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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昂左手捏着离婚本,大步地朝着街道的尽头走。

叶斐把伞给了他,伞柄上还留着那人手指的余温。

可是那双修长的手,他再也牵不到了,有些遗憾。

雨越下越大,打得布料噼里啪啦作响,水滴顺着风飘到他脸上,把脸颊打得半湿。

顾昂伸手抹了一把,发现连眼睛里也进了水。

天空在下雨,他的眼睛也在落雨。

可是他不敢回头,只能把后背打得笔直,装作潇洒的样子。

因为他提了离婚,得看起来毫不在意,叶斐才不会起疑。

顾昂想,叶斐真的很温柔。

毫无关系的两个人,还能送出暴雨中最后一把伞。

刚才叶斐说,“小心点,别感冒。”

稀松平常的语气,好像他们还是一对。

顾昂接过伞的时候,叶斐又说,“好好照顾自己。”

“嗯,你也是。”他这样回。

这是两人最后的对话。

曾经炽热的爱情,最终变成了生疏的寒暄。

他终于走到了街巷的尽头,转角过后,终于浑身失去力气的靠上墙沿。

顾昂手指按在墙上,被雨水打湿的墙面有些脏,但他毫不在意。

他深吸了几口气,才小心翼翼地从拐角露出一双眼,想最后再看一眼叶斐。

可是,街巷那头,只有几辆来来往往的车,空无一人。

终于还是走了,叶斐不会再像从前一样,等在原地。

这个认知让顾昂内心绞痛。

是他提的分手,叶斐没有过多纠结让他如愿以偿,应该松一口气的。

但现在,看到对方这么轻松的放了手,又觉得难过。

顾昂觉得自己像个绿茶渣男,要走的是他,现在还期待人家还念念不忘。

既然离了婚,叶斐早晚会有自己全新的生活。

新的交际,新的消遣,甚至新的男朋友。

新的,男朋友。

顾昂不敢细想,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招手叫了个车回家。

他们俩的财产分割很简单,婚房是叶斐买的,他也就没要。

再者,呆在那个全是回忆的房间里面,他觉得自己可能会想死。

回了秦家的别墅,他连衣服都懒得换,把自己扔在卧室的床上。

母亲自杀,白斯宁死了,叶斐也不在,所有的人都离他而去。

生活像是陷入一片黑暗,再也看不到光明。

顾昂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办,他没想好,也懒得想。

那就当一个行尸走肉,得过且过。

他翻了个身,脸被枕头旁边的硬盒子撞了一下,有些疼。

摸出来一看,上面是蓝色烫金花体,是叶斐的烟盒。

之前偶尔过来留宿的时候,跟他做完,叶斐会在床上抽一根事后烟。

里面还剩下大半包,估计是哪次忘了拿走。

他第一次抽烟是叶斐教的,其实算不上教,是他强行要尝是什么味道。

然后那人抓着他,接了一个带着烟草味的吻。

“哥,你呛到我了。”他依偎在叶斐怀里,不悦嘟囔。

叶斐只是轻笑,“所以别抽烟,当个乖小孩。”

顾昂捏着那个盒子,心里又涌起一股酸涩。

他随意从盒子里抽了一根出来,叼在嘴上,摸出床头柜里的打火机点燃。

打火机也是叶斐的定制款,上面刻了名字的缩写。

光是看到那两个字母,他就觉得难过。

淡蓝色火苗飘了一下,烟被点燃,一股浓烈的烟呛进喉咙。

顾昂不太抽烟,不习惯地咳嗽了两声,指尖夹着烟发呆。

叶斐现在在做什么呢?

是跟他一样茫然无措的难过,还是已经干脆利落的给过去画上了句号?

