现自己杀了我俩，你说，她怎能原谅自己？”

“哦……”唐静秋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看着面前的背影，若有所思：“原来破云君，也会为君姐姐着想了。”

但这一念之后，她便来不及多想其他，只被君云霄震惊得目瞪口呆。

云生昆仑的轻盈腾飞，风驰云走的快若惊电，轻云贴水的四两拨千斤，云深沾衣的无处不在，云破月来的豁然开朗、清光漫天……君云霄的每一剑，剑招都是此前在她面前演示过的，但此刻每一招使出来，都仿佛带着别样的气息，无论出招还是变化，都叫人想不着、猜不透。

每一招，也完全符合剑招名字所描述之景。

“最后一式。”守贞喃喃。

她不知什么时候握紧了唐静秋的手，唐静秋此前看得入神，没有感觉，这时醒来才发现，守贞的手劲大得出奇，将她的手腕捏得乌青一片。

而她还不知觉，只缓缓地，神色怪异地说出那四个字：

“苍茫云海。”

四个字说出时，君云霄正好使出昆仑剑法的最后一招，登时似无形无状，又似无处不在。剑气自碎绮剑尖激荡而出，扩散四周直至视线所不能及之处，将滚滚云烟都驱散开来。

磅礴无比，果然是苍茫云海间之意！

“这……”一道惊疑的声音自后边响起，守贞与唐静秋转身，急忙行礼：“拜见掌门。”

清虚掌门不知何时来到的，身边跟着守瑾。不过行礼之间，又三人前后赶到，竟然是戒律长老同颐剑主、传剑长老清固剑尊与穆清洲。

清虚掌门脸上神色复杂，不知是惊多一些还是喜多一些，同颐长老与清固长老则满脸惊怒与不可置信。只有穆清洲欢喜无限，拍手大笑起来。

“哈哈哈！悟剑三年，以云成剑意。君云霄啊君云霄，你可太给我们同尘一脉长面子了！不枉我在掌门面前为你说了这么多好话！自你师父之后，便看你挑起咱们昆仑剑修的担子了！”

他是元婴修为，一番大笑震得竹林颤抖不已，沙沙作响，原本愣愣看着手中碎绮剑的君云霄终于被惊醒了。她一时来不及察觉诸多变化，先行礼道：“掌门，师尊，两位长老，师叔祖。”

同尘长老与清固长老自来就是死对头，此刻都被君云霄的剑意惊动而来。亲眼确认无误，再不愿多看对方一眼，当即冷哼一声，化光而去。

穆清洲只开心得笑个不停，走来不住地拍着明微的肩。

唯有清虚掌门，脸色几经变化，依旧停在悲喜莫测上，抬手道：“不必多礼。守瑾，你按照门中亲传弟子筑基的规格，备赏赐吧。”

“是，掌门。”守瑾应道。

清虚掌门又道：“明微啊，恭喜你收了个好弟子，日后更当勤加教导，莫要辜负。”

唐静秋与穆清洲听着，以为清虚掌门终于放下了偏见，亲自将君云霄晋升为亲传弟子不说，还主动劝破云君关爱弟子，摒弃前嫌。只有明微、君云霄与守贞听得出来，清虚掌门这是在警告。

他在暗示明微好好看住君云霄。

君云霄入门五年，三天不到便炼气，两年之内炼气，又花三年便成功筑基。这份进度，开山立派以来前所未有，难以用她是鬼身、容易吸灵气来解释，只能说她天赋极高，前所未有。

这可跟破云君在试剑拜师大会上的判定“孤魂废剑、资质低下”全然相悖。

破云君自己就是天资卓绝之人，他八岁那年通过寻仙、试剑两道测试，召出的就是藏剑楼供奉的开山祖师佩剑。绝代灵剑不肯用昔年之名“定星”，一直到破云君炼出剑意筑基，重新取名“月华”方才对名字轻颤。

这是绝代灵剑重新认主的标志，也代表着明微是绝代剑修，在剑术上天资十万年挑一。如此天赋，怎么可能看不出君云霄真正的天赋？

那么，当日在试剑拜师大会上为什么说君云霄资质低下，就耐人寻味了。

清虚掌门甚至猜测，难道君云霄一上昆仑派他便察觉了，一时隐忍不动，直到他同意君云霄拜入门中，方才现身？难道当日他的阻止不过做戏，他知道君云霄必定能通过试剑，所以一再强调门规，逼得君云霄走上试剑台？

如若不是，为何当日明微带在身边的，竟然是碎绮剑？

碎绮剑是当年昆吾峰为他下凡历劫铸造的，为了封锁灵力甚至用了幽幻玄铁做剑身外壳，于修道之人并不适合。且自下凡历劫归来，明微便一直将碎绮剑放在剑架上，从不理会。

为何……为何偏偏是试剑拜师大会那一日，他将碎绮剑带去山门？

若非那一日碎绮剑离君云霄极近，碎绮剑又饮过君云霄心尖血、连幽幻玄铁的外壳碎了一些在君云霄胸中伤口，君云霄又怎么会与碎绮剑有微弱感应，终于通过寻仙、试剑两道测试，以大如山的门规为靠山，拜入昆仑？

明微当日将她撵去修道院，到底是真的觉得她资质低下，不愿教导。还是内心笃定，君云霄即便是在修道院，一样能炼气筑基？

等君云霄展露无上天资，他爱门派之心切，必不忍心将绝代剑修毁去。自然而然的，君云霄又有了靠山，那便是他这个掌门的爱才之心。

清虚掌门越想越觉得心慌。

若果真如此，该如何是好？

“掌门？”

