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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若华看着陆旻,见他神色郑重,并无半分戏谑之意。
湖边风声甚大,为不扰了两人,伺候的宫人都在亭下几丈开外,并不曾听见皇帝这惊世骇俗的言语。
她心潮激荡澎湃,半晌又镇静了下来,微微垂首道:“皇上才饮了一盅酒,怎么就醉了?”
陆旻有些气恼,低声斥道:“朕说的是真心话!”
苏若华倒是神色冷静,说道:“皇上明知,我是个什么身份。立后非儿戏,皇后是一国之母,不是寻常小户人家的正房,手掌凤印,母仪天下。人选必得慎之又慎。倘或任性而为,于皇权稳固,怕是不利。”
皇后低位崇高,不止是皇帝的正妻,更是手握重权,是朝廷一支巨大的势力。不是随意什么女人,只要得了皇帝的喜爱,都能稳坐凤位的。这因沉溺宠妃,肆意而为,最终皇权颠覆,江山美人一起丢的例子,还少么?
苏若华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她更加看重的是陆旻。
她将酒壶拿过一边,低声说道:“清晨早起,皇上还是少吃些酒吧。”
陆旻盯着她的眸子,轻轻说道:“你当朕在说醉话么?”
苏若华侧了侧脸,言道:“皇上若非是醉了,怎会有这样没轻重的念头?”
陆旻笑了一声:“没轻重?你倒是比朕还更知道分寸了?”
苏若华倒也渐渐生出些闷气,明知不可为,还要拿这样的话来逗她,有什么意思呢?
她捧起粥碗,低头吃粥,一字不发。
陆旻瞧着她,忽的莞尔道:“又是这样了,从前起就是这个习惯,一生气就不说话。”
他拈起一枚糖酥花生,抬手递到她口边。
苏若华看了他一眼,抿唇没有去接。
陆旻笑了笑,将花生丢在她粥碗里,拍了拍手,方徐徐说道:“皇帝的妻子,理当是皇后。太子的生母,也理当是皇后。这有何不妥?”
早年丧母,又长久以来的不受重视,恭懿太妃收养他,也不过是想要借着他在皇帝跟前博些爱宠,没有几个人对他真心以待,即便他今日荣登大宝,围着他的人里,大多也都是利益算计。
如此种种,早已在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疮疤,这是个怎样也填不满的窟窿。
若是有谁能抚慰他,也就唯有苏若华了。
起初,他也曾纠结过,若是苏若华当真对他无情,他该如何是好。
他想过,或许自己会放她走,任她出宫,给她自由;一时却想,哪怕她不愿意,他也要把她留在这皇城之中,困她一生。他厌恨那些垂涎他权势地位来向他谄媚的女人,但唯有她,哪怕只是为了荣华富贵才肯留在他身边,他也是情愿的。
好在,苏若华还是回应了他。
最初得到她时,他也满足幸福,然而渐渐地,心底又空虚了起来,这还不够,他还想要的更多。
听着她在太妃跟前亲口承认对己有情时,陆旻心中是狂喜的。
她是他唯一认定的妻子,那立她为后又有什么不对?
苏若华微微叹息了一声,放下粥碗,低声说道:“七郎,你是皇帝,不能如此任性。朝廷里的事情,我不懂。但太后会任凭你率性而为么?淑妃也对后位虎视眈眈,她的背后有钱家这一支势力。你要施展抱负,该选一个能帮的上你的名门千金。我是个身份?我为后,名不正言不顺,别说对你毫无助益,满朝大臣怕也不能同意。皇帝行事不端,是要在朝廷里掀起波澜的。即便那些原本投效你的人,怕也要生出不满。”言至此,她又轻轻说道:“放着史书上的例子不说,七郎竟也忘了太宗皇帝的王贤妃了么?”
