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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瞬的错愕,之后皇帝便面对着极深阔的殿宇、满朝堂的臣工,认认真真地拿着清静经,看着那扉页上的两竖行小行书,一一对照起来。
归功于天家的严苛教育,皇帝的字打小就写的极好,尤爱前朝养仲先生的一手小行书,多年来写就,早就有了自己的风骨——小行书往往被世人称之为“急就”,可皇帝却写的不急不躁,诗骨苍秀。
他着急比对,连朝臣们的奏疏也不听了,直叫阮英搬来了龙案,献上一杆万国来朝紫毫笔,一手撑在了龙案上,一手提笔写下那十五个字,便叫阮英来看。
“你来看,有何不同??”
陛下声音清润,听得堂下正在上奏的工部尚书一愣,他正谨慎地奏起关于中原四地的水利疏通一事?,忽听得陛下开言,便停了下来。
皇帝意识到了,站直了身,视线从那些站的笔挺的朝臣们身上缓缓扫过,认出好几位在书法上极有建树的朝臣来。
“……累了吧,都来为朕掌掌眼。”
朝臣们这下面面相觑,互相对起了眼神——陛下绍承大统时,虽尚在冲龄,可向来在国是上夙兴夜寐,尤其对于听政一事?更为兢业,向来都是心无旁骛,可今儿是怎么了,破天荒地开起了小差不说,竟还领着臣工们一起逃学,简直叫人瞠目结舌。
朝臣们无论老壮,各个都思量着、斟酌着、慢慢儿地往龙案下聚拢时,阮英正觑着陛下的神?情,仔仔细细地对照了两组字,小心翼翼开言:“奴婢眼拙,只能瞧出来,您写的‘有’这个字儿,出头那一捺,像是要飞起来一般,而经书上的这个‘有’字儿长得就挺像个老实人的。”
皇帝认真地看了一下,果?真如此,便拿眸光望住了下首那一位翰林编修石乘云,“探花郎可有什么见解?”
石乘云乃是去岁殿试前?三甲,一路从县试顺风顺水考上来,除了英武的相貌,还有那一手十分潇洒的行楷,他在朝堂上向来得不到进言的机会,这会子遭到圣上点名,极为受宠若惊,认认真真地比对了一番,斟酌道?:“臣慎重观之,二者?皆为小行书,风骨隽秀,许是题于道经的缘故,这经书上的字体更加闲适悠然,落笔不急不慢,而陛下方才新写,却较之更为稳健雍容。”
朝臣们闻听此言,纷纷颔首,似乎都赞同?探花郎所言,皇帝叫阮英一手举字,一手举经,再令朝臣们畅所欲言。
于是有人说老这个字,经书上胖一些,陛下写的瘦一些。
有人说鲜这个字,经书上比划分的略开,陛下则更为紧凑。
声多而杂,皇帝也?有些迷惑了,倒是右相老当益壮,抚了抚胡须,一言落地,镇住了四座。
“若是找不同?,自是字字皆有细微不同?,可若是瞧形意、走向、风骨,这显然为一人所写,依臣愚见,倒像是同一人两个时期所写,”他指着那经上的字,“臣对陛下一片情深,陛下所批复臣的字字句句,臣皆装裱供奉,由此对陛下的字体变化尤为熟悉,这经典上的字,倒令臣回想起陛下从前初承大统时的字体,比当下多了几分豪纵,缺了几分从容。”
一席话直说的朝臣们纷纷注目——这姜果?然还是老的辣,一番分析下来,既夸了自己、又捧了陛下,当真是一箭双雕。
皇帝闻言登时有了顿悟,坐在宝椅眉头浅蹙,想了一时,才令阮英唱了退朝,这便慢慢起身往寝宫而去。
云头满载日光,一时隐一时现,皇帝在天街上走的缄默,把自己这二十一年使劲儿地给回想了一遍。