守瑾的声音忽然传来。

清虚掌门猛地回神，越发苦笑起来。

不，事情已到如此地步，果真如此，又能如何？

明微召出了开山祖师之剑，可君云霄……君云霄却是以“云”为剑意啊！

他心中长叹一声，转身而去。

守瑾不明所以，性子也一向少言，虽然明知种种，但心中喜多于忧，还是对君云霄略一拱手，表示庆贺，这才随清虚离去。

几位大人物一走，现场的气氛便轻松多了。唐静秋第一个扑上去，抱住君云霄又叫又跳。

“哇~~~君姐姐，你简直太厉害了！你居然这么快就筑基了！”

守贞也上前，欢喜地说：“君师妹，恭喜啦！”

君云霄脸上终于出现了笑意，她用力抱了唐静秋一下，又对守贞笑了笑，这才松开唐静秋，几步上前。

“师尊，清洲师叔祖。”

明微抬手：“不必多礼，你做得很好。”

君云霄闻言不禁吃了一惊，猛地抬头，只见明微神色淡淡的，目光深处却按捺着欣喜。

纵然他不知她用心修炼的用意，但她此番，无论是炼气还是筑基，都远早于他，难道他竟也不嫉妒么？

倒是有一颗爱才之心，胸襟宽广。

那就更好了。

君云霄笑了笑：“谢师尊夸奖。师尊，弟子想去昆吾峰一趟，请师尊准许。”

去昆吾峰干什么？明微暗自皱眉，刚想说他陪着去，穆清洲已点头道：“是去叫人重新铸剑吧？碎绮这破剑确实配不上你现在的身份与修为。去吧，我与昆吾长老挺好的，这就给你开了弟子牌。这会儿你炼出剑意、筑基成功的消息只怕已经传遍整个门派了，你去了直接报名号，找昆吾长老，他不会不见的。”

语罢一缕灵气打出，君云霄察觉自己的弟子牌微微一动，里边已经多了一缕陌生而炽热的剑气，恰如剑炉一般。她知道这是昆吾峰传送阵开启的标志，当即躬身行礼：“谢师叔祖。”

穆清洲看着这样一个绝色佳人在面前，居然叫自己师叔祖，登时牙酸心疼，赶紧挥手：“快去吧快去吧，别耽搁了。”

由是，明微连阻止都来不及，君云霄已快步离去。

离开之前，背对着他，她还给唐静秋使了个眼神：等我回来找你。

明微不光能用神识感觉到，还能清楚地看到唐静秋兴奋地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期待。

所有人她都记得，最重要的是唐静秋。唯独他这个师尊，她只有例行交代罢了。

明微心中不觉又不快起来，但这一次，经过了三年多的时间，他已经想明白了一些道理。

没由来的生气是无用的，除了让关系更糟，除了让她难过伤心之外，根本没别的用途。与其生气，不如想想，她需要什么，怎么才能使她开心。

就算没有男女之情，但君云霄，真真实实是他唯一的弟子，是同尘一脉的传人，清虚掌门也刚刚升她为他的亲传弟子。既然是天资卓绝的亲传弟子，他怎么能不对她好，不疼爱她？

那一日从她口中听说另投他师的不安与急躁，他此生不想再经历一次。

可……什么才能叫她开心呢？

四周已经没了人，穆清洲因同尘一脉得此传人，开心得会自己屋子喝酒去了。唐静秋与守贞不敢多待，也跟着离开了。

满山寂寂，唯有风吹云走、竹林沙沙。

明微的目光扫了一圈，落在君云霄的院中。

对了。

他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件事。

当年君云霄入炼气圆满之间前，曾邀他同赏霜月昙花，只是后来她骤然得机缘入定，对外界一概不知，不得已失约了。

随后院中花草虽有守贞照顾，但霜月昙花需得君云霄用自身鬼气与幽月瀑布之水滋养才能活，如今早已死去。若是他再得一颗……

如是想着，明微瞬间化光而行，直接到后山绝顶、护山阵法不能及之处，亲手挖下一颗霜月昙花。想到霜月昙花离开极寒极阴的气息便不能活，他还特意折回君云霄的小院，将君云霄留下的花盆拿去，搜集了君云霄残留在小院中的鬼气，又取了幽月瀑布之水。

再回到后山绝顶，明微将生着霜月昙花的泥土也挖了出来，放在花盆之中。

有绝顶被阴寒之气滋养近万年的泥土，又有君云霄的鬼气、幽月瀑布之水，这霜月昙花至少能坚持十日不谢。

十日，这花也该开了。

明微左看右看，将霜月昙花放在了君云霄原本种花的架子上，于棋桌旁打坐等待。

这一等，居然就是九天。

君云霄去了昆吾峰，竟然九天未归！

——

君云霄却非故意迟迟未归，实在是她在昆吾峰遇到了想不到的事。

她在昆仑派的时间不算短，去过的地方也不少，山门的巍峨，幽月小居的幽冷，修道院的古朴寻常。停云居的清幽，还有济灵峰的繁花似锦、灵草如云。在她的认知里，昆仑派应该是处处都风和日丽，如仙境一般的。

万万没想到，还有昆吾峰这样的地方。

一步踏上昆吾峰，君云霄便感觉到炽热的气息铺面而来，不光是热气隐隐从地面透出，就连空气里似乎也蕴含着火力。她是孤魂之身，体质阴冷，虽不至于遭遇阳气就消散，但热气充沛的地方，呆着实在不舒服。

“……呼。”君云霄艰难地将灵气流转了一回，努力将鬼气压回丹田之内，这才感觉好受些。她四处张望，只见目之所及都是赤红的岩石，不时有岩浆冒出来，竟像是身处一座极大的火山之上。

而且，找不到人。

昆吾峰竟然没有巡逻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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