他摸出通讯器,点开叶斐的对话框,头像是一片漆黑,像是在抗拒整个世界。

打开个人动态,已经显示对他不可见了。

白茫茫的一片空白,把两人的关系拉回了最初的原点。

顾昂轻声说,动作这么快。

看来,真的是被他伤透了心。

所以一提离婚,那个人真的就完全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里。

盯着那个空旷的页面,顾昂在这一刻,才真正感觉到蚀骨的孤独。

他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却依然感觉发冷。

原来失去一个人的时候,真的会有心脏被挖空的感觉。

他以前觉得矫情,现在却感觉无比真实。

再次见到叶斐,是在三天后秦乐荷的葬礼上。

秦乐荷满身是血被抬上救护车的照片被传了出来,自杀的消息终于是没有盖住,各种各样的舆论闹得满城风雨。

大多数的猜测,都是偏向于离婚受了刺激。

原本风言风语就不少,这会儿更是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大多数人最后是一声叹息,说一个女强人这么脆弱,真没必要。

可是谁又知道,就是这些一句一句的语言攻击,才压垮了人。

秦乐荷生前朋友不少,前来凑热闹的也多,乌泱泱来了好几拨。

顾昂应付完前来吊唁的人群,已经是傍晚。

他累得浑身乏力,正灵魂出窍,靠在灵堂的门边休息,就见到了人。

叶斐穿着黑色的长大衣,系着深蓝色的领带,头发梳成他不熟悉的模样,露出好看的眉眼,打扮得很是得体。

顾昂眨了眨眼,贪婪的看着朝思暮想的人,上下打量。

想从他的神情中抓到一丝和他同样为分手而伤心的蛛丝马迹,但这人表现得实在是天衣无缝,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都快忘了,叶斐本身就是一个可以完美控制情绪的人。

就连离婚,他都非常冷静的处理干净。

顾昂还在愣神,就看着叶斐手里捏着一束白色的菊花,正在朝着他大步走过来。

他被钉在原地,靠在门板上的身子猛然绷直。

看着人慢慢走近,才艰难开口,“你怎么过来了?”

叶斐扬了扬手上的花,“听到阿姨去世的消息,基于礼仪,也应该来看看。”

他换回了阿姨的称呼,而不是妈。

顾昂心里被刺了一下,叶斐虽然没有这样当面叫过秦乐荷,但他们私下早就当成了一家人。

现在换了口吻,每一个细节都在提醒他们已经离婚的事实。

他嗓音干涩,手足无措的攥紧了手心,“谢谢你来。”

直到掌心传来痛感,才微微松了力道。

“嗯,我先过去看看阿姨。”

叶斐朝他微微点头,真的只是简单寒暄,就大步朝着里面走过去。

顾昂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情不自禁跟了上去。

他有一万句话想问出口,现在却只是堵在喉咙。

这几天过得好吗?

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是不是跟他一样的难过,不断想起两人从前的回忆?

不敢问,不能问。

叶斐严谨的按着吊唁的流程,先是朝着遗像鞠躬,嘴唇动了动,默念了几句,才把花放了上去。

他有条不紊的做完这些,才扭头看到站在身后的顾昂。

瘦了,憔悴了,眼圈乌黑。

叶斐向前走了几步,拉近两人的距离。

他偏着头靠过去,闻到衣服上沾染了一点很淡的烟味,敏锐的皱了皱眉,“你抽烟了?”

顾昂像是做坏事被抓了包,条件反射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嗯,这两天状态不太好,事情太多,有些烦躁。”

“烟哪儿来的?”

“家里有一盒你之前落下的。”

这话说出来,像是故意撩拨,顾昂才觉得有些欠妥当。

他撇了撇唇,又解释道:“那包抽完就不抽了。”

叶斐讥讽,嗓音越发的凉,“你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他没有管你?”

顾昂猛然抬头,撞进那双冷漠的眼睛里,突然读懂了那些冷漠的情绪。

“他?我没有别人。”

原来,叶斐误以为这才是离婚的缘由。

怪不得高傲如他,不问原因就点了头。

顾昂很想说,这几天他一个人处理一切,孤独得都快要死掉了。

爱的人就在眼前,他却不能像从前一样,向叶斐讨一个安慰的拥抱。

叶斐垂了眼,喉咙发干,“别骗我,没有必要。”

这是他得知离婚以来,第一次说起自以为的原因。

顾昂摇头,“不是,我真的没有。”

他浑身脱力,朝着遗像那边瞥了一眼,看到秦乐荷带着微笑的照片。

那些残忍的画面涌入脑海,顾昂后背像是被猛然刺了一下,神经发紧。

他们俩站在秦乐荷的遗像面前说着话,就像是一个笑话。

这是让她自杀的始作俑者,现在还在她面前假装云淡风轻。

顾昂觉得腿有些发软,他实在没办法再面对叶斐。

他干巴巴的开口:“谢谢你过来,人也看完了,你早点回去,天快黑了。”

“你连跟我多呆两分钟就觉得困难?”

