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第 10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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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她只是挑了挑眉，眼中满是嘲笑，甚至还有些?啼笑皆非的诧异：“明微，你不会觉得，时至今日，一句‘还爱我’，我?便会原谅你吧？怎么？这一次，你又要将什么回忆拿出来，哄我?回头？”

“并非如此。”明微轻轻地摇头。

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他?不相信她不懂得那些回忆里隐藏的东西。只是当着?昆仑派众人的面，他?不能说。

明微只能道：“我?……将过往告诉你，不是想求你的原谅，更不是想挽回你什么。你这样骄傲的一个女子?，怎么可能原谅我?？我?只是……只是想让你知道。”

“那十年里，我?也倾尽真心与爱意，你曾经爱上的，并非一个骗局。”

“嗤……”君云霄短促地笑了一声，满脸都是不可思议。“我?算是大开眼界了，你一个堂堂昆仑剑修，到了如今大乘期境界，满脑子?想的，竟是什么爱不爱的话。可你爱不爱我，与我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还爱我，我?就得爱你？”

明微无?声地摇头，说不出话来了。

是，她倾尽所有，爱过恨过，所以她能消散爱意，只剩血仇。只要大仇得报，便是真正的断情绝爱，斩断尘缘。是他自己留在爱恨里，不肯离开。

因为，倘若连他?也忘记了这份爱恨，只当成一场劫难而已。那……那么，他?便真的一无?所有了。

“我?……”明微想说，我?明白了。我?只是想爱你，不敢要求你什么。可这话才说了个头，便被君云霄打断了。

“你？无?论什么有苦衷、有原因、不得已、还爱我……都不必说了。明微，从前我?便说过，你杀了我?，我?们之间隔着?生死。难道在你眼里，我?的命就这么贱么？轻飘飘几句话就能偿还？”

“可惜，你终究不懂。不过，也没关系了。”

君云霄几近温柔地叹了口气，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时候，用一种看不见的速度，一剑前刺。

伴着利刃穿胸而过的闷响，她单手持剑，眉目森冷，沉声道：“师尊，我?不要什么忏悔、愧疚、道歉、真心，我?只要……”

“血债血偿！”

原来……被刺穿心口的感觉，是这样的。

明微试图放缓呼吸，可一吸气，剧痛便从心口传来。他?呼吸的每一口气，都像是一只无情的手，撕碎了他?的肺腑。

他?低下头，看着?慢慢转动，带着灵力搅碎他内府的剑。

“碎绮……”

是他切割神魂，费尽心血，为了保护她而铸造的剑，也是他们定情之剑，更是当年杀她之剑。

四百多年前，碎绮也是这样毫不留情地穿过了她的心口。

断送了她的性命，也断送了他?们之间的爱情。

而今，他?终于偿还了。

明微吐出一口气，眉目间的冰霜消散了，扛在肩上的枷锁终于被她亲手取走。

他?终于可以对她露出所有温柔，也终于可以用昆仑剑修明微的身份，说出那句誓言。

“是我一厢情愿也罢，卿卿，我?，我?为你……宁……唔！”

话音未落，君云霄又催了三分力道，碎绮剑带起凶狠的剑气，纵横在他身体里，将他?的内府、他?的元神绞得粉碎。

据说内府碎裂之痛，能叫天下最?坚强的剑修也崩溃，千年修为被毁时，便是神魔也会跪地求饶。

可奇异的是，明微一点也不觉得痛。

什么碎裂内府，魂飞魄散，哪里有亲手杀了自己心爱之人，被愧疚折磨数百年那么痛？

这天地间，最?锋锐的利器，一唤作“愧疚”，二唤作“情丝”。

他?偏不巧，将这两者合二为一了。

以致外在肉/身完好，内里已日日肝肠寸断。

明微想，倘若能选，他?宁可自己在大乘期便陨落了，永远不要渡什么情劫。也不要铸造什么碎绮剑，更不要妄想什么将她带到修界。

他?怎么配啊，让她永世轮回在凡间，与他毫无关联，岂不是更好？

她也说得很对，他?常常不是真正的萧明微，归来的每日每夜，他?都必须将“萧明微”压在心底深处，强迫自己只是“破云君”。若他让自己成为完整的萧明微，每次想起那一剑，都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祭奠她。

