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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江世宁一边在薛闲的催促下加快步子,一边有些踌躇的开了口,“我还是觉得略有些不妥。”

“不妥什么?”薛闲摸着他的金珠,问道。

“擅自赶路,把大师一人留下。”江世宁答道。

薛闲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我说你这书呆子是不是还梦着游呢?他是捉鬼的,咱俩是被捉的,你见过蹲大狱的逃跑还要叫上牢头的么?”

“没见过。”这话乍一听倒是也没错,江世宁琢磨了两遍,忍不住道:“可是——”

薛闲:“没有可是。”

江世宁:“但——”

薛闲:“也没有但。”

江世宁无奈地偏头看他。

薛闲整个人都扒在金珠上,臭不要脸地道:“我就是如此讲道理。”

江世宁:“……”

宁阳县城夜里有宵禁,一些四通的十字大街上已然竖起了栅栏和卡房,值夜的衙役拎着夜里暖身用的酒袋,在卡房旁守着。东南西北四扇城门紧闭,普通老百姓想在这时段里头出城,大抵得遁地插翅。

然而这宵禁对这两位不是人的来说,便没那么麻烦了。

江世宁的纸皮身体在这时便显露出些许优势来,必要时可以压成薄薄一片,是穿门走缝的一把好手。

“往东转。”

“前一个街口贴着墙根转进巷子。”

“直行朝西拐。”

薛闲那双招子比狗还灵,总能远远就瞧见阴影处的守夜衙役,指挥起来理直气壮,斩钉截铁。江世宁又是个脾性软的,被薛闲支使惯了,对方一开口,他便照着满足,也不做多想。

结果江世宁信了他的邪,走了好一会儿后,终于忍不住停住脚,一脸糟心道:“祖宗你行行好,闭嘴吧。”

薛闲瞥他:“怎么?不是走得好好的么,也没让那帮守夜的察觉。”

江世宁没好气道:“嗯,是没察觉,但这家绸布庄我起码打了三次照面了,再听着你的绕下去,明年也出不了城。”

薛闲搂着金珠道:“嘶——天有些阴沉,得早些找个落脚的地方。”

江世宁:“……”这死要面子的泼皮。

没了薛闲这路盲的指挥,江世宁的脚程顿时快了许多。很快就从他们绕了三圈的地方拐了出来,走上了正道。

“这楼看着眼熟。”薛闲左右张望了一番,觉得这条街都甚是眼熟。

江世宁“嗯”了一声:“你这不认路的,咱们今早刚来过,你怎的转头就忘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薛闲这才反应过来,这条街再往前走一些,从街口往东拐,便能看到刘师爷的宅子。夜里安静,若是何处有些响动,听起来便比白日里明晰得多。他们从街口路过时,瞥了眼那扇熟悉的宅院门,隐约能听见宅院里有些细碎的人声,听起来似是争吵,又或是别的什么,总是,不是个太平相。

江世宁脚步略略一顿。

薛闲转头扫了眼刘家宅院,道:“怎么?你想看着他恶有恶报?”

“那是刘师爷他自己的事,跟我已无关了。”江世宁摇了摇头,没再停留,抬脚便朝城门的方向走去。

大抵是医家本性,他终究还是做不到亲眼看着旁人得受煎熬,不过这兴许也是他和刘师爷之流最分明的差别。

宁阳县城外多山林,不过大多平缓秀致,少有凶险高陡的。

早些年因为国师是位僧人的缘故,各州府山野间兀地多了许多山寺,一度香火鼎盛。然而这几年不知怎的,入冬越来越早,连南方也大雪不断。都说瑞雪兆丰年,可这几年偏生雨水并不充沛,收成不好,百姓日子过得愈发紧巴。自己过日子都难,更别说去寺里添香火钱了。

