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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光殿外、宫阙檐头的桂树在秋风中窸窣直响,碧油千片漏黄萼,泛着凛冽寒意的空气中有桂香扑鼻。辇车已停在铺了莲花纹青砖的宫道上,斛律骁正欲上车,却见?家中的一名侍卫匆匆忙忙地跑来,脸涨得通红,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禀道:“……大王,大事?不好了,太夫人同女郎到您公府去了,二公子?特叫奴来禀报您一声!”
他目中一惊,才踏上马凳的乌靴霎时停住,转身对侍从道:“速去备马。”
此刻,慕容氏的马车已然停在了魏王府前,怒气冲冲地,头上步摇乱晃,经?由正门入府直往后院去。
“青骓呢?叫他带上那南朝贱妇,出来见?我!”
前院府衙内,荑英同封述已结束了一日的公务,预备离开?。迎面撞上直入衙署的慕容氏母女,荑英忙拦住她:“太夫人息怒,主上今日上朝还未归来,您且饮杯热茶,耐心等一等。”
慕容氏来得气势汹汹,任谁也瞧得出她是?来寻谢窈麻烦的。荑英只想暂时将人稳住,又忙给仆役使眼?色让他想办法往宫中递消息。
慕容氏今日一身华服,上衣青罗大袖襦,衣襟上绣着忍冬宝相,下裙红如石榴,织花饰金,艳丽无比。青丝则梳成高髻,上插九树花钗,随她微显急躁的步履珑璁乱晃。钗光鬓影,美?艳夺目。
妆容亦精心修饰过了,眼?尾胭脂淡扫如桃花,额心饰金箔,簪珥光采,衣裳鲜明?,同十四?岁的斛律岚走在一起?,不似母女,倒似姊妹。
“哼。”
荑英跟随斛律骁多年,同这对母女彼此皆是?相熟的。慕容氏冷冷一笑,倒也没有当场发作,“这么说?,那臭小子?今日是?不在了?也好,你领我去见?见?那妇人吧。”
“我倒要看?看?是?何等绝色,让他不惜得做出不孝之事?来,竟敢欺瞒他老娘!”
慕容氏面色不虞,斛律岚却是?面露苦笑。昨日谢窈入宫赴宴,那些贵族妇人们回府后一说?道,“魏王自南朝带回来的那个妇人甚美?”便在洛阳城的高门大院里传开?了,自也传到了母亲耳中。回想起?那日兄长那日所言的“貌若无盐”、“举止粗俗”,自然觉得被骗,既委屈又生?气,又怀着几分一较高低的斗志,自晨时便起?来梳妆,精心妆饰了一番后带着她过来了。
她虽好奇那南朝妇人的样貌,然母亲却是?个不好相与的,一向厌恶比她漂亮的女子?。阿干前日又骗了她,今日,无论那妇人是?妍是?媸,母亲的怒火怕是?都不易平息。
她这般不管不顾地闯进来,恰与封述打了个照面,知晓是?魏王母亲,忙垂目施礼。慕容氏却被青年郎君冰玉似的样貌晃了眼?睛,奇道:“封郎,你怎会在此处?”
旋即才反应过来,封鉴那老家伙远不如这一个年轻,轮廓虽相似,相貌却稍有不如。但?见?他生?得清俊秀润,映空月色的清华湛湛,被儿子?欺骗的怒气霎时抛去了大半,含笑问他:“小郎君叫什么名字?倒是?颇为眼?熟。”
封述尚不知家中叔父曾为了他已然求到慕容氏床榻上去了,碍于对方身份也只得如实?答:“在下渤海封述,字静之,乃是?魏王帐下一名书记。”
原来这就?是?封郎所说?的那个侄子?。
慕容氏颇觉可惜,霎时又忆起?来时的目的,冷脸转向荑英道:“那妇人在哪儿?速速带我去见?。”
荑英无法,只得同封述颔首致意,带着慕容氏母女往后院去了。
帘幕掀起?又放下,隔绝丽人身影同封述的视线。他怔怔望着垂下的帘幕,心间不禁涌起?淡淡的担忧来。
看?来,谢娘子?在王上府中的境地倒是?很不好。
万望这位太夫人可莫要寻她的麻烦了。
正院之中,谢窈尚不知前署发生?的事?情,正坐于书案前,望着雪浪纸上栩栩如生?的麒麟纹案发愁。
他要她给他做个荷包,可她一点儿也不想给他做这些东西,倒像他是?她什么人似的,这太矫情。
红日西沉,天色渐暗,春芜掌了灯来,将案前的青瓷莲花灯点了。见?她凝神望着图案,低声问她道:“女郎难道真要给那胡人做这劳什子?荷包不成?”