不过，他?也清楚，她断不许他就这么死了。

除非死在她手上，否则，他?连死都不过是一种懦夫般的逃避。

也是不加掩饰的卑鄙。

好在，一切都将结束了。

内府彻底碎裂的瞬间，“消失”的感觉从脚尖升起，明微知道，那是他即将魂飞魄散，彻底消散的表现。

他?的身体，从双脚开始，逐渐变得透明，然后，化作粉末，随风飘洒在天地间。

他?要趁着?现在赎了罪、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爱她时，贪婪地看她。

他?孑然一身地来到这个世界，曾手握的世人渴求的一切，却从未得到过什么。如果，如果能在最后一刻将她深深地记在魂魄里，他?希望自己碎成了齑粉，每一粒随风飘扬在天地间的魂魄中，都清晰地带着?她的影子。

明微看着?她，像在沙漠里行走千年的人，看着?天地间唯一的一碗水。这水里掺了鸩毒，但他?心甘情愿、迫不及待、温柔含笑地饮下之，终于将当年不敢说的诺言讲出来。

“卿卿，我?……我以前没有告诉你过，我?，我?其实，希望你一生聪慧狡黠、无?所畏惧之余，安稳妥帖，永远端着天真柔弱的伪装，不必见一丝黑暗。”

他?的神魂早已残缺不全，此时内府碎裂，终于叫他失去了神智，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天下第一仙门的昆仑剑派，还是在凡界黑暗危险又肮脏的柴房。

他?只喃喃着?：“我?绝不辜负你，绝不再让你受伤……”

回应他?的，是她的冷笑，以及眼中不屑一顾的光芒。

明微本来已经失去了神智，可那光芒就像一碗最?好的参汤，一下子?将他?的神智吊得清醒，令他回光返照起来。

不，不对！

她亲手将这一剑换给了他?，亲手杀得他?魂飞魄散，眼中有痛快也就罢了，怎么还有不屑一顾？

她对什么不屑一顾？

明微不顾破碎的内府，强行凝聚体内最?后一点灵力，涣散的眼神瞬间凝聚，落在碎绮剑上。而后，他?眼中骤然涌起惊惶之色。

碎绮……碎绮剑的影子呢？

昆仑派有护山大阵在，永远风和日丽，暖阳普照。碎绮剑是有实体的灵剑，在阳光之下，应是有影子的。可现在，碎绮的影子呢？

明微下意识地抬头，登时眼瞳紧缩——

天空中竟然有阴云！

那阴云就像被驱赶一样，瞬间聚集在昆仑派上空，其中闪电隐约闪烁。

这是雷云！

有劫雷，有人要晋升大境界！

明微骤然反应了过来，不顾一切地前扑，抵在心口的碎绮剑将他?穿心而过，剑尖上淅淅沥沥地滴着?鲜血，他?却全然不顾，只双眼血红地叫道：

“卿卿，不行——！”

还没有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忽然天空阴了下来。浓黑的阴云压了下来，整个昆仑变得如同黑夜，只有黑云中不断闪现的雷电，将四周照亮。

这是……怎么了？

短短时间内，发生了太多事，所有人都懵了。以至于隐隐的雷声响起时，众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

只有一直关注着?君云霄的静溪三人瞬间白了脸色，齐齐扑了上去，叫道：

“君姐姐！”

“君师伯！”

可他们的身影才靠近君云霄三丈之内，便被弹开，远远地摔了出去。

昆仑派众人这才发现，君云霄身边竟然出现了一个看不见的屏障！

清固剑尊等人也终于明白了过来：“劫雷……”