叶斐终于摘掉那副斯文的面具,语气有些咄咄逼人起来,“嗯?就这么急着让我走?”

“不是……”顾昂抹了一把脸,感觉气有些喘不上来。

可能是心虚,不管是对于他妈,还是叶斐。

他闭了闭眼,挣扎了几秒,还是妥协了一步,“那出去说,这里太闷了。”

他实在没办法在秦乐荷面前,再跟叶斐坦然交流。

“嗯。”

叶斐又变成了那个话少的男人,落了一个字,就转身朝着灵堂外走。

他一如既往的强势,不留余地。

顾昂像是牵了线的木偶,愣愣的迈开步子跟着他走。

他很慌张,想逃离,但是又舍不得这难得的相处。

矛盾之中,两人走到了外面的走廊。

叶斐单手伸进兜里,拿了一盒烟出来,弹了弹底部抽出一支咬住,利落点上。

“我也要。”顾昂伸手,五指张开。

叶斐皱了皱眉,想起来自己已经没有管人的身份。

他犹豫了两秒,递了一支过去,“最后一根,以后别抽了。”

“有本事你也戒掉。”顾昂脱口而出。

听到这话,叶斐讥笑:“你以什么身份管我?”

顾昂咬了咬牙,张嘴回怼:“那你又凭什么约束我?”

这一来一往的,把天聊死了。

叶斐不再说话,只是松松夹着烟看着远方。

顾昂烦闷地吸了一口,觉得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明明是他欠叶斐的,但是总忍不住跟他任性,是叶斐把他宠坏了。

他吐了一口烟,“对不起,是我越线了。”

“原因,我只想知道原因。”叶斐执着的绕回了刚才的话题。

顾昂手抖了一下,烟灰散了一地。

他指尖掐进烟头里,眼前是那一片血色的红,心脏突然急速的跳。

“我真的不想说,对不起,你就当我最后任性一次。”

这个沉重的包袱他一个人背就足够了,不需要再扔给叶斐。

具体理由对于有良心的人来讲,都是折磨。

叶斐夹着烟看他,胸口剧烈起伏,终于流露出一点失控的情绪。

他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顾昂,我们在一起四五年,你就这么打发我?”

“真的对不起,你走吧。”

顾昂别过脸不看他,努力保持平静,“以后,我会尽量避开你。军区那边,我会申请调职去边关,你不会觉得烦的。”

“不过两分钟,你他妈跟我说了三遍对不起!你还能说点别的吗?”

叶斐提高了声音,眼神刀一样的飞过去,“顾昂,你倒是把规划得很好,看来早就有了打算,是不是?”

“你就这样想吧。”顾昂心累的闭了眼,感觉气有些喘不上来,“我得回去了,事情还有很多。”

叶斐用指尖把烟掐灭,咬紧了后槽牙。

他恨不得把顾昂吊起来暴打一顿,严刑逼供出背后的真正缘由。

但顾昂铁石心肠,咬死不说。

他下不了手,就毫无办法。

叶斐冷着脸转身,正准备离开,暴雨毫无预兆,突然倾盆而下。

密密麻麻的雨滴砸在空旷的走廊上,把刷漆的栏杆打得湿透。

不一会儿,地上就积起了水坑。

顾昂看着雨帘,觉得现在赶人有些无情,“带伞了吗?”

“我的伞,被你拿走了。”叶斐淡淡地回。

“我晚上给你寄回去。”

顾昂掐了掐掌心,“这边没伞,暴雨走得快,应该一会儿就停。”

叶斐没说话,只是抬头看着外面的雨。

他也有尊严,不会揪着一个问题反复追问。

顾昂站在他旁边,慢吞吞的把那根烟抽完,小心翼翼把烟头攥紧。

这是叶斐给他的,要收起来。

雨越下越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两人就这样静默的站在走廊里,没有人再打破沉默。

顾昂想,是这场雨,给了他多几分钟跟叶斐待在一起的时间。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出在心里盘旋了几十遍的话,“你…..这几天过得好吗?”

“跟往常一样。”

顾昂有些失落的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我不会寻死觅活,你放心。”

叶斐自嘲道,“被人甩了,再那样,显得难看。”

理智清醒,这的确是叶斐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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