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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夏日炎炎,将军眸光清浅,说到这儿那张冷峻的面庞上露出了浅淡的微笑,“如何,现在幺儿还想成为一个君子吗?
李初白寻思了一会儿,摇头道:“不,我不想。”
“很好,这个问题唯一的答案就是你自省的回答。人可以装得洒脱,但骗不了自己的心,这一点多半是天生,后天很难学成。有的人骨子里天真烂漫、纤尘不染,就算身处泥潭,依旧能对月狂歌。但更多的人脚下踩着这地,头上盖着这天——皆是耽于欲望的俗人而已。俗人能做到的最好的事,就是避免陷入泥潭。”
李初白恍然,“啊,饶了一大圈,大哥还想着让我和那几个朋友绝交吧!”
“你身边是什么人,你就是什么人。俗人不要妄想出淤泥而不染。与其那么自信,不如把身边的淤泥全部清干净。”
“怎么被大哥一说就这么严重呢,不过是交了几个朋友嘛。”
“还有那个家仆容湛,你与他走得太近了。你是主子,不用事事都与他商议。”
“哦,容容啊,我们两个一起长大。我又怎么可能真的把他当做仆人嘛!”
“你若真不把他当做奴仆,那就让他从军。”仿若猜到李初白第一反应会反对,李拂星补充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建了军功,便能求封赏脱了奴籍。”
李初白果然心动。
李拂星淡笑一声,伸出三根手指:“三天。大哥三天后就要离家返回军营了,若无我的举荐,那小奴连参军表都递不上。”
“没问题!我的话容容听得进!!”
李拂星也稍稍软下嗓子,“幺儿,你啊,不用去搏命,更不用为家族扬名立万,开开心心别学坏就成。”
“大哥大哥,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还不快来被本淤泥污染污染?”李初白最会见风使舵,见大哥有心软的迹象,立马跳起来重重搭住大哥的肩背。
李拂星嫌弃地拍下他的胳膊。
李初白又勾上去,李拂星再赶,李初白再勾……
“嘿,大哥肯定是舍不得清理我这摊淤泥。话说大哥走了后城北的酒馆里头新来了一批回鹘舞伎,今晚……”
“幺儿!大哥没跟你开玩笑!你也不小了,要学会明哲保身,别总是和那些下九流的人混在一起。”说完李拂星就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去演武场练功,“日后你若犯了错,大哥也会清理你。”
李初白一路跑到城墙上,竟也无人拦他。节日的礼花和泽火混合出一股硫磺味,弥散在空气里,大军驻扎在了城外,就连攻城的云梯都还未架起。
城墙上的士兵见了李初白,都一脸讥诮,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然后看他的眼神更鄙夷。无邪谷偏僻,会汉话的人不多,是以尽管李初白很想听明白他们究竟在说自己什么坏话,入耳的始终是一连串叽里呱啦。
今日的无邪谷明明透着不对劲,可今日的李初白瞎。
太激动、太期盼,以至于将想象照进了现实。
他一眼就在央央大军中看到了李拂星。
破军上将被坐在一匹重甲红鬃骊上,一身玄铁甲胄,手握一把六尺长的穿云鎏枪。
平常的李拂星并没有这么瞩目,尤其是三兄妹站在一起的时候,往往是容色过人的姐弟更引人注目。但破军上将就不一样了,他仿佛天生就该长在这具战甲里,冷峻而威严,像石窟中法相庄严的神像。
李初白曾开玩笑管那种气质叫做“十八层王八壳都挡不住的操天日地王八之气”。
“大哥大哥!我在这儿!”李初白爬上城墙上挥舞双臂,“看这儿!”
重甲红鬃骊上的玄甲将军并没有发现城墙上的弟弟。只见破军扬旗,阵前战鼓声起,鼓声雄壮如滔滔河水奔流入海。
咚——咚咚、咚——
这种节奏代表“进攻”。
城墙上的守兵听不懂他在喊什么,但知道他是唐人,便将他拉到一个最前头,指着兵临城下的大军激愤地喊着些什么。
下一刻,万千箭矢如流星,在黑云低压的城头密密地织起了一张天网,还未消停的节日焰火从网中透出红色的光,把血一样的颜色染遍了这座大漠上的孤城。
李初白微微愣神,直到一根飞矢正对他的面孔袭来时,习武的本能让他侧身避开,箭尖划过头顶,血顺着额头流尽眼睛,他才彻底回过神来。
在此之前,他预想过攻城的各种可能性。最皆大欢喜的一种就是大哥打了个大胜仗,城门大开,亲自将他接出来。
最狗血的一种就是哥舒焕以他来威胁大哥,而他就系一条自带英雄气场的红披风,像传奇故事里的英雄那样慷慨就义,死前还要英勇无畏地喊上一句:上将,不用管我,请攻城!
可慷慨就义是一回事,被大哥彻底无视当炮灰又是另外一回事。
无邪谷的防线一旦失守,唐国可在这里驻军,从而缓解以后西征的补给断层。而小狼王一旦落入唐国手中,寰北必然内乱,届时便可以挟狼主以震寰北群雄。再过个几年,大哥就顺势领兵征讨寰北,只要征服寰北,唐鎏的角逐,唐国便有了七成胜算。如若届时发现老唐王不堪重任,大哥甚至也可以佣兵自立……
不,不不,当年大哥为了投奔唐王争天下,和爹娘决裂了,如果他再做出那种事,这个家就再也好不了。
也不能让爹娘知道他死在了苍云军攻城的火光箭雨下,毕竟大哥也没办法的,战事要紧,难道还能为他一个人例外吗?
杂乱无章的念头接二连三地涌入脑海。
在战争中,他可能比吓得口吐白沫的老妪好一些,但也好不了太多。他习惯性地抚摸着自己的鼻梁,一下又一下,几乎要将那块皮磨破。
军旗猎猎成绝响,在接触到火光的瞬间化为灰烬,在精良的武器面前,人像野草一样脆弱。城中的苍云细作从背后杀死守城的士兵,很快就要打开城门。城墙上已连成一片红色的汪洋,泽火腥臭的味道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远处冰冷的蒸汽火炮不知疲倦地发动着一阵又一阵的进攻。
李初白的耳侧传来“嘭”的一声巨响,那一瞬过后,就暂时地失聪了。
是琉璃弹,他很确定。这种火.药在燃烧的时候会释放出琉璃般的炫彩,琉璃火所触及之处,尽成灰烬。苍云军所用的装甲炮弹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武器。那琉璃炫光终于也降临到了他的眼前,所以当他看到这片炫光时,就已看到了死亡。
“李初白!!!”不远处传来声嘶力竭的吼声,只见一道影子像离弦的箭一般,须臾之间就出现在他面前。
那道矫健的身影飞扑过来将他扑倒,铁臂挡在他的面前,触动机关,铁臂通过自爆的方式,爆发出一道惊人的金色屏障。十方净?那只铁臂里竟然藏着魔教宗师的防御机械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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