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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雅涞与卫关山相对跪坐,想都不想,也跟着凑热闹,‘噗通’一声,直挺挺跪倒在雅涞身边,砸飞一地砂砾。

卫关山:“……”

雅涞:“……”

着了同色绿裳的兄妹排列得整整齐齐,卫关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昏迷前看见的两棵葱不是幻觉,而是有原形的。

雅涞早习惯了长三不靠谱,噘着嘴抹了把被沙迷住的眼。

本想提醒长三大可不必如此,但转念一想,长三他就不配站着蹲着坐着与活着!

是以,沙穴中情形便变成了两人跪坐,一人跪着说话了。

雅涞敷衍的替双方引见几句后,又把话题转回了卫关山的姓氏上。

长三虽脑子不如雅涞聪明,经常被雅涞牵着鼻子走。

但胜在了解雅涞,见雅涞这般执着追问,慢慢也咂摸出味来了,这个‘卫’姓,怕就是响彻关内外,备受世人瞩目敬仰的卫氏了。

卫关山见这小兄妹两都似有所悟,索性坦坦荡荡道,“二位甚是机敏,我确出自亓山卫氏。”

亓山卫氏,累世传家数百年。

自殷商时期便存于世,颇有声名。

当初周公制礼时,卫氏先祖随之左右,共创了个“经礼三百,曲礼三千”的礼乐盛世。

后周室式微,诸侯争雄,礼崩乐坏。

再后来,秦王扫六合,建立秦王朝,大兴勇武之道,不理礼乐。

再到现在取秦主天下的大雍,承秦制,仍是礼乐不闻。

亓山卫氏辅制的“礼”已在世间断了传承,但亓山卫氏本族的根脉以及对‘礼’的拥护,却从未断过。

无论朝代更迭,世道变迁。亓山卫氏之后或为政,或为将,或研神农,或通奇巧,有高峰鼎盛,亦有低谷沉寂,却始终犹如屹立不倒的亓山,未曾绝过。

累世数百年下来,青史留名的族人不知凡几。

如今,亓山卫氏名望最盛的便是曾数伐匈奴,用兵如神,威震四方的雍朝大司马卫侯。

这位侯爷谨遵先辈礼典,修习自身。虽杀伐决断,却被世人尊一声‘儒将’。

方才雅涞观卫关山言行规矩,举手投足雅致又不乏利落,便觉此人风姿不俗,与传闻中的卫侯甚为相似,当真是世间少有。不曾然,竟真是亓山卫氏的人。

世上不乏有其他卫氏宗族,但能在宗族之前加上亓山的,却只有那寥寥几人。

雅涞与长三对视一眼,皆看见了对方眸底的惊色。

长三性急,已疾风火燎问了起来。

“你可是卫侯子?我隐约记得有中原商人曾说过,当初卫侯得长子时,适逢率三万骑出云中,斩首虏三千,收荆北卫氏开源之地亓山,得封侯。是以,卫侯为长子定名关山。一守国之关隘山川;二卫家乡。”

卫关山微微颔首,头颈与肩臂自成一道流畅的弧线,“正是。”

这小兄妹两既能观他言行,便推断出他的身份。

他们通晓他名字的由来,也没甚让人稀奇的。

雅涞疑惑接茬,“可是传言中,卫侯长子体弱受不得塞上苦寒,又望随父志,便去了湿暖的南越之地从军。你既是他,为何会在如今这时节,出现在距南越千里之远的西域白龙堆附近?”

还有一句,雅涞顾忌卫关山‘贞洁烈妇’的本性,没敢直说。

先前其实是她与长三一起替卫关山卸的甲,并包扎了腿伤。

据她观察,这人虽面庞清隽,气度淡逸,但身子骨还是结实的。

双膝上有常年骑马磨出的厚茧,小腿与踝部也有不少大小旧伤,瞧着可不像传言中那般虎父犬子,羸弱无用。

卫关山眸瞳微缩,瞬间便恢复如初,一派坦然道,“想必救起我时,二位已见过我所有随身之物。”

言下之意,他别无他物以作自证,只看雅涞与长三是否决定信他。

“另,我之所以独身出现在此处,是与军队走散了。我自南越抵达玉门都尉帐下听令不过半月,随军队深入沙漠磨合阵法时,无意迷失方向,走走停停几日后,身上补给消耗殆尽时,又遇上了旋风。再醒来时,便被你们救了。”

卫关山一席解释,合情合理,并无破绽。

沙漠瞬息万变,形势复杂,就算是在塞上当地人都极易迷失方向,何况他还是初来乍到,第一次深入沙漠。

雅涞与长三捡到他时,他除了一身宛若银龙的唬人甲胄,与一柄紧握在手中的剑,随身再无其他长物,实在难以判断身份。

不过,仔细想想,卫关山其实也没有故意抬高身份,哄骗他们的必要。

楼兰势弱,既惹不起铁血凶悍的匈奴,更打不赢兵强马壮的雍朝。便只得岁岁朝贡,多方斡旋。

不管这卫关山是真是假,他们二人救了名雍朝将领确属实情。

所以,他们绝对没有胆子拿捏卫关山的出身高低下菜碟,对他不利。

只会好生待他,把他平安送回大雍,以示两国交好。

兄妹两同时踌躇片刻,雅涞忍不住打了个小哈欠,长三顺势道,“算了,管你出身高低,反正又不与我家攀亲。今日天色已晚,先歇着吧,有话明日再说。”