时间回溯至七年前,西州府逃出来两位私塾先生,冒死敲了登闻鼓,将那西洲摩教横行、滥杀无辜,生生将西州佛国变成人间地狱之情势上报,皇帝即刻签发三万护国军,直将西洲之摩教人一一诛杀,才使西州府免于摩教的荼毒。
自此事?之后,皇帝深感宗教使人癫狂,这便研习中土各教各门教义,倒是读出了一些感悟,例如佛门修来世,禅道?修本心,偈教修今生,唯独道家,无所不修,万物皆可修。
皇帝通读了道?家经典,竟迷上了道?学,恰逢国中无事?,这便往那中原仙地老君山去,连头带尾住了九日,并拜了那一百四十岁的许天师为师尊,得了个星宗的名字。
信步踏上东长街,皇帝慢慢儿往前?走,春阳落在肩头,顿生些许的暖意。
七年虽长不短,皇帝才刚过弱冠,正当好的年纪不至于记不清晰,清静经上的字或许是他读老君所著典籍上了头,有感而发,可他真真切切地不记得自己还收了个骗子当徒弟。
话又说回来,那小骗子乃是四年前上的老君山,时间上也?对不上。
皇帝眉头蹙成了一道?深谷,又细细梳理了一下那小骗子说过的话。
她说,她师尊日日夜夜挂在墙上。
想到这儿,皇帝在熙暖的天光下打了一个冷颤。
莫不是许天师敷衍这小骗子,叫她拜了自己的画像为师?可皇帝清晰地记得,那老君山上一幅自己的画像都没有。
还有那小骗子口中的师尊,称什么北辰星君——这般的尊号,一般都是得道?飞升之后封的,又怎会是他?这天底下没人胆敢给皇帝封道?号,除非皇帝自己。
皇帝止了步,默默地在原地站定,日光一晒,面上青白一片。
若那小骗子口中的师尊当真是他,那可真够难堪的——他指摘了多少句她师尊啊,就在刚刚,还在说她师尊真可笑。
真可笑的是谁啊?
皇帝觉得自己近来常被羞辱,归根究底全是那小骗子惹出来的事?,他按下心里涌起来的尴尬感,叫阮英去传骁翼卫指挥使杜南风,自己则踱步到那千步廊下歇息。
杜南风尚未往中原而去,入宫来的迅驰,谨慎听了陛下的嘱托。
“往那老君山再走一趟,将黎星落四年的轨迹查探清晰,着重要将她师尊查个明白。”
杜南风领旨而去,皇帝便从那千步廊起身,满宫殿的游走起来。
春末的日头晒的人生乏,星落起了身,慢悠悠地吃了一小碗鸡丝银面,青团儿就在一旁愁眉苦脸:“……这就跟陛下杠上了,您也不慌。”
星落搁下了筷,慢条斯理地看了她一眼,“你瞧瞧我印堂发不发黑?像不像个短命鬼?”
青团儿的视线茫然地在姑娘脸上扫了一遍。
“短命鬼不像,合贞女冠说您能活到一二百——就是您总仰睡,后脑勺的头发都翘了起来。”
星落一慌,连忙拿手去摸,果?摸到一片不服帖的头发,哀嚎一声。
“这是要翘辫子的征兆啊,快给我拿刨花水来压一压。”
这一压就压了小半天,可惜总有几捋不服帖,主仆二人忙了个寂寞,便听外头有清雅女声响起,是太皇太后身边的清溪姐姐。
青团儿忙启了门迎她进来,清溪是个眉眼温和的姑娘,她站在殿前?,轻抚了抚鬓发,笑着望住了星落。
“姑娘大安,许是昨儿个没睡好,眼圈怎地有些乌青?”她寒暄了一句,又笑道?,“倒是不碍姑娘的颜色。”
星落笑了笑,牵了她的手坐下,“道?家一向驻颜有术,姐姐无事?可跟我修道。”见清溪姐姐跃跃欲试,星落又问起来,“姐姐来一定有事?……”
清溪说不敢应姑娘的一声姐姐,“昨儿衣裳没量好,一时造办局又来量体,娘娘特特命奴婢来请您过去。”
星落心里不情愿这些应酬,面上却应了一声是,“量了体便无事?了吧?”