君云霄，要在此时晋升大境界？！

“三百多年前，我?便说过，劫雷是个好东西，什么都可以劈碎，不要浪费，当好生利用。”君云霄握着碎绮剑，歪头笑得明媚。“对不对？”

“你……你不……要。”明微的内府已碎，身体已经开始变得透明，消散就在顷刻之间，可他竟然还坚持往前飘了一步，直到碎绮剑贯穿胸膛，剑柄几乎抵在他心口上。

他?狠狠地喘了口气，拼尽全身的力气，抬起手，想握住碎绮的剑柄，想将碎绮从她手上拿走。

可当他?耗尽所有力气抬手，却愕然发现，他?的手，从碎绮的剑柄穿过去了。

他?已没有实体，这即将消失的半灵体状态，等同虚幻。他?又没有学过君云霄以灵气裹住物体的“握剑”之法，当然握不住剑。

明微登时心乱如狂，失控地朝周围的人厉吼：“将碎绮剑带走！”

为何要将碎绮剑带走？清虚掌门等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明微的下半身已经完全透明，双脚开始消散。他?再也移动不了身体，也无?法再阻止什么。

唯有一双眼睛，越发血红，眉间的心魔痕越发鲜红，如鲜血刚刚染成。

“不……别这样……”明微的手徒劳地抬手，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手穿过碎绮的剑身。

从来无能为力，直至彻底崩溃。

“卿卿，别……放过碎绮，不要……碎绮没了，你会……唔……”

他?气力再也难以为继，双手已经完全消散，胸膛透明之后，再也发不出声音，只有一双猩红的眼睛，依旧望着?君云霄，布满了乞求。

清虚掌门等人这才明白过来，君云霄特意选在此时晋升出窍期，竟是要用劫雷劈毁了碎绮剑！

“你疯了！”连一向偏袒她的清晗长老都不禁冲上前，厉声叱道：“君云霄，你是剑修！本命灵剑毁了，会……”

“毁了修为？还是会死？”君云霄一手握着碎绮剑柄，不曾松开，眉目间淡淡的。“既然碎绮是用仇人的神魂铸造，我?宁可灰飞烟灭，也绝不要这样的本命灵剑。”

“我?不欠仇人的情，不受仇人的恩。”

“本命灵剑又如何？”

君云霄看着?那双曾经清冷似霜，如今猩红染血的眼睛，满心畅快，越发地轻声细语。

“不要了，我?嫌脏。”

明微的眼瞳骤然一缩，刹那间心底、神魂一片剧痛。而他?曾经付出神魂发誓要保护的、也曾深深伤过的、如今甘愿以仙途成全她、愿意用性命神魂为代价赎罪的女子，还在笑。

笑得傲踞，笑得睥睨，笑得天地风雷奈我?何的疏狂。

她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信。”

“今日我要毁了本命灵剑，也要生出剑骨！”

“我?骨肉即是我的剑，神魂即是我的剑灵！”

“孤魂剑修是我，我?便是这千古第一人！”

不……明微骤然仰头大叫了一声。

——没有人听得到，他?已发不出声，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一声大叫里的凄厉。

锥心刺血。

神魂俱碎。

原来他哪怕是死，哪怕是修为尽毁、内府碎裂，哪怕是魂飞魄散，也不过是赎罪。

恕罪只是罪有应得而已，并非原谅。

他?永远得不到她的原谅。

她宁可用世间最决绝的方式，冒着?同样魂飞魄散的危险，也要跟他?恩断义绝，干干净净，毫无牵挂。

可是何必啊！他?从铸造碎绮剑的那一刻起，只想她平安喜乐！

他?痛不欲生，天道依旧无情。

该落下的雷，一个都不会少，一刻也不会迟。

“轰——”一道近合抱粗的劫雷从九天之上直冲孑然孤魂劈下。

君云霄握着碎绮，依旧没有松开，却瞬间睁大了眼睛。

明明已经是消散的最?后一刻，明微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竟然不顾一切地扑在了碎绮之上。

