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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房东告诉梁孟冬,不知那对母女去了哪里。当时屋子里燃着熏香,气味浓重,房东不愿与他多说一句,眼神里充溢着掩藏不住的惊恐。
他尽可能摒弃所有不详的揣测,十音是与他道了别的,没有意外,都是计划之中。
如今他才知道,房东竭力想要掩饰的,是那屋子发生的雨夜命案。寻常人想的是柴米油盐与生计,他还想把房子租出价去,要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孟冬当时的确去报了案,那片分局的人有他父亲的熟人,接待他算非常客气,然而于事无补。他不是直系亲属,失踪案是不予受理的。并且,他们试图查了查,关于十音的下落,毫无线索。
孟冬回国后,S音院临近开学。学生处传递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老师认识十音,但十音的档案去了哪儿?没有档案。
S音院的学生登记系统中,没有余十音这么一个学生,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
人世间最鲜活的那个人,人间蒸发了。
绝望时,梁孟冬一度甚至去找过平日甚少交流的父亲。
父亲那年并不在S市内工作,倒是连缘由都没问,特意回了趟家,还十分尽力地托人替他去市局查了,但他最终带给孟冬的消息,同样是查无此人。
这是相当荒诞的结果,即便失踪,也不可能查无此人。
父亲很尽心,为他分析过每一种可能,也提过一种最好的结局,这种设想前两天江岩酒吧闲聊,其实就曾提及:档案涉密。只有这种情况,才会状似于人间蒸发,但孟冬觉得更难置信……怎么可能?
那一年,梁孟冬确信十音出了事,想象她可能无助地在世上的某个角落,她要怎么活?
他没想过,她是这样活下来的。
这个梁孟冬自认为无比了解的人,她像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却隐隐有无可摧毁的力量。比当年种子般的她更顽强,像是荒漠地表荆棘里开出带刺的花,毫无怨气,带着杀气。
让他陌生,又充满魅力。
“既然有警车警笛,为什么分局市局那里,什么消息都查不到?”
孟冬在问。
“查不到,因为市局经手人几乎没有。那是特案,立案机关并非公安系统,而在边防。当晚我是被临时带到过一个审讯室,那是其他分局的一间审讯室,我被审了一夜,次晨睡着了。云大队认为我无罪,是案件受害人,继续待在审讯室里太过委屈。为了保护我,他很快安排我去了别处,是S市局为专案组准备的宾馆休息室。”
当夜的笔录,是云中岳给十音做的,直到今天,该案涉案人员落网的,都是些零碎喽喽。从总案卷的角度,该案至今并未能结案。
那个带着电脑逃走的人,真实身份疑似他们追查的一名隐藏毒枭“九先生”的委托律师,该律师系境外人士,只有个绰号名为“好人”,平常用的全是假身份。
只有十音认得他的声音,那是她死都忘不掉的声音。但这八年来,她再也没能遭遇过那个令人惊心的烟嗓。
孟冬苦寻不到十音,的确是因为档案涉密。
“我的关系迅速转入边防,进入委培特训阶段,连正当防卫的案子也被准予特案特办,一边参训,一边等待结果。”
他冷笑着:“如此高效……”难怪一回来什么痕迹都不见了。
“对,当时边防扩招,急需用人,办的是紧急特招手续。笔录时云大队认为我这个人……据他说是临场处事的果决冷静高于常人水平,他还发现了我听觉上的特长,这些恰好都具备破格招录条件。”
当年云中岳惟独担心,十音作为一个音乐生的文化课成绩,边防特勤的特招考试设置了笔试,好容易挖到的宝,不会过不了笔试这关吧?十音没有多想,向他大致介绍了高考成绩,云中岳听了极其兴奋,像伯乐寻到了千里马。
“他第一次提出时,我直接拒绝了。我告诉他,我得去演奏系参加转系考试,那考试对我非常重要,无论如何我都要去考,因为我答应过一个人,不会再放弃专业。他态度很开放,派人送我去了。”
“那……”
“对,我食言了。考完试的第二天,我决定跟他去边防,云大队当天刚从学校调完档回来,你就来了电话。现在我腆着脸说,惟独亏欠的人是你,随你怎么骂,其实想想,挺不是人的。”十音深深吸了口气,望向他,她眸中淌着光。
孟冬没说话。这么多年,他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
找到以后?他心里想的全是明天,至于欠不欠,谁要同她算账了。
演奏这条路不好走,千军万马里杀出自己一条血路不说,还特别讲究师从和门第。
从前爸爸还在,家境优越,十音的确是万事不愁。但陷入了连生活费都要操心的年月,一路各种加课、大师课、出国比赛,这些高昂的费用,都让她一个自食其力的学生难以企及。
不转专业,很快就会走不下去。她看清了这一点,正值高考,主动放弃了演奏,考入音教系。
然而,十音专业课的附中排名,其实比较靠前,在女生中算是很出挑的。在专业方面,不光她自己存有遗憾,她的老师一直为此扼腕。
大二那年,梁孟冬与她深谈多次,又作了无数努力,才为她争取到了钢琴演奏系转系特招的机会。
十音起初是拒绝的:“如果这样,我一开始转专业的意义在哪儿?”
“你和我讨论过?”当时孟冬质问,“你那时回原籍高考,你家……反正你只要和我商量一下,我绝不可能同意你考去音教,你是在浪费专业成绩。”
孟冬平日话少,临到这事,苦口婆心,为她逐一分析得失利弊:“你照我说的做,都是我自己的钱。”
十音一心只想靠自己:“我养得活自己。”
孟冬很生气:“分什么你我,被我养很丢人?再说这是养?这是投资。”
十音不同意:“我专业上的斤两,自己最清楚,我不过是比较努力,根本不是天赋型的。终究缺底气。”
“以你的专业成绩,我看不出有投资失败的可能。”孟冬很强硬,“你不是缺底气,是打算放弃我。”
“绝没这意思!我是担心……你这投资回报期会很漫长。”
“等待不漫长?毕业了我肯定会出国,到时候你不走,在国内等我?”孟冬诘问,“这日子你大概能过,我是不知道怎么过,所以肯定得结婚。你自己说,是等结婚出国你再捡回专业,还是现在就捡合适?”
结婚。
“……想那么远!”当时十音非常吃惊,又无比感动,孟冬是细心的人,但她从不知,他连他俩的将来都计划好了。
“哼。”
孟冬说得在理,然而十音仍有犹豫,他又添了句,将她最后的顾虑一并打消:“带上妈妈一起走。”
孟冬的母亲是个醉心课题的大忙人,他一年见不了母亲几面,见了面也几乎不交谈。这指的自然不是他的母亲。他威逼、利诱,却事事贴心,十音明白孟冬苦心,开始了她的漫漫转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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