清溪笑姑娘可爱,细声道:“今晚上太后娘娘在昆明湖上蟠烟阁设宴,太皇太后要姑娘您一同?陪着去呢。”
星落想起昨晚撞脸太后娘娘被罚的那一宗,登时有些畏难,蹙着眉应了一声是。
说完了话,清溪便笑说还有事?忙,青团儿便去送,却听外头有鞭声由远及近的响起,清溪面色一凛,慌忙在廊下跪下,见青团儿还傻愣着,立时上手扯了一把青团儿:“万岁爷驾临了。”
青团儿傻乎乎地跪下,回身照顾自家姑娘:“姑娘快躲到床底下去。”
星落早就闻声躲进了门后,听见青团儿这般安排,立刻往那小窗下的贵妃榻后蹲下躲起来。
清溪规规矩矩地跪好,心下却觉得十分讶异:这些年来,宫里陆陆续续也?小住过几位姑娘,纵是那般柔婉端庄的女儿家,都是逮着机会往御前露脸,偏这位仙姑,非但?不往上扑,反而跟耗子见了猫一般,恨不能挖个洞藏起来。
正自思量,便听那院外响起清润一声问询:“如何又来?”
陛下的嗓音很好听,有种雨打青叶,溪水淙淙的清冽况味,只是这话却问的没头没脑,清溪再听了一耳朵,便听有人谦卑回话。
“回陛下的话,昨儿给姑娘没量周全,今日太皇太后娘娘命奴婢再来为姑娘量体做衣裳。奴才这里选了十匹时兴的料子,拿给姑娘挑选。”
哦,想是造办处的人撞上了陛下。
再听那院外,陛下过了好一时才出声。
“修道人不该耽于世俗享受,先退下吧。”
想是那造办处的内侍们都有些措手不及,一时才恭谨道?:“奴婢遵旨。”
那院外便没声儿了,星落从贵妃榻后悻悻然起身,青团儿走进来嘀嘀咕咕:“得了,您那新衣裳没着落了。”
星落倒不在意那新的旧的,见清溪还在廊下等着她一同?过去,星落愈发的踟蹰起来,磨蹭了好一会儿才随着清溪挪到了寿康宫的正殿门外。
春末了,玉兰花开的真正好,香风穿堂过宇,直吹入了殿中,星落在殿外走的不情愿,再一抬眼,正撞上陛下那双烟霭沉沉的眸子,其间盛有寒潭之水色,落在星落的眼眸里,凉入肌骨。
事?已至此,倒不如规规矩矩地进殿,星落走至陛下身前,眼观鼻鼻观心地向着陛下行了个道礼,念了一声陛下慈悲。
她向他行道?家之礼,皇帝倒有些些微的怔忡。
这小骗子自打见他的第一面起,就没弯过膝盖,那一副装出来的清冷孤傲的模样令皇帝闷气,倘若杜南风当真查探清晰,她就是自己的挂名徒弟,那就该老老实实地给自己磕头了。
这样的想象令皇帝十分满意,他嗯了一声,破天荒地没出言刺她,这竟让星落有些讶异,不禁抬头看了一眼陛下。
皇帝这才想起来了要说点儿什么,这便清咳一声,淡声道?:“瞧朕做什么?”
星落听出来陛下的声音里有几分轻跃,好似心情很好的样子,她心说有戏,这便微抬了抬下巴,试探地问了一句。
“陛下今日瞧起来慈眉善目的,小道斗胆问您讨要那一方小软枕,还请陛下成全。”她纠结地小眉毛都拧在了一处,“没了那枕头,小道睡也睡不好,眼圈都黑了。”
只是话音刚落,星落就见陛下那两道?寒凉的眼波,便落在了她的眼睛上,气氛一霎变得紧张起来。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皇帝登时冷了脸,哼道:“朕要你那软枕有何用?没见着。”
他堂而皇之地撒了个小谎,瞧见她一瞬变了脸色,心头便觉得解了恨——昨夜他可是亲自拿了软枕想要给她送去,却正撞上她在会情郎,又是递手帕子,又是吃蜜汁莲藕的,在宫里私相授受,他没治她的罪已然是莫大的宽容了,这会子又来讨要,嘿,急去吧。
星落乍听得陛下这般说,一阵茫然,陛下摆明了说没见着,她总不能当面拆穿吧,可软枕之与她,那就是个不能缺的慰藉,怎可轻易放弃?