雪亮的劫雷劈下，将她、碎绮剑、明微即将消散的神魂全都将劈了。一道未了，又是一道！

自元神可出窍起，劫雷便是九数，晋升出窍期，劫雷就是五九之数。

四十五道劫雷迎头劈下，每一道都如合抱粗，劈得整个昆仑派一片雪白，仿佛将天地缩到了小小的昆仑派之间。所有人已不是人，不过是天地间的一介蜉蝣。掌门、长老、元婴剑君或是刚入门的弟子?，全都在天地之威下忘了自我，若不是身体动弹不得，几乎集体跪下。

唯有一个君云霄，在劫雷之中高傲地仰起头，纵然被劈得神魂都像裂开一样痛，她也没有臣服。

她清晰地感觉到，那劫雷劈在了她身体里，经脉中，将她的内府彻底毁了一遍。她内府里那小小的元婴，在这劫雷中几乎四分五裂。

可也是“几乎”。

她咬牙撑着?没有倒下，她的元婴也与她如出一辙地傲踞，悍然无畏地直面天地之劫。

不知道多久过去了，君云霄痛得几乎连神魂都麻木了，忽然之间，感觉到一股异样升起。

有点……有点痒。

她的背脊里莫名地有点痒。

君云霄已经被劫雷劈得快失去意识了，心底的倔强勉强撑着?她没有倒下，不肯低头，但多余的心思?，真是一丝也没有了。

她本能地朝后颈摸去，一伸手，她就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收拢手指。

——然后，握紧了一样东西。

身为剑修的本能叫她抬手一抽。

一声清脆的轻吟响了起来，声响不大，但传遍了昆仑派的每一个角落。

君云霄看到自己眼前出现了一柄剑，剑身半透明似的晶莹，纯净如琉璃，但又隐约闪过朝霞似的颜色。

这细长的剑身……她下意识地转身，看向不远处的祖师雕像。

那里，三柄佩剑如山字形排列着?，正中那柄剑，与她手中这柄样式一模一样。只是那柄剑宝光流转，显然是陨铁所铸，而她手中这柄晶莹剔透，如同琉璃做的。

相似，又不同。

“这……这是……”清虚掌门激动到颤抖的声音响起，“你……君云霄，果然，你才是预言中所说之人！你才是！哈哈！我?昆仑有救了！”

什么预言之人，君云霄全然没放在心中，她看着?手中骤然出现的灵剑，又转头看着?自己面前。

那里，碎绮剑刺入地砖之中，光华璀璨，仿佛脱胎换骨一般。

竟然没有消失，难道……君云霄的心一沉，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握住碎绮剑。

曾经对她亲密无?间的碎绮，在她手下毫无反应。以她的修为，竟然拔不出碎绮。

碎绮剑就像与大地融为一体似的。

原本剑身里的小小内核不见了，囚禁力量的牢笼消失了，铸造它的天材地宝、被困在内核之中的力量，遍布了剑身。

里边那一缕小小的神魂，已经消失殆尽。

“明微……灰飞烟灭了……”君云霄喃喃地说：“我?杀了明微……”

一瞬间，一直压在她心口的血污散去了，君云霄仰头深深地吸了口气，声音难以自制地颤抖起来。

“我?终于大仇得报，自生剑骨，以身铸剑，得成灵体……我成功了！”

喜悦似方才的雷云，铺天盖地而来，君云霄下意识地转过头，朝这天地间还会真心为她大仇得报而喜悦的人看去。

唐静秋、静溪、静山、守贞，都朝她欢喜一笑。

君云霄也笑了，朝着?唐静秋等三人的地方走了一步。

一步踏出，芬芳袭来。

君云霄脚步一顿，瞬间愕然在原地。

她……一步走回了……

长秋宫。

作者有话要说：这仇还没报完呢。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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