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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蜜目光一凝,面容一肃,不大的一张嘴,开开合合,不断的吐出一连串话来:“大人,您的观点,恕小女不能苟同。账务事务所对社会经济做出的贡献是不可小视的,绝不紧紧是做个帐审个帐这么简单。”
“首先,它可以为作坊以及朝廷各部门出具各类业务的验资报告,这些验资报告,可以有力的支持竞买竞卖、招商引资、项目申报、资金融通,以及规范市场秩序。”
“而后,它可以为作坊出具审计报告,既保护投资者和债务人的权益,也维护律法律令的尊严。”
“再次,它能代理作坊各项财务事项,为作坊节约人力成本,减轻负担。作坊轻装简行,经济自然活跃繁荣。”
“而且,它还能协助朝廷税务司督审司等部门做好专项检查,查出非法乱纪金额,以及参与各类破产重整案件,清理破产作坊债权债务,维护债权人和工人的权益,化解社会矛盾。”
“最后,事务所本身也会有收益,也会为国家税收做出不匪的贡献,还会进行各类社会捐赠,为国家减轻负担,还能提供岗位,吸纳就业人员。”
“以上,你说说,它哪里不重要,哪里没有存在的必要?!”大大的眼睛虎视眈眈的瞪过去,胸口还在起伏,显然余怒未消。
这噼里啪啦一通说下来,阿潜完全插不上话,只能听着这些清晰有力的文字,一个一个撞进他耳朵里,震得他耳膜作响。心中波澜炸起。
其实,他哪有说过事务所没有存在的必要?他不过就时下的民间审计,如徐师那样的,来讲现在的状态的而已。
只不过,她太爱岗敬业了,也只不过……
阿潜习惯性地摆弄着茶具,耳边听着澄澈悦耳的水声涓涓响起,他的思绪方彻底静下来,声音清冷如水,清晰流畅地道:“你方才说的。都是好的方面。是事务所最好的状态,可凡事有利必有弊,倘若事务所收受贿赂出据假的证明文书及审计报告呢?这造成的巨大损失,不说索要赔偿。别人就是知都不会知道吧?”
阿潜这个督审司长史。当真不是白当的。他所说的问题,便是在她所在的那个世界,也是存在的。千年来,没有人能完全解决。
监守自盗,官匪一家,审查者被审查者勾结……
见田蜜沉默,阿潜薄唇一动,继续道:“我知,姑娘在德庄的声名极好,你若开事务所,必然深受百信信赖,但声名这个东西,有时有好处,有时却能成为杀人不见血的利器——谁又能保证好人就不会犯错,好人就会一直好下去?”
“同理,我们要如何相信,姑娘的事务所一定会按律法办事?一定会站在公平公正的立场?并且会一直保持最佳的状态?不说我们,就是姑娘自己,也不见得能确保吧?”
“人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可见财帛最招人眼,最动人心。而做你们这行的,又是专门跟钱财打交道的,便是随意动动账面上几个数目,就能获得别人拼搏半生都得不到的财富。这样的诱惑,试问,这凡尘俗世中的人,又有几个挡得住?”
他轻笑一声,俊逸出尘的容颜极为平静,神色淡淡地道:“即便真有那么几个视钱财如粪土的人,但这样的人,就一定会进事务所吗?即便进了事务所,又会在事务所里一直呆下去吗?便是他们都呆下去了,事务所难道一直就这几人了吗?他们能撑一辈子?还是得有其他人在。”
阿潜的声音如山间溪水般畅流悦耳,可那一字一句解析出的内容,却如地底寒冰般,透彻,犀利,甚至尖锐。
田蜜对他,还真是刮目相看,从前只觉得阿潜是个惜字如金的人,清冷直接,从不迂回,今日方知,不言不语的人说起话来,才真是面面俱到无懈可击,让人想回嘴都觉得无处下口。
而阿潜的话,却还没说完。
他浅尝了口茶水,凉了,略有些不满的放下,慢声道:“退一万步来讲,即便这些问题都不存在,你以为过了我这关便万事大吉了吗?此事干系重大,又无前例可循,决议不仅出自我司,其他司也参与其中,不说别的,便是税务司那关,你就过不去吧?”
阿潜的这番言论,在情在理,考虑周到,大有360度无死角防护之势。
但可惜的是,站在他对面的是田蜜,是对这个行业比他更有先见性的田蜜,还是为了今天做了充足准备的田蜜,想打发掉她,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田蜜只是一笑,不紧不慢地道:“朝廷官员的贪墨案,从古至今都屡见不鲜,怎么从未有人说不设朝廷官员啊?”