说罢,长三揉着膝盖站起身,拉着雅涞出沙穴守夜去。

其实以往在沙漠中行走,雅涞与长三都是轮流倒班守夜。

但今日因为卫关山占了兄妹两唯一一套毡垫毡毯,兄妹两只剩下一条平时供守夜御寒的皮裘。

沙漠夜里凉,单睡沙漠上肯定会感染风寒,所以兄妹两索性一同去外面守夜,挤在皮裘里,借篝火取暖。

雅涞在沙穴里本已涌起几分困意,可一钻出洞穴,便被扑面而来的夜风吹了个头脑清醒,索性让长三先靠着自己眯一会儿。

长三应了一声“好”后,瞬间便鼾声震天。

雅涞堵着耳朵,借由冷月清辉,远目打量沙海,哪怕此时它已卸下灼热狠辣,归入雄浑静穆,可依旧爱憎分明——沙丘轮廓分明,丘脊流畅清晰,迎风沙坡似水,背风流沙如泻。

若它存心要颠倒天地,应该会强势到不容反抗吧。

雅涞掩在面纱下稚嫩小脸垮下来。

默默把那副花费了她四年心血、当做宝贝随身携带的羊皮卷舆图扔在黄沙上,小拳头攥紧使劲抡了它几下,无声尖叫几声,这才把羊皮卷捡了起来,重新装进防水皮套里。

末了,还不忘拿长三衣袖蹭干净自己手背上的黄沙,这才觉得心里那口气顺了一点点。

雅涞只顾着发泄,忘了给篝火堆添柴火,等她注意到时,火堆已只剩下几缕黑烟,需要重新点火。

雅涞自己的火折子留给了卫关山,本想找长三身上的火折子,谁知他睡得跟猪一般沉,把个火折子压在怀里。雅涞费了老鼻子劲儿也没能扯出来,气得轻踹他两脚,把整个皮裘往他身上一裹,起身往沙穴中去。

雅涞借由月光引路,蹑手蹑脚进入穴中,唯恐饶了伤患休息。

谁知,伤患正面朝穴口而坐,目色清明,了无睡意的寂寥模样。

身为“伤患傅母”的白骆驼倒是在旁呼呼大睡。

“你可是伤口疼得睡不着?”雅涞顺手替他点亮了油灯,不经意发现自己的影子把年轻儿郎俊秀的五官罩得狰狞,顿了顿,不由脱口问道,“还是害怕?”

卫关山已领教过她时而跳脱,时而机敏的思维,唇畔溢出一声浅笑,于黑夜中,别样清晰,“不是,躺了许久,想坐一坐。”

雅涞哦了一声,却不太信。

想当初她第一次独自住在沙穴中,吓得连眼睛都不敢闭一下,总觉得每一块未凿平的壁上,都隐匿着一只吃人怪物。最后还是长三挪到洞口一边守夜,一边与她说话,她才勉强眯了一会儿。

不过,信不信的不重要,反正她需要做的仅是把这人活着送还雍朝。

卫关山目送少女纤细的背影离开后,又静坐了片刻,正准备躺回毡毯时,忽又听闻穴口传来一阵熟悉的轻快脚步,去而复返。

他随意抬眸望去,又飞快半敛下眼睑。

不敢让这恍似误入人间的惊鸿鸟儿,看穿世俗人的轻浮与狼狈。

少女原本覆首的面纱已被摘下,和着蟾光随意落于肩上,更衬绀发浓于沐,肌肤犹胜雪,眼波流转,顾盼生辉。虽是年少,面容已灼艳似名花姝丽,不可方物。

卫关山够克制,也善掩藏。

雅涞把手掌摊开在他眼前时,甚至没发现他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微荡。

“给你。”雅涞认真道,“你若害怕,可以晃响它。”

卫关山神色不动,身体倒格外诚实,摊开大掌,任由少女把手心那枚精巧的小银铃倒入他掌中。

两人靠得太近,他似乎还能隐约闻到少女指尖浅淡但清冽的菝蕑香。

他不动声色的把身子往后仰避几分。

“多谢。”

虽然,他并不害怕,也不认同这小东西的作用,但毕竟是小姑娘的一片好意。

雅涞嗯了一声,又示意他把另外一只手伸出来。

卫关山不太敢看她艳光逼人的脸,目光一直有意无意落在别处,只配合的摊开空着的手掌。

在卫关山以为自己将要收获第二枚小银铃时,掌中却传来一阵湿漉漉毛刺刺的触感。

雅涞略带不舍,把自己从波斯商人手里得来的新鲜玩意儿放于他掌心,丢下一句,“你若依然害怕,便把它吃了吧。”

洒脱转身离开。

卫关山凭借这几年在南越的见闻,一眼便看穿了手里这枚东西的真身——海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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