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 金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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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玉害怕喝药，这是源于内心最真实的反应，就算此刻的他失去了过去的部分记忆，可身体不会骗人。

仅仅是看着封十九手里乌黑的药汁，闻到那股苦涩难闻的气味，他就觉得这种难以忍受的苦味已经开始在口腔内壁四下蔓延，骇得他头疼。

淮玉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宫里上下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小殿下怕苦，最害怕喝药了。

淮玉是整个羽宫的宫人们看着长大的，平日里大家万般呵护，就是怕他一不小心磕着碰着生病了，到时候喝药又要哭鼻子，让宫人们追着满大殿地跑。

也不怕再磕上一下，那他们可就心疼坏了。

淮玉生下来有些先天不足，身为羽族的小皇子，却天生没有翼孔，无法长出双翼，小时候还总是三天两头就生病，病恹恹的体质倒是随了先帝。

毕竟是幺子，又实在是可爱乖巧得光让人看着就心里欢喜，还是个襁褓婴儿就漂亮得不像话，先帝被他逗得合不拢嘴，连病都好了不少，可是对小淮玉喜欢得紧。

虽说生不出双翼注定是个残废，可就算不能继承大统，做个无忧无虑的皇子，一辈子在宫里快乐地活着也未尝不可。

先帝这样想定，反而开始担心养不活这孩子。

他请了羽族的祭司来给小淮玉算了一卦，卦象说淮玉十岁前若是养在摄政王膝下，可逢凶化吉，保一生顺遂平安。

也正是这一卦，将小淮玉送到了秋崇明身边整整十年。

这十年，淮玉的身体越来越好，再也看不出小时候的病弱模样，就是以前药喝的太多喝怕了，此后看见药碗就犯怵。

直到淮玉十岁回宫，秋崇明就从影宫里给他挑了一个负责保护他安全的影卫，正是封十九。

摘星台起火的那天正好是淮玉的展翼礼，是他十八岁的生辰。

封十九来到淮玉身边已有八年，从来没见淮玉再喝过药，这一时之间看见淮玉这么抗拒，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封十九连忙将药碗放下，他微抬指尖，却在碰到淮玉衣袖的那一瞬间倏然收手。

“殿下不乖乖喝药的话，病怎么能好呢？”眼帘轻垂，封十九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抱一抱淮玉的冲动，声音中竟然不知不觉地带上了些哄小孩儿的意味。

淮玉知道封十九这样说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可是……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想到系统颁布的任务，再想了想自己现在还在发烧，最终妥协了。

淮玉朝床边挪了挪，试探着开口开口：“……我乖乖喝药，那你、可不可以喂我，你喂我喝，好不好？”

封十九身形一僵，像是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殿下的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清楚，可是组合到一起，这里面的意思，却是他连在梦里都不敢想的。

淮玉看他呆呆地看向自己却不回答，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他真的低头拿起了碧玉汤匙，舀了半勺药汁，细心地吹了吹才送到淮玉的面前。

大抵是拿惯了杀人的利器，虽然在面对淮玉的时候封十九已经收敛了所有的戾气，但是做起这样充满着温情意味的动作，还是有一种不明所以的滑稽感。

淮玉看封十九顺从地低眉，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突然觉得心里一暖。

他就着嘴边的汤匙，刚乖巧地凑上去小小啄了一口，就被苦的打了一个冷颤。

唇角的笑都还没来得及收回，小脸已经率先皱成了苦巴巴的一团。

唔……好苦好苦。

淮玉满嘴的苦涩，这才理解方才身体本能的害怕是因为什么。

眼眶突然一阵温热，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苦得眼眶发酸。

可淮玉根本想象不到，此刻坐在他身边的封十九看着他这幅隐忍的样子，内心又在受着多大的煎熬。

平日里，小殿下受一点委屈就已经够他自责内疚许久，更何况这次，因为他的失职，险些让淮玉命丧摘星台。

仅这一次失职，就够他死上千次百次了。

刑宫只罚他盐刑，已经是顾念他八年来的苦劳，对他所犯罪孽的最大开脱。

……

封十九攥了攥拳心，在心里暗自发誓，他既然捡回了这条命，从此以后绝对不会再让淮玉在他的身边受到伤害。

有些错，犯一次就够痛了。

封十九怔怔地抬头，就见淮玉异常乖巧地凑过来喝药，明明方才面色还好，现在反而更加苍白了。

淮玉垂眸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很乖的感觉，没有一点身为皇子的压迫力。

睫毛卷而翘，轻颤间像是两片展翅欲飞的蝶，在封十九的心湖上荡开了一圈涟漪。

他就这样就着封十九的手，一小口一小口地将药汁往下咽，苦极了就歇一歇，樱红的小嘴微张，喷洒出来的鼻息落在封十九的手指上。

是甜的，也是烫的。

常听宫里的老鲛奴说，羽人的血是冷的，心是硬的，皇室贵族更甚。

封十九以前对此言论深信不疑，直到来到淮玉身边，他才知道凡事总有例外。

冷心冷情的羽族皇宫诞生了一个心肠最软的小皇子，他住在一盏明湖，是羽宫上下所有鲛奴最想侍奉的主儿。

在羽族统领九州前，九州本是鲛人的天下，可惜盛极必衰物极必反，鲛族除了族内武鲛较为强壮，其余种族皆柔弱。

鲛族没有战斗力，很快便覆灭，在羽族一统九州后迎来了秋后算账。

——除了武鲛入影宫训练，为羽人贵族卖命，其余鲛族全部贬斥为奴为娼，世世代代服侍羽人。

鲛族被认为血统低贱身份卑微，从来没得到过好脸色，在这羽人当权的皇宫里过得水深火热，活得举步维艰。

只有淮玉从来没有嫌弃过任何一个人，对谁都是一副既乖巧又懂事的模样，最没有皇族的架子。

他就像是一个跌落凡尘的精灵，天真无邪，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