“慢慢拖着吧。”
她郁郁轻叹,拿过桌上的书将图案盖住了。青灯如豆,明?黄流光照着她含愁的眉目,在冰瓷似的玉肌上留下半明?半暗的光影。
灯下看?美?人,春芜一时看?得痴了,这时门外却传来荑英的声音:“谢夫人。荑英求见?。”
这话音中潜藏了几分无奈,谢窈不明?所以地同春芜对视一眼?,下一瞬,门外却响起?侍女们齐齐的行礼声。全然陌生?的女子?声随门扉被推开?的沉重吱呀一道传入室中:“求见?什么,直接见?了也就?得了。”
“历来只有新妇来见?婆母,我还未曾听说?,这世上竟有要婆母亲自来见?新妇的道理?。”
慕容氏冷笑着,径直推门而入,不过三两步便与水墨山水屏风后的谢窈对上了视线,霎时美?目微震,竟踉跄后退了半步。
书案前端坐的妇人,眉色若雨中青山淡远,眸色若含烟秋水空濛,素颜澄澈,气若幽兰,清冷端雅地好似月中的青娥素女,仿佛尘世间的一切都不能令她心中荡起?半点涟漪。
唯独一双杏眼?在橘黄烛光下若流萤熠熠生?辉,令她原就?风露清愁的面容愈发添了一抹愁意,也显出几分少女的娇俏来。
先不论容貌,对方这幅目空一切的镇定自若便似高了她一截。慕容氏心中窝火,真是?个狐媚子?!矫情镇物?!
怪不得迷得青骓五迷三道的,竟肯为了她欺骗他老娘!
斛律岚看?热闹不嫌事?大,悄悄与母亲耳语:“家家,这妇人比你好看?呢。”
“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她啐女儿一口,她今日打扮得艳丽,对方却素雅至极,这就?令她矮了一头了,好像她比不过她要靠脂粉取胜一样!心间大为不快。
既有外客来访,谢窈不得已起?身接迎,于是?那一段裹在淡蓝色曲裾里的窈窕身形也都显露在流光灯晕下,肩窄如削,腰纤如束,实?是?个挑不出一丝瑕疵的美?人。
她不曾妆饰,满头柔顺青丝只简单在脑后挽了个髻,钗环俱无。雪颊蛾眉皆未沾染脂粉,素雅至极的打扮,水韵清华,端艳无匹。
慕容氏越看?心间越酸,冷眼?将谢窈从头到尾打量过,红唇畔点了几分冷笑:“你就?是?青骓从南朝带回来的那个妇人?”
谢窈本不知“青骓”是?谁,但?听她话中意思,似是?斛律骁的小名了,淡淡颔首应了:“是?。”
荑英讪讪的,在旁替她介绍:“夫人,这是?大王的母亲。”
“夫人?”不待谢窈有何反应,慕容氏却嗤笑起?来,“不是?个别室么,也配称夫人?还住在夫主的正院里?”
一句话似点燃的炮仗似的,尖酸而刻薄。春芜跪伏在地,俏面气得通红。
谢窈神情却还宁和,淡然应她:“太夫人误会,因我是?南朝守将的妻子?,她们自然以夫人相称。倒非是?因我是?魏王的什么人。”
“至于我为何会住在这里,也是?大王抬爱,夫人说?得不错,我不过是?个外室,大王的正院,我原是?没有资格住的。”
院子?里,才自宫中匆忙赶回的斛律骁恰将母亲与她的对话完完整整听入耳中,心间霎时一窒,阵阵绞痛接踵而至。
失神不过一瞬,他迅速进入屋中,赶在母亲发作之前皱眉问道:“母亲怎么来了。”
慕容氏心里正窝火,见?他回来,正好将满腔的怒意皆发作至他一人身上:“我怎么来了?我不来,你打算将这女人藏至何时?”
“还说?什么,貌若无盐,举止粗俗,好啊青骓,母亲养你二十多载,你如今也学会为了一个外人来骗母亲、来伤母亲的心了!母亲在你心目中,难道就?是?这样不通情理?的人吗?难道你实?言相告,母亲就?会为难这妇人吗?你真是?太让母亲失望了!”
慕容氏哭哭啼啼的,如落雨芙蓉,徐娘半老也风情万种?,拳头若雨点砸在儿子?胸膛上。斛律岚则趁机向兄长做了个鬼脸,叫他骗家家!若不说?貌若无盐还好,这话一说?,将家家的自信程度拉得满满的,满怀信心地过来,比输了可不得伤心么?
不过这新嫂嫂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冷了点,次兄还说?长兄有意让自己跟着她学习文史,她会不会不喜欢自己呀?
她悄悄朝谢窈看?去,恰与她目光相撞。触及女孩子?天真烂漫又略带好奇的目光,谢窈微微颔首,若一支秀色芙蓉为风低昂,秀美?娴静,斛律岚一张清秀脸儿便慢慢红了。
“儿前时之言,皆出自肺腑,何来骗母亲之说??”
斛律骁扶母亲在胡床上坐下,话音尚且柔和下来,一面又与谢窈丢眼?色,命她去斟茶。
早有机警的侍女奉上新煮好的酪浆来,谢窈岿然不动,在春芜的再三眼?神催促下才慢腾腾挪到茶案边,将酪浆注入玲珑青翠的青玉盏中,经?他的手呈于慕容氏。
她献茶的动作优雅大方,一瞧便知是?钟鸣鼎食的世家贵族教养出的女郎,忆及儿子?前时“乡野村妇”之言,慕容氏愈发气恼,胸.脯高耸,娇.喘吁吁,儿子?端着茶盏递过来时倒也接过饮了一口。然茶盏才一放下,又转瞬明?了儿子?的用意,满面怒色地看?他:“青骓,你倒乖觉,主意都打到母亲身上了?”
“哄骗我饮了这妇人献的茶,便想叫我认下她?这可没那么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青骓妈:母危,速回
青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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