于是,山野间的废庙也越来越多,倒是成了许多赶路人临时歇脚的地方。

江世宁带着薛闲在鸡冠山上一间废庙中歇脚时,外头已然下起了雪。

薛闲一进庙就挑了个好位置——这不要脸的孽障直接捞了把地上的干茅草,铺在佛像的底座上,毫不避讳地倚着佛像坐了下来。不用赶路,他自然也就不用刻意维持那副纸皮人的模样,而是变回了本相。

他一袭黑衣,坐姿懒散,没骨头似的,手肘架在佛像的莲花台上,曲着的指节松松地支着下巴,另一只手依旧在盘弄着他那宝贝金珠。

江世宁揉了揉眉心,觉得看到这祖宗就脑仁疼:“即便是废庙,也多少有点体统吧,佛像那是随便能坐的么?”

薛闲顺手拍了拍佛像的腿:“分我一半,不乐意你就吱一声。”

他还一本正经地等了片刻,冲江世宁一挑下巴:“看,没吱。”

江世宁:“……你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吧,我是不管了。”

他吹了吹佛像前落了灰的烛台,跟薛闲要了根火寸条,一边努力点着有些受潮的旧烛芯,一边还得防着那火苗别撩着自己。

“你上哪儿弄来的火寸条?”江世宁点完,甩灭了火寸条端头的火苗,随口问了一句。

“临走前从秃驴那布包里顺来的。”薛闲脸不红心不跳地道。

江世宁无奈:“我也是头一回见到蹲大狱的逃跑时还敢把牢头的东西顺走的。”

薛闲:“他也不缺这个。”

一旦提起玄悯,江世宁就总有些过意不去。他忍不住问薛闲:“你是不是格外不喜欢那位大师?因为他把咱们抓了?”

薛闲摇了摇头。

“那你为何这么急着将他甩脱?恕我说句实话……”江世宁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薛闲,“咱们两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若是途中碰上些麻烦,那可就有得受了。我满身上下不过揣着一只医铃,不值钱,可你那金珠就说不好了,万一被人盯上了——”

薛闲手指间捏着珠子,在烛火前拨转着。

他之所以连夜跑出来,是有原因的,原因就在这真龙之体的金珠上。现今他身体尚未恢复,同金珠之间的联系着实虚渺,即便是如此捏在手里,他对这金珠也近乎毫无感知,活像捏了个普通至极的珠子。

可玄悯不同。他腰间皮骨之下的异动十分古怪,一次可以当作错觉,两次便无法忽视了。

尽管薛闲依然没有见到他正经做法,但他几乎已经可以肯定,玄悯不那么简单。

他目前对金珠产生不了任何感知,玄悯却说不准可以。他带着金珠,在玄悯身边待的时间越久,金珠就越容易受玄悯影响。若是金珠异常,那他可就别想恢复龙体了。

况且……

薛闲冲江世宁道:“他来历不明,目的更是不明,既不像是某钱谋生计的江湖术士,也不像是四处帮忙慈悲为怀的正经和尚。偶或几次弹指间,我甚至能觉察到他带着一种冷戾之气。”

江世宁一头雾水:“何为冷戾之气,你说些我能明白的。”

薛闲“啧”了一声,瞥了他一眼,嫌弃道:“说白了,就是和一般和尚不一样。我先前还有些想不通他不同在何处,现在想来,大约是他少了些恪守训诫的温厚气。你不觉得,在某些时候,他甚至是敢犯杀戒的么?”

“……”江世宁憋了一会儿,摇头道:“那倒不觉得,不过说来惭愧,我确实莫名有些怕他。”

薛闲没好气道:“那不就得了,一个意思。”

说到来历不明,江世宁忽地想起一件事:“对了,先前在那屋子里,你可曾闻到一些药味?”

“闻见了,我还有些纳闷呢,那秃驴还喝药?”薛闲答道。

“我是闻着药味长大的,对此颇有些敏感。”江世宁略一思索,道:“那屋里的药味闻着有些熟悉,和长年在我江家医堂求诊的一位邻居的药有七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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