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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够了?”

待到李初白松口,哥舒焕才用布包住拇指止血。

“为何恨我?”

比起质问,倒像是一种匠人求实的语气,好似真的想要寻找其中的缘由。

为什么恨他?能问出这种问题的哥舒焕真是幼稚得可笑。李初白唇边带血,嫌恶地将血抹去,月白色的大袖上边多了一抹暗红。

“机械宗师慕容嘿,被人割了头颅。我亲手葬的。”

慕容嘿,这个任何人第一次看到都会忍不住笑的名字,令整个灵界如雷贯耳。数年前,唐国人口急剧膨胀,却连年饥荒,再加上天下无主,英雄逐鹿导致的战乱频发,人相食的惨剧每年都会发生。彼时尚且籍籍无名的慕容嘿,发明了一种省力的灌溉机器使得一亩地上能种出原先三倍不止的稻谷,推行发扬,缓解了饥荒,自此名动天下。

唐王予慕容嘿高官厚禄,要他制造战场上的决胜机械。宗师并没有受命官职。这些年来,他确实也在为君王制作一些精妙的武器,但迟迟没有做出真正的决胜法宝。

没有人能理解天才的内心。

天才多怪癖。

慕容嘿也不例外。他总是戴着一张笑脸面具,据说就连君王传召,也不脱下面具。他赋予了自己的作品各种不正经的名,比如他为发明的蒸汽六翼飞行器起名“咕咕咕”,又给铁皮辎重战车起名“铁王八”。

于是时常见到,威风赫赫的唐军将士们在无比严肃的场合你一句“咕咕咕”,我一句“铁王八”。

“不过河边死的人太多,一个人埋不过来,我连我的慕容老师,都没有好好安葬。”李初白简单的一句话,交代了传奇的尾声。

赢王曾说,慕容宗师一人可低百万雄师。若得卿,必以国士待之。

如今一代宗师命丧歧途,暴尸荒野,至今尸骨不全。

哥舒焕没有想到慕容嘿竟然是李初白的老师。

“后来,我想给老师刻一块碑,刚刻上老师的名字,就看到一旁的侍女在憋笑,问她笑什么,她说‘原来唐国大宗师有个这么好笑的名字’。之后她翻译给别人听,一个人忍不住笑出声,侍女们就都笑作一团——我受不了那种无意的笑,干脆立了一块无字碑。”

“不过,逝者已矣,死人也听不到嘲笑,那些都不重要了。”说到这里,李初白有些动容,桃花眼的眼尾飘着淡淡的红,“重要的是死者因何而死、谁欲其死、死后谁能获利!”

所有矛盾的源头都指向了哥舒焕——他的军队骚扰唐国的边境,他的士兵死于慕容宗师的机械术之下,他对中原野心勃勃,绝不会放任纹檀之路建成。

“不是我!”哥舒焕明白,自己有太多理由那样做,李初白怀疑他,也并不奇怪。

可是,明白一件事的道理,不代表就能想通。

哥舒焕狼戾不仁,杀人如麻,有无数人骂他、恨他、诅咒他、污蔑他。他从来不屑解释,也并不在意一时声名,因他知道这世道有一条真理——只有赢家才是“正义”、“伟大”的。

从来誉满天下,必毁满天下。

从前的哥舒焕只需往那一个目标前进,无需在意别人的话。

可他就是想不通,他太想要临怀哥哥相信他。所以,当李初白假装相信他的时候,他几乎没有怀疑。本以为坚硬如铁的心,在这个人面前,总是溃不成军。

方才知道,原来毁满天下,有时也敌不过一个人的误解诛心。

听到哥舒焕苍白的解释,李初白只是说:“那一天我昏迷前,看到杀死我的恩师、兄弟和战友的敌军恰巧穿了寰北军装,而待我醒来的时候,又恰巧是小狼王的军队赶到,不由分说将我抓走。”

哥舒焕反问:“如果眼见并不为实,那你错认仇人,岂非让亡者死不瞑目?”

“小狼王说的没错,虽然阻止纹檀之路建成最大的获利者就是寰北,但是我确实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伏击渊默军的人是你。”

听到这句话,哥舒焕的眼中又看到了希望。“来龙去脉,我也在查!想必很快……”

“就算那一仗就算与小狼王无关,你依旧是这逐鹿场中一匹野心勃勃的狼,你与我大哥为敌数载,你我自然也是敌人。你查出来的线索我没有任何理由信服,也没有任何立场采纳。”李初白打断了他,声音平静而残忍。

“既是各自为营,就谈不上恨不恨,也谈不上背叛。”

就像两军交战,一方的士兵杀死另一方的卒子,病榻老母的独子会毫不犹豫地挥刀砍死新婚妻子的丈夫,两个人之间并非有什么深仇大恨,若不是在战场上相逢,他们或许可以在郊外的酒馆里一起发自家婆娘的牢骚。

一切都很清楚,没有误会,也没有背叛。

李临怀对哥舒焕是陌路人的交情,风月客的逢场作戏,仇敌的宿命。焰火的声音中混入了点点军鼓声,只听门外的脚步声急促而凌乱,片刻后,传令兵扯着嗓子通报:“报——围城!破军率苍云军已抵达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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