这位太宗皇帝一度曾盛宠民女出身的王贤妃,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甚而为了她,预备废黜孝高泽皇后,改立她为后。
此事在朝廷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原本朝臣就对皇帝盛宠一个民女颇有微词,又见皇帝竟要废黜正宫改立她人,更是义愤填膺,当即便有三名御史当面斥责皇帝行事荒谬,倒行逆施,颠倒纲常,言辞激烈,触怒了太宗。
太宗皇帝当即大怒,将为首一人治了个大不敬之罪,下入大狱,本当如此能震慑群臣,熟料竟是捅了马蜂窝。
当场,便有两人以死相谏,触柱身亡。
这消息便传入了后廷之中。
孝高泽皇后亦是名门望族的出身,正宫娘娘岂有坐以待毙的道理?她当即传讯母家,联络朝中大臣,一起反对此事。
文武百官无人赞同,文臣在乾清门外跪了一地,武将在神武门外齐齐呼号。
此事最终竟闹至宫变的地步,信南王私下得了皇后懿旨,率兵进京“清君侧”,京城无有防备兵马不足,乱军涌入宫中,竟将王贤妃当场诛杀。
这一场大乱足足闹了两月有余,太宗皇帝最终是搬了另外两支亲王的救兵,方才平息。
王贤妃既死,自也当不成皇后了。太宗皇帝痛失爱宠,与孝高泽皇后几乎到了生死不容的地步。然而朝廷局势动荡不宁,废后的事只好不了了之。
但也因这场□□,局面分化,周朝最终有了今日之局。
往日教训历历在目,陆旻也是熟读通史的人,怎还会行出如此颠倒之事?
陆旻浅浅一笑,捡起一枚奶酥杏仁丢入口中,嚼了嚼笑道:“若华对史书典故倒很是精通。”
连他祖上太宗皇帝干的蠢事都搬出来了,就这么小瞧了他?若无十足把握,他怎会有所举动?
苏若华看他这样子,便晓得他是没有听进去,面色有些黯然,道了一句:“不敢。”
苏家是书香名门,高祖皇帝起事时,特特请了隐居于野的苏家公子苏遂出世襄助,为其麾下军师。苏遂为高祖皇帝一生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方有了苏家后来的富贵。家学渊源,苏若华自三岁起便由兄姐带着识字,到了家中遭难时,已通读史书经典。这些事,她都是知道的。
陆旻看着她娟秀温婉的面庞,眸光迷醉,他说道:“你能有此念,正是皇后的合适人选,推辞什么?”
为避嫌,她总说自己不懂前朝事,然而后宫前朝牵一发而动全身,人□□理也大多是通的,她能将后宫局势分析的头头是道,保着那个莽撞急躁的太妃平安至今,这份才干已是可见一斑了。即便不为了两人的情意,如今后宫中有如此资质的女子,能找出半个来么?
苏若华不言,陆旻越说越郑重,令她已不知如何是好。
眼下,她真正惊恐起来,自己不会竟真的成了陆旻的掣肘吧?
半晌,她慢慢说道:“皇上,奴才是罪官之后,戴罪入宫……”
她重提奴才二字,意在提醒陆旻自己的身份。
陆旻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筷子,压低了声道:“原想有了眉目再告诉你,但看来不给你一颗定心丸是不成了。朕正在吩咐人,彻查当年你家的事情。”
苏若华讶然,不由自主的抬眼看向陆旻。
十年了,没人替她苏家说过一句半句的好话,即便是当初与她家往来交好的世交,出事之后,也退避三舍。甚至于,那些曾与她闺中往来的所谓姊妹,在宫中相见时,好些的就避开,更有人在她面前耍起主子威风。
当年,她只听闻人说,她父亲吞没地方进与皇家的木料,并结党营私等事方被抄家流放。然而,她始终不能明白,苏家有地产庄园,世代簪缨,哪里会需要私吞皇产来中饱私囊。小时,父亲还时常教导子女,勤俭持家,戒奢戒糜。彼时,京城贵族圈里奢华糜烂之风盛行,父亲私下时常批驳此事,还曾写了一篇《过奢论》要她背诵。这样的父亲,会财欲熏心,贪污受贿么?
苏若华心里是不肯信的,但朝廷已有论断,也无人会为他们翻案。
但看陆旻笑的光风霁月,又添了一句:“朕不信,以苏相的为人,会行如此勾当。”
就这么一句话,足令苏若华双眸湿热,泪水迷蒙之下,连他的身影也模糊起来。
良久,她拿帕子擦了擦眼睛,低低说道:“多谢皇上。”
陆旻瞧着她,唇角微微向上一弯,他便晓得亲人便是她最大的软肋了,多年来她没有一天放下他们。也只有翻了她家的那段公案,他也才能名正言顺的立她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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