“陛下,那小软枕对小道?来说十分的重要,您或许在哪儿见着了,同?小道说一声,小道自己个儿去捡回来,洗洗晒晒还能用……”她委委屈屈,语音里就带了些许鼻音,很是软糯。
皇帝在心里冷笑,面上却星云不动的,冷漠地看了星落一眼。
“黎星落,你规矩谁教的?哪儿丢哪儿找去,朕可不管。”他说完这一句,忽然联想到星落的师尊有可能是自己,忙冷冷地补了一句,“别又把没规矩推在你师尊头上。”
星落却不懂他的小心思,只眼尾下垂地盯着陛下,嘴角撇着,好似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般。
“您就是见了,偏不告诉我……”
皇帝冷冷地看她一眼,吐出来的话语冰凉。
“大胆,竟然敢公然污蔑朕。”他沉着声气儿,坚决不松口,“你别以为太皇太后宠着你,朕就不能治你的罪。”
新仇旧恨一起来,皇帝冷哼一声,“朕还不至于昧下你一个破枕头,再放肆,仔细朕砍了你的脑袋。”
冷不防被陛下这么一威吓,星落更委屈了,面上不显,先梗起脖子来,垂着眼眸道:“又不让小道?穿衣裳,又不让小道?枕枕头,您富有四海、腰缠万万贯,偏偏在这上头苛待小道,您说的都好,做的都对,小道认命了。陛下且安坐,小道去吃午饭了。”
她憋着一口气,梗着脖子把话说完了,再行了个道礼,一转身出了正殿,那身影转瞬即逝,像是会轻身功夫似的。
皇帝这辈子就被这一个人当面怼过,此时匪夷所思地盯着那个潇洒的背影,稍作反应,气的从宝椅上站起来,指着星落的背影大发雷霆。
“胡说八道,朕几时不让她穿衣裳了?她不是好端端地穿着衣裳呢吗?”皇帝气的手抖,又重复了一句,“朕几时不让她穿衣裳了?”
阮英却在一旁内忖:造办处来给姑娘做衣裳,不是您亲自打发回去的么?
内忖归内忖,陛下龙颜大怒,到底还是要去平息,刚要上前?,就听太皇太后拍着手进来了,连连问起来:“谁不穿衣裳了,还有这等稀奇可瞧?”
得嘞,这下更说不清楚了,皇帝噤了声,闭口不提,先下来扶了自家皇祖母一把。
太皇太后却神秘兮兮地拍一拍皇帝的手背,笑的十分暧昧。
“今晨是怎么回事?,哀家怎么听说你同?糖墩儿传了一早晨的情信?”
情信?
皇帝真是有些服气了,这究竟是谁传出来的不实之言,他同?她传递情信?真是又荒谬又可笑。
“不过是道学经典上有一些争端,字字句句无一不可对人言,那小……”皇帝险些脱口而出一句小骗子,碍着祖母在,堪堪收回了,他搀祖母坐下,平心静气,“黎姑娘不过十五稚龄,一团孩子气,给朕做妹妹都嫌太小,祖母还是打消了拉郎配的念头吧。”
太皇太后却拍手叫好:“妹妹好啊,你没瞧那戏本子话本子里说的,哥哥妹妹一叫上,那便好事成了一半,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孙儿啊,祖母说话不讲究,你且再听着,即便是九五之尊,你这年纪就没有嫌人家小的底气……”
皇帝都有些无奈了,他坐在自家祖母的侧旁品了一口茶,忽然就想到了,如今是哥哥妹妹,倘若杜南风真查明了这小骗子就是他挂名的徒弟,那将来就是师父和徒弟,若是再凑做一堆,更是伦理不合,天理不容啊。
他清咳一声,叫皇祖母不要再提此事了。
“立后一事?,朕自有打算,皇祖母无需操心了。”
太皇太后却眼睛一亮,由衷地赞扬起星落来,“哎呀,我就说这孩子真有用,你瞧她一来,你连立后都有章程了,好好好,哀家要好好地赏她。”
皇帝扶额,只觉得委实无法理解自家皇祖母的脑回路,这便叫传膳——早早地吃完了,好逃脱太皇太后的紧箍咒。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就着白瓷荷花盏喝银鱼蛋羹,直喝的呼啦呼啦的,喝完了又问起了昨夜林太后罚糖墩儿的事?儿。