她敢说这话,一是仗着这年代没录音笔没摄像头,不会被监控;二是相信以阿潜的性格,不可能拿这话去告密,即便这算是大不敬。
“我只听说过这世上有饿死鬼,还从没听说过有谁因噎废食的。”田蜜缓缓煽动着眼帘,静静地看着阿潜,略带点糯糯的声音清脆又清晰地道:“诚然,我不否认,商场中有这样那样的恶习,因为商人追求的都是利益最大化,而的有时候,个人的利益,作坊的利益,国家的利益,并不能达成一致,又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大公无私。因此,作为老板的下属,作坊的账房,有些时候,可能会站在自己为之服务地对象的立场上做事,难以顾全大局。”
见阿潜微微动了动薄薄的嘴唇,隐有自得,田蜜不动声色的继续道:“但是——也正因为考虑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国家才制定并实施了相应的律法不是吗?昌国有《商律》,而《商律》中有《赋税篇》《账务篇》《审查篇》等等。这些都制约着作坊和账房的行为,一旦违背,被审查出来,便会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她身姿直,目光正,坦然看向阿潜,点头道:“是,钱财是重要,因为它是我们赖以生存之物,但声誉、自由以及性命更重要。因为没有它们就根本没有要钱财存在的必要。孰轻孰重,我想大家都能分辨出来,至于那些铤而走险的人,我不能说没有。只能说是小部分吧。而因小失大。贤者所非。”
“所以——”嗓子有些干,她端起阿潜精挑细煮的茶,凑嘴边就罐了好大几口。感觉舒服些了,才对它的主人道:“既然对普通的账房可以以律规范,对事务所为何不可呢?”
“我们可以制定行业律法律令,以法治代替人治,规范化地进行管理。如此,不止是我田蜜的百信账务事务所能以诚信自律服务大众为己任,将来其他事务所也能按照这准则运营,谁违背了,谁便受朝廷、账行、商会,乃至平民百姓的谴责。”
“大人知道,账房最看重的就是诚信自律了,一旦出账面上的问题,那就意味着身败名裂,从此在这行再也混不下去了。”田蜜说到这里,情绪也已经平静下来,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又将吹凉的手指放在唇边呵气,低声道:“至于税务司——”
她肉嘟的嘴唇轻轻一勾,大大眼睛磷光闪烁,掀眼看向他,含笑说到:“至于税务司之事,就要拜托大人化解。”
看这神情,便知是心中有计了,阿潜伸手为她添了茶,道:“愿闻其详。”
“您方才也说了,便是账面上几个数额的更改,也会对利润和赋税造成重大的影响,咱们不说其他的,您是督审司的官员,想必非常清楚,审计也是有非常大的风险的吧?审计出错,轻则,可能被账行取消做账资格,重则,这牢底坐穿,人头落地,也不是没有可能。”
田蜜低头喝水,长而浓密的睫毛掩下,在眼底添上稀疏暗影,片刻后,她放下茶杯,抬起头来,微微勾了勾唇角,轻声道:“无为则无错,无错则无罪,我想,这并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欲要取之,必先予之。只是,把自己致命的弱点送到对方手中去,未免也太大胆太冒险了吧?她就那么自信,始终不会马失前蹄?
阿潜顿住手上的动作,清冷的眸子,带着几分探究与审视地落在对面。
对面的姑娘,一双大大的眼睛澄澈透亮,唇边含着微微笑容,坦然地注视着他,坚定不移,又云淡风轻。
他眼眸一转,想到,若是这个理由,倒真能说服得了义父,以及税务司与她不对付的那帮人。
至于这之后的事,那便是她的事了。
你来我往,才更有意思。
阿潜清涟的眸子幽深如潭,他几不可见的笑了一笑,道:“你既计划周详,我又怎好再推托?”
阿潜忽然答应的这么爽快,田蜜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不过听明白意思后,还是由心到身的喜悦,当即俯身一礼,笑道:“多谢大人。”
“你不必谢我。”阿潜说话惯来直接,此时,他亦是十分直接的道:“礼尚往来,也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这语气,十分坦然,理所当然。
田蜜责无旁贷,认真地道:“大人请说。”
“卢东阳自缢于牢中,他的家产都充了公,留在这世上的,独有一女。”阿潜请冷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他淡淡的道:“若我没记错,她的女儿,还是你的学生。如此,你便好生安顿她吧。”
田蜜万万没想到阿潜会跟她提这个要求,阿潜和卢碧茜,状似不熟,应该说,阿潜和谁,都像是不熟,没想到,以他清冷的性子,竟然会关心一个孤女。
田蜜唇边溢出一个浅浅笑容,眉眼温和了些。
阿潜其实,并不如他表现的那么清冷吧?否则,他又何必多次出手相助?
ps: 六千字大章,这章是整合的,这章过后,就没有从前的内容了。以及,不知道大家对审计感不感兴趣,个人感觉审计应该比会计有趣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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