“今儿贵太妃过来给哀家请安,说起这事?儿来,倒叫哀家吃了一惊,你那母后同哀家过了二三十年,鲜少有同?哀家对着干的时候,怎的昨夜竟罚起糖墩儿来了,哀家想着你母后一定有苦衷,今晚上宴请,哀家倒要好好地同她谈一谈。”
皇帝自是知晓其中的内情。
自家母后的脾性他了解,最是心直口快、情绪上脸的那一个,若是祖母问起来,她一定会同?祖母说起小骗子四年前那一宗事?来,此事有年头了,没得惹祖母不高兴。
“说起来是孙儿的不是,昨夜同?黎姑娘多说了几句,使她走的迟了,才撞上了母后的鸾驾。”
太皇太后喜上眉梢,扒拉着皇帝的胳膊,“昨夜还摸黑聊天了?这进展倒是令哀家惊喜啊。小姑娘家家的,你要顾惜孩子的声名。”
皇帝已然无可奈何了,他搁下筷箸,哄着自家皇祖母道?:“您快吃吧,各地方给您献了好些生辰贺礼,在山东耽搁了些时日,昨儿才送到,您今个儿擎等着收礼。”
太皇太后道了一声好,又皱了皱眉,“哀家过个生辰倒劳动了国中各地方,千万不能劳民伤财。”
皇帝自有主张,淡声嗯道:“不过是当地的一些土产,还不至于劳民伤财,祖母安心。”
这几日在皇祖母这里用膳,总是匆匆忙忙,皇帝带着满腹的愧疚离宫而去不提,这一厢星落气呼呼地回了东暖阁,坐在小窗下头生了一会儿闷气,到得那日光由黄白转成了橙暖,气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青团儿正在廊下瞧那水缸里的一瓣睡莲,听见姑娘唤,这便进去侍候姑娘洗漱更衣。
因?晚间要同?太皇太后一道?,往昆明湖上赴太后娘娘的宴,这会子就该梳妆打扮了,星落不愿出挑,只叫青团儿拿件素色的穿,青团儿却皱着一张小脸发愁:“就随身带了两件儿换洗,其余的,全都叫陛下给要走了。”
星落愕着双眼,在床榻上绝望一摊。
“小枕头都霸占着不还,更别提衣裳了——又不让人给我做新的,真是小气抠门到家了。”她从床榻上翻下来,叫青团儿赶紧去浆洗昨儿那一件,洗完了再升火烤一烤。
这个季节哪里能升火?便是宫里头的洗衣房里,熏衣裳的熏笼都收拢了起来,她们在宫里头又没什么人脉关系,青团儿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忽的想起来小厨房来。
只是青团儿办事?实在不牢靠,到了天刚擦黑,她便苦着脸捧来了姑娘的衣衫,拽着腰身那一段儿,哭丧着脸跪下了:“姑娘……烤焦了……”
抖着手把衣衫接过来,裙腰那一截金丝银线的,连带着上头粉粉的莲花蕊,全都糊了。
星落有点儿绝望了,可事已至此,也?只能凑合着穿,好在她腰细,打了一条绦带,堪堪遮住了。
这便携青团儿往太皇太后宫里头侯着去,不过一刻,便将太皇太后等来了,见着太皇太后来,星落颔首行礼,太皇太后却蹙了眉头,嗔道?:“还是一般的可爱,只是这衣裳怎么是昨儿穿过的?”
星落暗道?太皇太后眼尖,这便矜持一笑,“……白日里浆洗过了。修行合该清苦,小道不敢奢侈度日。”
这句话一落地,星落便见太皇太后一脸惊喜,捉着她的手直夸好孩子,又对着簇拥身旁的宫娥内侍迭声道?:“这孩子瞧上去娇,可芯儿却是个贤德的,哀家瞧着,竟是比书上那些个皇后还要贤德些!”
星落小小地愕然了一下,委实摸不清太皇太后的路数,尬笑了几声,这便随着太皇太后的凤驾一路往昆明湖而去了。
昆明湖乃是宫中顶顶美丽的风景,湖中之水引自玉泉,北依万岁山,此时正值春末,湖上一片烟波浩渺,同?远山遥遥相应,像极了一副水墨山水图。太皇太后凤驾一到,满蟠烟阁跪了一地人,林太后便上前?来攀太皇太后的手臂,竟是一分眼神都不给星落,将太皇太后迎到了阁中宝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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